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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深流
秋阳正好,透过枝叶洒在银杏木桌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林悠悠独自坐在桌旁,掌心微微汗湿,紧紧攥着一个刚从药店买回来的小小纸盒。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拂过金桂幼苗和新生枝条嫩叶的沙沙声,以及工作间隐约传来的、白晓宁打磨木料时沉稳的沙沙声。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一声重过一声。晨起的微澜,连日来的倦怠与胃口的微妙变化,还有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直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撕开了纸盒的包装。
几分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她盯着那小小的视窗,看着液体缓缓浸润试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紧张的阴影。
终于,视窗里清晰地显现出两道醒目的红杠。
嗡——
世界仿佛在瞬间失声,又在下个瞬间被巨大的轰鸣填满。那轰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的心底,是血液奔流的声音,是生命骤然拔节生长的喧嚣。她猛地捂住嘴,不是因为恶心,而是怕那声惊喘会打破这院落的宁静,惊扰到工作间里那个浑然不觉的人。
两道红杠。清晰无比。
不是怀疑,不是猜测。是笃定的、沉甸甸的、带着无限可能的——确认。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喜悦、轻微眩晕和未来骤然具象化的冲击感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微弱却坚韧的生命脉动,如同墙角那株在秋风中依然奋力抽出新叶的小枝条。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心底却滚烫一片。
就在这时,工作间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白晓宁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刚打磨好的、边缘极其光滑圆润的弧形木片,显然是婴儿摇椅的某个部件。他大概是出来找水喝,或者只是短暂地透透气。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院子,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林悠悠身上。她坐在光影里,低垂着头,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前,肩膀微微颤抖。这个姿态,以及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过于强烈的、混合着震惊与某种巨大情绪波动的气息,瞬间攫住了他。
白晓宁的脚步顿在原地。他手中那块温润的木片被他无意识地捏紧,边缘的弧度硌着掌心。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林悠悠低垂的发丝,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指缝间泄露出的、那无法掩饰的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情,以及……桌面上那个被撕开包装的、小小的、印着药店LOGO的纸盒。
一切都无需言语。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风似乎也停了,小院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却汹涌澎湃的暗流。
白晓宁没有动,没有问。他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沉静,如同深潭,但那潭水之下,却清晰地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了然、狂喜、难以置信、巨大的责任感……所有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他深邃的眼底剧烈地碰撞、奔流。他握着木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悠悠终于缓缓抬起头,泪光在她眼中闪烁,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生命降临的巨大冲击带来的震颤。她迎上白晓宁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将她牢牢锁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情感堵住,只能发出一个微弱的、带着哽咽的气音。
她松开捂着嘴的手,颤抖着指向桌上那个小小的测试棒。
白晓宁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落在了那两道清晰的红杠上。那一瞬间,他眼底翻腾的情绪风暴骤然平息,沉淀为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却又无比明亮的笃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仿佛要将这份巨大的、从天而降的恩赐深深地刻入肺腑。
他迈开了脚步。
不是急促的奔跑,而是异常沉稳的、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坚实的声响,如同某种郑重其事的宣告。他手中的那块弧形木片,不知何时已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
他走到林悠悠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松木和木屑的清爽气息。他没有立刻拥抱她,也没有急切地询问。他只是微微俯下身,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她含泪的眼睛,仿佛要确认她眼底那份巨大喜悦的真实性。
然后,他伸出双手。动作缓慢而郑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稳稳地覆在了她依旧护在小腹前的那只手上。
他的掌心宽厚、温暖、带着薄茧,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不安的坚实力量。那温度透过她的手背,仿佛直接熨帖到了她的小腹,也熨帖到了她悸动不安的心上。
林悠悠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不是悲伤的泪,是尘埃落定、心有所归的泪,是生命被共同确认、未来被紧紧握在手中的泪。
白晓宁的手紧了紧,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蕴藏了千言万语、此刻却只余下深沉如海般温柔与坚定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他的拇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摩挲了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阳光无声地流淌,包裹着相顾无言的两人,包裹着桌上那枚小小的、却宣告着巨大奇迹的测试棒,也包裹着墙角那株在秋风中悄然舒展着新叶的金桂幼苗和它旁边那株同样努力向上的新生枝条。
生命的河流,在此刻交汇,奔涌向前,静水深流。
工作间里,那块被临时搁置的、边缘圆润的弧形木片,在窗台的阳光下,静静等待着被赋予新的使命。白晓宁的目光终于从林悠悠脸上移开,落在了自己覆在她手背上的大手上,又缓缓移向她的小腹,眼神里的温柔与决心,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厚重。
他维持着这个俯身覆手的姿势,许久,许久。仿佛在用全部的身心,去感知、去迎接、去承诺那个正在悄然孕育的、属于他们共同的“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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