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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心
三日后，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苏曼踩着那双能当凶器的高跟鞋，“噔噔噔”地冲上顶楼，风衣下摆扫过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楼梯扶手，扬起一小片呛人的尘雾。
林薇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捏着震个不停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赵磊那个正在本地艺术圈小群里疯转的“爆料帖”截图，标题刺眼。
【扒一扒新晋‘天才画家’苏白：阁楼里的金丝雀？揭秘其背后的‘包租婆’金主！】
配图是几张偷拍的苏曼与苏白同框的画面，文字极尽恶毒煽动。
“曼曼！你等等！他现在那个状态，你冲上去他未必领情！”林薇试图拉住她飞扬的衣角。
苏曼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楼道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领情？我他妈现在只想把他从那个耗子洞里拖出来，看看他那颗榆木脑袋里到底塞了什么牌子的浆糊！”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死死钉在林薇手机屏幕上那耸动的标题和偷拍图上，她想起赵磊在画展上那副假惺惺的嘴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就在这时，苏曼的手机也尖锐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王老板。
苏曼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语气瞬间切换回那个精明冷静的苏总，只是眼底的寒意更重了。
“哎呀，苏总！打扰打扰！” 王老板油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您看这事儿闹的……谁能想到苏白老师那边……唉！现在外面风言风语传得很难听啊，对我们画廊的声誉影响实在太坏了，好多预定了画的藏家都在打电话询问，表示担忧……”
“王老板，” 苏曼直接打断他，“有话直说。苏白的画展合同签得清清楚楚，还有三天才到期。藏家那边，我会亲自沟通。”
“是是是！合同是合同，苏总您的人品我绝对信得过。” 王老板话锋一转，透出赤裸裸的算计，“但是吧，苏总，您也体谅体谅我们小本经营的难处。这舆论压力太大了，我们实在扛不住啊！您看……能不能这样？展览呢，我们今天就提前结束，对大家都好。至于苏白老师那些还没被订走的画……”
“唉，现在这行情，恐怕也难了。不过呢，我老王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看在苏总您的面子上，我愿意按之前谈的……嗯，七折？不不，六折！六折全部吃下！就当帮苏白老师回点血，也省得您再操心后续处理，您看……”
苏曼没说话，林薇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气得脸都红了，无声地对着空气比了个脏话的手势。
“王老板，我苏曼在圈子里混了这些年，头一回听说，画廊帮画家‘回血’，是靠打骨折价收画的。您这‘帮忙’，可真是别出心裁。”
王老板在电话那头明显噎住了，支吾起来：“苏总您别误会，我这也是没办法，市场反应……”
“市场？” 苏曼彻底冷下声音，“我投资的不是市场，是人，是苏白。他的画展，一天都不会少。至于那些画，你王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就算最后一张都卖不出去，我苏曼自己掏钱买下来，挂满我家厕所，也轮不到你来趁火打劫。”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直接掐断了电话。
“操！” 苏曼低骂一声，把手机狠狠塞回包里，胸脯剧烈起伏着。
“曼曼……”
“我没事。” 苏曼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姓王的墙头草，回头再收拾他，现在关键是那个把自己锁起来的傻子！”
她抬脚就要继续往上冲。
突然，旁边一扇老旧的防盗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李阿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苏小姐？林小姐？” 李阿姨压低了声音，“你们是来找顶楼小砚的吧？哎哟，可算来了！急死我了！”
苏曼和林薇停下脚步。
“李阿姨，您知道他怎么了？”苏曼尽量放缓语气。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李阿姨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我天天上去听动静，一点声儿都没有！今天早上，我就闻着那门缝里飘出来的味儿不对，我……我越想越怕，那味儿……像血啊！”
“血？！”苏曼眼前黑了一瞬。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开始狂奔。
三楼转角，老张头正端着痰盂出来，被她旋风般卷过的身影吓得手一抖：“哎哟！苏……苏老板？您这是……”
五楼……六楼……离顶楼越近，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浓稠，几乎让她窒息。
门缝里没有透出灯光，死寂一片。
苏曼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发出干涩又滞重的“咔哒”声。她用力一拧，再猛地向内一推！
“砰！”
一股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混合气味扑面砸来——浓稠得化不开的松节油，刺鼻的油画颜料，食物腐败的酸馊，还有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铁锈腥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入这间凌乱的房间，照亮了空气中细密的灰尘颗粒。
在那一片狼藉的中心，蜷缩着一个身影。
是苏白。
他背对着门口，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上那件沾满各色颜料的旧卫衣皱成一团。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搭在地面上，手臂上胡乱缠绕着几圈被暗红色浸透的纱布。在他蜷缩的身体周围，散落着无数被撕得粉碎的纸片。
她冲到苏白身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立刻去碰触他。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探向他的颈侧。
指尖下，皮肤冰凉，但微弱的搏动顺着苏曼冰凉的指尖传上来，瞬间击穿了她濒临崩溃的堤坝。
“苏白！你他妈给我醒醒！” 她吼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和滔天的怒火。她带着一股狠劲，猛地抓住他另一边完好的肩膀，用力将他蜷缩的身体扳了过来。
苏白的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反抗的力气，那张曾经清秀、此刻却灰败得吓人的脸暴露在光线下。
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眼窝深陷下去，周围是浓重的青黑，眼皮无力地耷拉着。
“苏白！苏白！” 她双手用力地捧住他那张冰冷的脸，指腹用力地按在他凹陷下去的脸颊上。
“你睁开眼！看着我！你他妈为了几句烂人的屁话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你爹妈供你念美院花的那些血汗钱吗？对得起你画废的那些颜料、熬过的那些通宵吗？！”
她的声音又急又厉。
苏白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即掀开了一条眼缝。那曾经清澈明亮、盛满对艺术执着光芒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厚厚灰尘的玻璃珠，空洞、麻木，没有一丝光亮。
他的视线极其费力地聚焦在苏曼那张近在咫尺，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艳丽脸庞上。嘴唇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纹里渗出了一点血丝。
“……滚……”
苏曼捧着他脸的手猛地一僵，她看着他那双死气沉沉、写满厌弃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手腕上那刺目的纱布，再看看地上那些被撕得粉碎的碎片……
连日来积压的担忧、奔波、愤怒、被误解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喷薄的出口。
“滚？！” 苏曼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屋顶，“你他妈让我滚？！”
她一把狠狠攥住了他那件卫衣的前襟，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瘫软的上半身猛地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苏白毫无反抗之力，身体被带得离地几寸。
苏曼的脸逼近他，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鼻尖。
她灼热的呼吸喷在他冰冷麻木的脸上，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空洞的瞳孔：“你以为老娘是慈善家？！免你半年房租，是可怜你施舍你？！放屁！投资？对！老娘就是投资了！投资你这支别人眼里的垃圾股！赌你苏白不是个孬种！赌你这堆破烂画布有一天能值钱！值大钱！”
苏白被她攥着衣襟，被迫仰着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转瞬又被更深的麻木覆盖。
苏曼根本不给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攥着他衣襟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顶着大太阳，陪你去那破市集摆摊，跟人唾沫横飞地吹你那画，是我苏曼闲得蛋疼？！是我钱多得没地方花，就想体验一把小商小贩的乐趣？！苏白！你脑子被颜料糊死了吗？！”
“那都是是因为我喜欢！喜欢你画画时那副鬼样子！喜欢你的臭德行！”
“听明白了吗？苏白！我看上你了！就他妈是你这个除了画画啥也不是的穷光蛋！听明白了吗？！”
苏白涣散空洞的瞳孔，在那双燃烧着烈焰与赤诚的美丽眼眸的逼视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濒死的飞蛾，在灼热的火焰边缘感受到了最后的光与热。
“呜……”
一声如同受伤幼兽濒死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苏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用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地抱住了苏曼的腰。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苏曼温暖的怀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她昂贵的衣料。
“不……不是……” 他语无伦次，破碎的词语从剧烈颤抖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不是那样……苏曼……我……”
“……对……对不起……苏曼……苏曼……对不起……我……我混蛋……我……”
他语无伦次，除了“对不起”，似乎再也说不出其他完整的句子。只有那滚烫的眼泪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传递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悔恨、后怕，以及被不敢奢望的爱意击中后的茫然与震动。
苏曼被他死死地抱着，腰被勒得生疼，衣服被他的泪水和鼻涕弄得一塌糊涂。可这一刻，她心中那滔天的怒火奇迹般地平息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后怕。
她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手轻轻落在了他剧烈起伏、瘦骨嶙峋的背上。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
“哭什么哭……”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沙哑，还有一丝哽咽，“……没出息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艰难地从她怀里挤出来：
“那幅……大的……缪斯……女神……”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被我……弄坏了……”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我厌弃。
苏曼拍抚着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用力地将他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原谅你了。”
私人诊所。
处置室无影灯下，张医生麻利解开苏白小臂上简陋肮脏的包扎。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边缘不整齐，皮肉翻卷，沾满血迹、灰尘和颜料颗粒，深可见皮下组织，但并未伤及主要血管肌腱，周围皮肤红肿。
冰冷的消毒水触碰伤口，苏白猛地一颤，痛苦抽气。
“按住他！”张医生命令，护士立刻上前。
张医生迅速清创，伤口缝合包扎完毕，破伤风针注射。
一切处理好，苏白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走出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处置室。
苏曼从走廊的长椅上弹起来，快步迎上前，目光在他裹着新纱布的手臂和他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
“创面深，污染重，好在没伤到关键结构。是情绪失控下的严重自残划伤。失血不少，身体虚弱，情绪冲击大。需要静养，补充营养，密切观察，明天再来换药。”张医生对苏曼简明扼要地交代。
“好的，张医生，我们记住了，明天一定准时来。谢谢您！”苏曼连声道谢。
她转向苏白，伸出手，想碰碰他又有些犹豫，最后只是轻轻拉了下他没受伤的胳膊肘，“走，回家。”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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