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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只废太子
祝太尉的书房上次嘱咐丫鬟们继续打扫后,再度进去倒是没有第一次那样被灰尘扑个满脸。屋子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桌案上燃起了宋夫人生前最爱的熏香。
一眼望去一切都洁净整洁,倒显得书架上那些被日光晒得发黄卷皱的书册有些格格不入。
祝平安这才想起先前特意吩咐了不用去动书架上的书册,当下再看去觉得还是换了更赏心悦目些。
他抬手唤来丫鬟,“将那书架上的书都换了去吧。”
丫鬟躬身应下,朝书架走出几步,取下一本书后又转身请示道:“公子,有些书上了年头,都一并丢了吗?”
祝平安闻言忽地一怔,将她手中那本书接过来翻看,里面并无注迹,甚至看不出人为翻阅的痕迹,说明这些书确确实实在书房里只起到了装饰作用。
但宋夫人也不至于勤俭持家到如此地步,连他都能看出这些旧书与环境不匹配,更何况她呢?
书房里便于隐藏体积小、可以多次移动位置、相信他一定会发现的违和之处……
祝平安面色未变,挥挥手示意丫鬟们下去,“罢了,既然是上了年头的,便留下做个念想吧。”
丫鬟们应声后鱼贯而出,末尾的顺手带上了门,屋内只余下祝平安一人。
从书脊厚度与书名短时间内看不出任何线索,祝平安略数一遍,书架上不过几十本,索性挨个开始翻翻抖抖,不一会儿便在几本不起眼的书册中抖落数张轻飘飘的信封。
经年被挤压在书册内,那些信封薄薄一层宛若没有任何厚度,祝平安小心翼翼从中抽出张对折的信纸,摊开来看到上面的内容。
信纸上的墨迹已有些褪色,但字里行间的算计仍清晰可辨。
祝平安的指尖轻轻摩挲过泛黄的纸面,一封封看下去。
[所托之事已安排妥当,兰心每日会在茶中添“寒香散”,无色无味,太医绝难察觉。待三月后,凤体自衰。]
这是祝太尉的笔迹,冷静而笃定。
下一封的纸张略新,字迹略显锋利。
[东宫侍从已打点,证据会遗落殿内。届时只需一场火,一切自会指向穆景珩。]
最后一封墨色最深,字迹略显仓促,像是匆匆写就。
[圣上咳血三日,药石罔效。然其近日似有疑心,恐其生变,以防万一,当速决。]
信末没有署名,但内容已经足够将这场隐在暗处见不得光的阴谋算计揭露得一干二净。
两人收买侍女在旧后的饮食中动手脚,用慢性毒药逐渐侵蚀她的身体,待旧后病重,又将下毒的证据暗中转移到穆景珩的寝殿之中,栽赃于他。
于穆景珩的生辰日在侍卫发现之后又纵火烧了东宫,佯装他是心虚想要销毁证据,旧帝如此便不得不废弃他。
穆景珩便只能眼睁睁看生母薨逝后,生父又随之被穆靖川与祝太尉联手下毒致使病逝。而他直到现在还背负着谋害生母的罪名,也未曾得到过生父的原谅。
他缓缓折起信纸塞回信封,祝太尉至死都未将这些密信销毁,无非是怕穆靖川卸磨杀驴,如今落到他手中,倒成了最后的筹码。
怪不得穆靖川会不惜再三试探,这些东西若是流传出去,他就是坐上那皇位,也难坐得安稳,多半后世还要再给他追加个暴君的骂名。
可惜穆景珩无心争取皇权,而穆清安年岁尚小,必然坐不稳那位置,当下祝平安便只余下最后一个,也是对他自己而言最为残酷的选择。
祝平安如今身边仅剩的两个暗卫,一个可以将身形调整与他相近,唤他祝一,另一个则是个哑巴,唤他祝二。
前者绝不能在此时派出去冒险,后续他还有其他安排,可后者……
祝平安使用祝氏令牌唤来两人,将密信托给祝二,嘱咐他该做什么之后,取来根桃木簪替他挽了发。
这些暗卫是祝府培养的死士,自小便只听命于祝氏执令牌的人,这就意味着他们无畏于为祝氏做会送命的事。
祝一将方才的命令用手语给祝二复述一遍,随后祝二伏身叩别祝平安,便趁着夜色翻身出窗去了。
那日从摄政王府上回来后祝平安让暗卫送出了两封密信。
一封送去皇宫给穆清安,是为安抚她见机行事即可,勿要轻举妄动;另一封则是送去了曾经协助祝太尉造假虎符的人,告知他过几日会有人戴桃木簪前去,那便是祝氏托他办的最后一件事。
当下祝平安所有的底牌也好,谋划也罢,他能做的都已做完了,现在便只能安静守在祝府内静待事情发展。
余下两日,祝平安只尽职尽责扮演好孝子身份,每日恭恭敬敬跪坐在灵堂内,与每一个表面前来吊唁,实则为打探朝堂情报的人虚与委蛇。
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到了祝府,一看到祝平安手上极为眼熟的玉扳指,便会露出个会心的微笑,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般,各自揣着自己想看到的答案满意离去了。
所有人在默契地等待一个爆发的时机,无暇顾及祝平安这个已然被利用完的棋子,他倒也乐得清闲,安心与众人一同期待那天的到来。
祝太尉下葬那日,雨丝如织,连绵的春雨不期而至,将石板路浸泡得湿润发亮,银灰色的云层低低聚在头顶,阴沉得像是随时都要倾塌下来压垮整座京城。
送葬的队伍自祝府缓缓而出,素白的幡旗在雨中低垂,宛若一片片凋零的梨花。
祝平安披麻戴孝走在最前,湿润的痕迹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送葬的队伍沉默地穿过长街,沿途百姓自发跪伏,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模糊的呜咽。
祝太尉生前虽为权臣,却因战功赫赫深受军民爱戴。如今他溘然长逝,百姓便是不为他的死亡哭泣,也要为这即将风云变幻的京城局势哭泣。
雨势愈发大了,砸在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若无数双手在叩问世道不公。
穆靖川与穆景珩皆出席了此次葬礼。
穆靖川一身玄色锦袍,外罩素纱,立于伞下,面色仍旧苍白不见血色,偶尔掩唇轻咳,俨然重伤未愈的模样。
穆景珩则站在另一侧,月白长衫被雨水浸透,紧贴在他消瘦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单薄。
两人目光偶尔交错,又迅速分开,仿佛这漫天雨幕已将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场冠冕堂皇的仪式不过是做样子给天下百姓看,前来参与的人都心怀鬼胎,一个个低垂着眼眸看不出神色。
天色渐暗,雨势未歇,连廊上悬挂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将昏黄的灯光模糊在连绵的雨幕之中,落在湿漉漉的台面上,映出一圈圈涟漪。
祝平安独自站在廊下,望着细密如丝的朦胧夜景出神。
更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亥时,但整座京城大抵无人入眠。
脚步声突兀出现在嘈乱的雨声中,由远及近,一把青竹伞先是移入视线,接着伞面微抬,露出穆景珩清隽的眉眼。
他的衣袂被雨水沾湿大块,袖口也洇出深色的水痕,却仍旧保持着从容儒雅的姿态,仿佛此时踏月而来,不过是赴一场无关紧要的闲约。
“夜深露重,王爷可是有事?”祝平安侧身让出半步,语气平淡,丝毫不见双亲下葬后的哀伤与即将面临风云变幻朝局的紧张,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穆景珩收伞,水珠顺着伞骨滚落,在石阶上溅开细小的水花,“路过祝府,想来祝大人尚未歇息,便冒昧打扰了。”他微微一笑,嗓音中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情绪,“祝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以“我”自称,而非本王,穆景珩此时前来,怕不是揣着与他一同看戏的心思,而是要暂时将性命与他绑定在一起,求个今夜安稳。
不过与他一同享受暴风雨前的宁静也好,走个过场想来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也罢,穆景珩都注定无力再干涉眼下即将发生的一切事情了。
祝平安没拒绝也没同意,“寒舍简陋,恐怠慢了王爷。”
“无妨。”穆景珩抬步踏上石阶,与他并肩而立,“雨夜清寂,你我正好煮茶闲话,聊以慰藉。”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雨夜的湿冷。
两人在北地受的伤都尚未痊愈,多多少少都会在雨夜落下些程度不一的寒伤,若是真把穆景珩堵在门外不进来,倒显得祝他蓄意报复似的。
祝平安亲手沏了一壶陈年普洱,茶汤红亮,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穆景珩接过茶盏,指腹在杯沿轻轻摩挲,忽然道:“祝大人怎么这么晚还未休息。”
这话就显得刻意了,明摆的没话找话,祝平安轻笑一声:“王爷今日倒是好雅兴,想起寻臣赏雨来了。”
穆景珩也笑,脸颊被屋内暖色的灯火映衬得覆上层柔和的光线,“也勿要再明知故问了,今夜京城无人安眠,你我不过寻一处清净,暂避风雨罢了。”
他抻了口茶,感慨般轻叹:“你倒是将太尉品茶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祝平安只当他是在夸赞这茶品质好,只抬手为他添了茶水,“王爷若喜欢这茶,走时带些回去。”
穆景珩倒是婉拒了:“不必了。有些东西,留在记忆里品味反而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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