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冬天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前行，窗外暮色渐浓，街灯次第亮起。何闻野那点因为宋予执一句“吵人”而莫名升起的好心情，在车厢规律的摇晃和傍晚特有的宁静氛围里，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踏实的、带着暖意的平静。他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宋予执，那人依旧侧头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线条干净清冷的侧影，握着图纸卷的手指骨节分明。

　　“哥，”何闻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在引擎声和偶尔报站声的间隙里显得清晰，“文化节……你们那个模型，什么时候开始搭？需要帮忙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了口，或许是觉得宋予执一个人（或者说，和他那些同样专注于学术的组员一起）忙那些精细的活儿，总有点……嗯，太独了？何雯的话或许有那么点道理。

　　宋予执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转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淡：“不用。实验室有安排。”

　　“哦。”何闻野应了一声，没再坚持。心里却想，实验室啊，那肯定是他们竞赛小组专用的地方，估计闲人免进。他又想起自己那摊子事，“我们班那个节目……文艺委员说可以借音乐教室练习。我放学后可能得去那边……”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报备的意味。说完又觉得有点怪，宋予执又不管他这个。

　　宋予执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但握着图纸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却不显得尴尬。何闻野靠着椅背，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那些早已生疏的吉他指法，C和弦，G和弦，Am……手指在裤缝上虚虚地按着，指尖仿佛还能回忆起琴弦冰凉的触感和按压时的轻微刺痛。真的……要上台吗？在那么多人面前？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头皮有点发麻。可如果宋予执……会来看呢？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他的心跳乱了一拍。

　　车子到站，两人下车，走进小区。单元楼下的路灯已经亮了，投下昏黄的光晕。何雯听到动静开门，笑着迎他们进来：“回来啦？正好，饭刚做好。小野，你们文化节节目定下来没？需要妈妈帮忙准备什么吗？”

　　“还没完全定呢，妈。”何闻野换了鞋，把书包放下，“可能就是弹唱，得先练练。”

　　“弹唱好呀！”何雯眼睛一亮，“你初中那会儿弹得不是挺好的吗？吉他还在你房间柜子顶上放着呢，落灰了吧？待会妈妈帮你擦擦。”

　　何闻野心里一暖：“谢谢妈。”

　　宋予执安静地换好鞋，对何雯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晚饭时，话题依旧绕着文化节转。何雯很感兴趣，问东问西。何闻野一边回答，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宋予执。他吃得比平时更沉默，几乎没怎么参与谈话，只是偶尔在何雯直接问到时，简短地应一声“嗯”或者“还没”。何闻野发现，当何雯问起“予执你们的模型展示肯定很精彩”时，宋予执握筷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耳根似乎……又有点泛红？

　　是因为被夸奖了不自在？还是因为……何闻野不确定。

　　吃完饭，何闻野帮着收了碗筷，便溜回了自己房间。他从衣柜顶上拖下那个积了一层薄灰的吉他盒。打开，里面那把民谣吉他静静地躺着，枣红色的面板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伸手拨了一下琴弦，声音有些沉闷，弦也松了。

　　他找来擦布，小心地擦拭琴身，调紧琴弦。指尖触碰琴颈熟悉的弧度，一种久违的感觉慢慢回来。他试着按了一个C和弦，“铮”的一声，音色清亮，在安静的房间里荡开。

　　他忍不住又按了几个简单的和弦，生涩地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旋律流淌出来，是他初中时练得最熟的一首民谣前奏。确实生疏了，手指按得不够实，换和弦时磕磕绊绊，节奏也乱七八糟。

　　“果然……吵人。”他自嘲地嘀咕了一句，脑海里浮现出宋予执说他“吵人”时那副平淡又带着点嫌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有点不服气。他坐下来，翻开手机里刚刚下载的吉他谱APP，找到那首民谣，决定从头练起。

　　房间里很快充满了单调重复的分解和弦练习声。何闻野很专注，手指很快被琴弦硌得发红发疼，但他没停。既然答应了（虽然是被迫的），就不能太丢人。而且……万一呢？

　　不知道练了多久，直到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他才停下来，甩了甩手。一抬头，发现房间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他愣了一下，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走廊里空荡荡的，隔壁宋予执的房门紧闭着，门下缝隙透出灯光。

　　何闻野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刚才……是宋予执来过吗？听到他练琴了？还是只是门没关严？

　　他正想着，隔壁房门忽然被拉开了。宋予执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空水杯，看样子是要去厨房倒水。看到何闻野站在自己门口，他也愣了一下。

　　两人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对视。

　　“哥，”何闻野先开口，指了指自己房间，“我……吵到你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宋予执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他身后房间里露出的一角吉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没有。”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可能是刚喝了水的缘故。

　　“哦……”何闻野挠了挠头，“我在练那首……可能要在文化节上弹的曲子。弹得不太好。”

　　宋予执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很深。过了几秒，他才极轻地说了句：“……继续练。”然后，便转身走向厨房。

　　何闻野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心里那点因为练琴不顺而产生的烦躁和不确定，忽然就消散了大半。那句“继续练”，虽然没什么温度，甚至算不上鼓励，但至少……不是嫌弃？他回到房间，重新抱起吉他，手指按在琴弦上，这一次，感觉好像顺畅了一点。

　　他又练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指实在疼得厉害，才放下吉他。洗漱完毕，躺到床上，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虚按着空气和弦。窗外夜色深沉，隔壁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

　　何闻野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思绪飘忽。文化节，吉他弹唱，宋予执的模型展示……这些校园里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此刻却因为他和宋予执之间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和日渐复杂的牵绊，而染上了一层特别的色彩。他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班级任务而练琴，心里似乎还藏了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期待——关于某个人的目光，关于某种无声的认可。

　　睡意渐渐袭来。在沉入梦乡前，他模糊地想，明天放学后，去音乐教室练吧。那里隔音好，不会吵到人。也许……可以问问宋予执，他们小组的模型，大概什么时候会开始公开调试？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带着一丝隐秘的、雀跃的暖意，悄然入梦。夜色安宁，校园文化节的倒计时，在少年人交织着练习琴弦声、图纸沙沙声和无声关注的夜晚里，悄无声息地又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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