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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大腿
重明暗自磨了磨牙,过来好一会儿道:“那你便在此慢慢等,我可得回去歇息了。”
余光里,重明垂下了手,不再环抱双臂。她侧首、转身、抬步,将每一个离开的动作拆解,不似一贯带风的利落。
甚至慢到褚栖迟忍不住笑,又强自憋住,再笑,再憋——如此反复两回,重明还没挪腾出一步。
“咳,”褚栖迟适时地轻咳一声,给她台阶就下,给她机会就上,“重老板,”她声音带着困倦与讨好,“那你…顺路带我一个呗?”还可怜兮兮地补充道:“我实在太困了,收留收留我吧。”
重明转而望向褚栖迟,语调放缓,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既然你求我了……”
褚栖迟立刻连连点头,眼神灼亮,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目光里写满了“是是是,求收留”的殷切。
“那我就好人做到底。”
她话音落下,褚栖迟眼睛倏地一亮,像是夜空中猝然炸开的烟火,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唇角弯起一个得逞又安心的笑痕,“就知道重老板最靠得住。”
走出千载心的大门,褚栖迟仔细拜托了三引,请她务必向自己的伙伴说明情况,免得她们担心。
夜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得人衣袂翻飞,吹来一半清醒,一半倦怠。如此幸运,难得来一次千载心,还未体验完这里的精妙之处,褚栖迟心中自然是不舍的。但疲惫的身躯沉重地拖拽着她,提醒着她,喜爱和身体总要做个取舍。
褚栖迟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却见重明并未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背着光,门廊下明亮的灯火勾勒出她半张脸的轮廓。
“不走吗?”褚栖迟轻声道。
重明慢条斯理地问她:“是用你那不能沾地的右腿走,还是已经打颤的左腿走?”
褚栖迟微微睁眼,有些不明地盯着她思考,却听一阵轻快的蹄声由远及近——一辆悬挂着千载心标识的马车稳稳停在了两人面前。
是重明不知何时叫的马车。
褚栖迟的目光在那辆马车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回到重明那看不清表情的脸上。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她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侍从将踏凳在车辕旁安置稳妥,重明率先一步登车,并未言语,只是微微倾身,朝褚栖迟伸出手。
就那样平静地悬在半空,等待着她。
这是一个有教养之人出于礼节与仁义,对伤者最合宜的照顾。
仅此而已。
没人会多想。
重明不会,所以她顺手就伸了出去。
褚栖迟也不会,所以她顺手就牵了上去。
两手相触的瞬间,重明五指收拢,褚栖迟借力提身。
距离骤然拉近,重明清冽沉稳的气息,如同雪后初霁的松林,无声地将她笼罩。
她仿佛不是登上一架摇晃的马车,而是迈过了一道无形却坚实的门槛,踏入了一个由她构筑的、令人无比安心的领域。
安然踏入车厢,她抱着拐杖在软垫上坐下。辘辘车轮声响起,褚栖迟掀开车帘,走过主街,窗外夜市景象映入眼帘,灯火如昼,人声鼎沸。
西州怀远是为数不多没有宵禁的地方,一是因其乃商路咽喉,夜间往来客商络绎不绝;二则是因此地治安完善,纵是黑夜,亦能确保秩序井然。
褚栖迟的视线游过夜昙在灯下吐露的幽蓝萤光,见铁水泼洒出璀璨的金色烟花,看皮影戏台上的狐怪正对月长啸。
麻饼香、滚沸奶酒与异域香料的合香飘荡。
流光映在她的脸上。
帘外世界越是喧闹,反而越发衬得车厢内的寂静格外清晰。
褚栖迟放下车帘,一抬眼,却发现重明又是那般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地望向她这边。
褚栖迟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以为重明亦想观看街景,便侧身再度将车帘拉开些许:“你也想看?”
重明不屑:“我见多了。”她的视线并未移向窗外,依旧落在褚栖迟脸上。她迎着褚栖迟的目光,认真地开口道:“你还未曾与我道谢。”
褚栖迟静默片刻,忽然睫羽轻颤,整个人靠向车壁,合上眼缓缓摇头。
用着气音和重明示意: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啦。她就是故意不说。
重明看着眼前这个转眼间又“病弱”起来的某人,心底的不爽全被挑起来。上次在船上作恶就让褚栖迟逃过一劫,这一次,重明目光微沉——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了。
褚栖迟虚着眼,瞧见重明“唰”地一下站起来,板着一张俏脸,连带着衣摆都甩出了一股“凶狠”的劲儿。她心里那点小忐忑立刻被好奇挤走,忍不住偷偷乐:来了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位颇有教养的重老板,会怎样惩罚我呢。
褚栖迟的注意力六分在伪装,四分在注意重明。恰在此时,马车轻轻一顿,停在了四海客栈门前。
还未等她“醒”来,只见重明忽然出手,迅疾却不失轻巧地一把抽走她怀中的拐杖,随即利落地转身掀帘,径自下了车。
褚栖迟默默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语塞,只能在心底默默腹诽:又当小偷!
重明双手交叠按在拐杖顶端,立于车前,下颌微抬,将木拐用出了权杖之感。她气定神闲地瞧着帘子被“唰”地一下掀开——褚栖迟那张带着明显恼意的脸从帘后冒了出来。
她一手扶着车门,瞪向车下那个罪魁祸首:真幼稚!
“下车吧。”重明丝毫没有要归还拐杖的意思。
侍从被勒令呆在一边,不能安置踏凳,不能上前搀扶。
褚栖迟望着那根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拐杖,只得放软姿态,连声道:“感谢您伸出的援助之手...”
“声音太小,听不清。”重明淡淡打断。
褚栖迟一噎,只得提高音量,飞快地补上一百句:“谢谢谢谢谢谢谢……”
重明摇头:“听着像是被逼的。”她故作诧异,反将一军,“难道我在逼你吗?收留你一晚,到门口了还要我三催四请才肯下车?”
褚栖迟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无比真诚的表情,字正腔圆:“我错了,重老板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行行好!”
“这句还行。”重明似笑非笑地点评,却仍没有归还拐杖的意思,“不过诚意嘛……还差得远。”
褚栖迟求娘告姥,几乎把这辈子能想到的好话都掏空了,说得口干舌燥。重明像是终于被取悦,决定再次发发善心——不过,这次仅仅只是将她的拐杖递了回来。
褚栖迟看着那悬在距自己半臂之远的拐柄,唇角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对重明笑了笑:“重老板,我够不到。”重明又向前迈了一步,这次几乎是将拐柄直接杵到了褚栖迟的眼前。
然而,褚栖迟的目光却并未落在拐杖上。她拖着不便的腿,挪至车辕边缘,站定,然后抬眸,径直望进重明的眼睛里。重明也毫不避让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余光里,重明看见褚栖迟伸出手——却并非伸向拐杖,而是握上了她递出拐杖的那只手腕。
顺着那道微弱的牵引力,重明下意识地又朝马车靠近了些许。两人的视线依旧紧紧纠胶着。
就在这时,褚栖迟借着拉住她手腕的支撑,半蹲下身,动作因腿伤而显得有些笨拙迟缓,却异常坚定,双手随之松开,向上移去,搭上了她的肩颈,形成了一个近乎环抱的起势。
紧接着,毫无预警地,褚栖迟将全身的重量交付出去,整个人向前一倾,彻底扑进了她的怀抱之中。
“嗒啷。”拐杖掉落在地。
几乎是出于本能,一瞬间,重明迅疾地托在了她的腿弯与臀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环住了扑进来的人。
重明视线依旧未移,只是,褚栖迟早已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她的肩头。
重明低头只能见到褚栖迟近在咫尺的、染上绯色的耳朵。那散乱的发丝,正随着的怀中之人的呼吸,轻轻搔刮着她的下颌。
侍从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哒哒离去。方寸间,尘埃微浮,只剩下紧密相贴的两人。
褚栖迟认栽了。
距离她咬牙切齿地发誓再也不朝重明怀里“跑”,才过了不到半天。
可上马车时,重明就那么明晃晃地勾引她。她想了一路,思考了所有温和的拥抱方式。不曾想,重明这么快就给了她机会,这果真是天意难违吧,甚合她心。
翠微生岚,我欲如风,酣眠山岗。
她抱着重明的双手紧了紧,得寸进尺般地将发烫的脸颊在他温热的脖侧又依赖地蹭了蹭。这下,重明似乎终于察觉这过分亲昵的不对劲,也不再顾及褚栖迟受伤的腿,手臂一松,直接将她放下了地。
“嗷。”褚栖迟伤腿承力,疼得轻呼一声,站稳后,她却扬起头,异常明媚地向重明道谢:“刚才多谢重老板啦。”手还搭在重明肩上。
不知道重明是因为气褚栖迟这大胆的举动还是恼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反正脸色不太美妙。她扒开褚栖迟的手,然后捡起地上的拐杖,略显强硬地就往她迟手里塞去。
褚栖迟迅速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微扭,死活不接。
嘿,这人!“拿上你的‘腿’,赶紧走。”重明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将那根拐杖又往前递了递。
“我不要这条‘腿’了。”褚栖迟摇头晃脑,说得理直气壮,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重明:“重老板,你才是我应该抱的、最稳当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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