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梅花谷的药圃，依着向阳的山坡开垦，新生的药苗在暖融融的春日阳光下舒展着嫩叶，散发出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蓬勃生机。千渝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却有力的手腕，正半蹲在田垄间，小心地将一株株刚分株的紫苏幼苗，移栽到松软湿润的新土里。

　　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穿着灰布短褂、裤腿高高挽起的老汉，正佝偻着背，费力地清理着排水沟里的杂草和碎石。他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角斜劈至下巴，破坏了原本的五官，一只眼睛浑浊无光，显然是瞎了。他叫谷歌，曾是慕本麾下一员悍卒，现在谷中，做些杂活，也兼着谷口瞭望的差事。

　　“千渝姑娘，” 谷歌停下手中的活计。

　　“这紫苏苗……移栽早了怕是不经冻，夜里还得盖层草帘子。” 他仅存的那只眼睛，目光浑浊。

　　千渝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看向谷歌，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多谢谷伯提醒。我看这几日天暖得扎实，地气也上来了，想着早些移了，根能扎得深些。”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田埂边，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顺势在谷歌不远处的一块干净石头上坐下歇息。姿态放松自然，如同劳作间隙与邻家老伯闲话家常。

　　“谷伯守着谷口，见识广。” 千渝将水囊递给谷歌，“喝口水歇歇吧。”

　　谷歌犹豫了一下，接过水囊，浑浊的独眼望着远处谷口的方向，那里被葱郁的林木遮蔽，“见识啥……都是些糟心事。”

　　“哦？” 千渝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好奇，“不是说北境都安定了吗？大军刚凯旋不久呢。”

　　“哼！” 谷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安定？那是官老爷们哄人的话！树倒猢狲散，可总有几只想蹦跶的臭虫！”

　　他灌了一大口水，水珠顺着他下巴上的刀疤滚落，声音压低了几分，“就前些日子，谷口林子外头，老有影子晃荡！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东西！”

　　千渝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倾听的专注，只是眼神微凝：“影子？什么人？山匪流寇？”

　　谷歌啐了一口，独眼中闪过一丝凶悍的光，“是羯狗！那股子膻骚味儿，隔老远老子都闻得出来！虽然换了破烂衣裳，遮遮掩掩的，可那走路的架势，那眼神……错不了！就是尉迟鹰那王八蛋手下被打散的残兵败将！”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比划着，“约莫……有二十来个！个个跟饿红眼的狼似的！”

　　“羯族余孽？” 千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警惕，“他们想干什么？闯谷？”

　　“闯谷？” 谷歌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梅花谷的机关暗哨，够他们死一百回的！”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屑和鄙夷，“这帮孙子，是来……求活的！跪在谷口林子里，朝着谷里的方向磕头作揖！求谷主发发慈悲，赏他们一条活路，收留他们，或者……给点吃的，指条能躲过北国骑兵搜捕的道儿！”

　　千渝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羯族余孽……跪求梅花谷庇护？！这个信息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桃源境！尉迟鹰！那场冲天的大火和遍野的横尸！梅二月那番关于“清除”牵绊的偏执宣言！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惊悚的“跪求”猛地串联起来！

　　“谷主……答应了？” 她的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依旧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轻颤。

　　“答应？” 谷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独眼瞪圆了，脸上的刀疤都扭曲起来，“谷主是什么人？能看得上这些丧家之犬？！呸！脏了咱梅花谷的地界！”

　　他啐了一口，语气斩钉截铁，“谷主连面都没露！只让韵语姑娘传了句话出来！”

　　他模仿着韵语那清冷无波的语调：“‘梅花谷清净之地，不纳污秽。尔等羯族，暴虐成性，屠戮无辜，天理难容！速速离去，否则……休怪谷中机关无情！’”

　　谷歌说完，又恢复了那副鄙夷的神情，“哼！算这帮孙子识相！被韵语姑娘这么一吓，跟见了鬼似的，屁滚尿流就滚了！再没敢露头！”

　　谷歌的描述带着老兵特有的粗粝和幸灾乐祸。梅二月的拒绝，合情合理，冠冕堂皇，彰显着梅花谷的“清高”和对羯族暴行的“不齿”。

　　然而，千渝的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太巧了！
　　跪求庇护？被拒？他们为何不去别处，偏偏精准地找到与世隔绝、位置隐秘的梅花谷？！他们如何知道梅花谷的存在？如何知道梅花谷有能力庇护他们？！

　　一个可怕而清晰的画面在千渝脑海中轰然成型：五年前，慕风不告而别后不久，正是凶残的羯族精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循着某个“有心人”故意泄露的“蛛丝马迹”，精准地找到了隐世独立的桃源村！而那个“有心人”，为了彻底斩断慕风对桃源的“牵绊”，为了让她的“少主”心无旁骛地走上那条“宿命”之路，泄露了桃源的位置......

　　“这帮畜生……就该被千刀万剐！” 谷歌犹自愤愤不平地咒骂着，打断了千渝翻江倒海的思绪，“当年在北边打仗，这帮羯狗造的孽……啧啧，简直不是人！把女人叫‘两脚羊’……呸！活该他们亡族灭种！”

　　千渝猛地回过神。

　　“是啊……活该。” 她附和着谷歌的话，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谷伯，我先去把剩下的紫苏苗栽了。这天……看着又要起风了。”

　　谷歌抬头看了看天，点点头：“嗯，是要变天了。姑娘你也当心点，这春寒料峭的，别着了寒气。”

　　他不再多言，重新佝偻下腰，拿起那把豁口的药锄，继续清理水沟，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谈话，不过是田间地头最寻常的闲扯。

　　千渝重新蹲回田垄间，手指触碰着冰凉湿润的泥土，机械地将紫苏幼苗放入挖好的小坑，覆土，压实。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眼神却失去了焦距。

　　“千渝姑娘，谷主请你过去一趟。” 韵语清冷的声音如同幽谷寒泉，毫无预兆地在千渝身后响起。

　　千渝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她放下手中的药苗，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看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田埂上的韵语。韵语依旧是一身素净的青衣，身姿挺拔如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谷歌那番话她从未听见。

　　“有劳韵语姑娘。” 千渝微微颔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疏影阁的花厅内，暖意融融。几盆开得正盛的春兰散发出清雅的幽香。梅二月正坐在窗边的紫檀木绣墩上，对着一幅刚刚完成的工笔梅花图细细端详。

　　听到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细笔，转过身，脸上带着惯常的、掌控一切的温和笑容。

　　“千渝丫头，快过来看看，我这幅新画的‘铁骨寒香’如何？” 她热情地招呼着。

　　千渝依言上前，目光落在画上，由衷赞道：“谷主笔力雄健，这梅花……傲骨铮铮，令人敬畏。”

　　梅二月显然很受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傲骨铮铮……说得好！花如此，人更应如此！尤其是……”

　　就在这时，韵语无声地走进花厅，在梅二月身侧站定，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谷主，谷口值守的‘灰隼’传回消息。”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千渝，才继续道，“昨日午后，又有三五个形迹可疑之人，在谷外东南五里处的‘鹰愁涧’附近短暂停留，看身形步态，似与之前那批羯族余孽……同源。徘徊片刻后，已向西北深山遁去。”

　　梅二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骤然爆射出冰冷刺骨的寒芒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阴魂不散！” 梅二月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冰锥，“西北深山？哼！穷途末路，自寻死路！不必理会！传令下去，加强谷口巡守！若有敢靠近谷口三里之内者……格杀勿论！”

　　“是。” 韵语躬身领命，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杂务。

　　梅二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转向千渝，仿佛刚才的杀伐决断从未发生，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让千渝丫头见笑了。总有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妄图玷污我梅花谷的清静之地。”

　　千渝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维持着恭顺倾听的表情。

　　“谷主处置得极是。” 千渝垂下眼帘，“清静之地，不容污秽。” 她重复着梅二月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

　　天盛的夜，被厚重的城墙和森严的守卫切割得格外沉寂。千渝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宫墙根阴影移动，像一抹没有实质的幽魂。她换上了一身宫中最低等杂役穿的深灰粗布衣裤，头发紧紧束在布巾里，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尘，掩盖住过于清丽的轮廓。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撞击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她避开巡逻卫队规律性的脚步声和灯笼晃动的光晕，凭借作为医官出入宫廷对部分路径的熟悉，艰难地朝着位于皇宫西侧、靠近马厩和杂物仓库区域的档案库摸去。

　　那里存放的多是陈年旧档和缴获的敌军物品，守卫相对松懈，但并非没有。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灰尘，留下一道道黏腻的痕迹。她屏住呼吸，藏在一堆废弃的草料垛后，看着两名持戈守卫从档案库那扇沉重的木门前懒洋洋地踱过。

　　就是现在！
　　趁着他们转身走向另一头的空隙，千渝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草垛后窜出，几步冲到档案库侧面一扇不起眼的高窗下。窗棂老旧，她之前踩点时就发现其中一根木条有松动。她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扳！

　　“咔啦！”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千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呼吸都停滞了。远处传来守卫模糊的询问声：“什么动静？”
　　另一个声音带着困意回应：“耗子吧？这破地方耗子比猫还大。”

　　脚步声没有靠近。千渝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不敢耽搁，用颤抖的手将松动的木条彻底掰开，露出一个勉强能容她钻入的缝隙。她像一尾滑溜的鱼，艰难却迅速地挤了进去，扑通一声，跌落在库房内厚积的灰尘里。

　　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库房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几扇小窗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成捆成捆的竹简木牍、落满灰尘的卷轴、破损的箱笼、甚至还有一些锈迹斑斑的兵器和旗帜，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关于战争与死亡的巨大坟墓。

　　千渝挣扎着爬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牛皮囊，里面是引火的火绒和一小截珍贵的蜡烛头。她颤抖着手，几次才将蜡烛点燃。豆大的、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可怜的区域，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她惨白的脸。

　　时间紧迫！她举着蜡烛，像疯了一样扑向那些堆积的、落满灰尘的箱笼。标签大多模糊不清，她只能凭借记忆中对羯族军制极其有限的了解，以及尉迟鹰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级别，疯狂地翻找着。

　　手指被粗糙的木刺划破，灰尘呛得她不住咳嗽，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带来阵阵刺痛。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它！找到属于尉迟鹰的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她粗暴地掀开箱盖，里面大多是些破烂的皮甲、断裂的兵器、甚至还有风干发黑的食物残渣。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缠绕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难道她的猜测错了？难道尉迟鹰的东西早已被销毁或遗失了？

　　不！不可能！
　　她猛地扑向墙角一个看起来格外沉重、也格外破旧的木箱。箱盖上没有标签，只用一种暗红的、像是干涸血迹的颜料，潦草地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标记——羯族的图腾！

　　她用尽全身力气撬开沉重的箱盖。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汗味和皮革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扑面而来。里面塞满了各种零碎：几卷残破的羊皮地图、断裂的骨制号角、几枚造型狰狞的青铜戒指、一捆用皮绳捆扎的、写满扭曲文字的羊皮卷……

　　千渝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捆羊皮卷上。她颤抖着伸出手，解开那粗糙的皮绳。昏黄的烛光下，她展开其中一张相对完整的羊皮。上面用炭笔和某种暗红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潦草的线条和标注着羯族文字的符号——是行军地图和记录！

　　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借着微弱的烛光，一个符号一个符号，一条线条一条线条地辨认。大部分文字她看不懂，但那些粗糙的地形轮廓……山峦、河流的走向……她越看越心惊！

　　其中一张地图上，一条蜿蜒的路径指向一个被特意圈出的、用羯文标注的地点。那个地点旁边，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让她瞬间血液冻结的图案——几座茅屋，旁边几棵歪斜的树！

　　桃源境！那个图案，简陋到近乎抽象，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记忆！那是奶奶教她认药时，她随手画在沙地上的村口景象！尉迟鹰的军队，怎么会精准地知道桃源的存在？还在地图上特意标注？

　　她疯了一样翻找下一张羊皮。这张更像是零散的日记或记录。炭笔的字迹更加潦草狂乱，夹杂着大量的羯文。千渝的呼吸急促，目光如炬般扫过那些扭曲的字符。突然，她的视线凝固在几行夹杂着几个模糊汉字的记录上：

　　“……梅花谷主…献图…桃源…避风处…富庶…无防备…天赐…”

　　“献图”！“桃源”！“无防备”！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线索——；尉迟鹰地图上那个特意标注、画着茅屋的“避风处”桃源；还有眼前这铁证如山的“献图”二字！

　　不是猜测！不是可能！就是她！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从千渝喉咙里挤了出来。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羊皮，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晃动、旋转——昏黄的烛火，飞舞的尘埃，堆积如山的破败遗物……最终都化作了那片吞噬一切的血色火海！

　　“噗通！”
　　千渝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带动着身下的灰尘簌簌震动。

　　她以为自己复仇尉迟鹰之后，心已经死了，只剩一片灰烬。可此刻，这灰烬被真相的狂风狠狠卷起，露出底下从未愈合、反而腐烂得更深的伤口。

　　梅二月那张笑脸，此刻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扭曲变形，最终与尉迟鹰狰狞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不分彼此。都是凶手！都是将桃源推入地狱的恶魔！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出手，不再颤抖，异常稳定地捡起地上那张摊开的羊皮卷。昏黄的烛光下，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梅花谷主，献图、桃源、无防备，”那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然后，她慢慢地将那张羊皮卷塞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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