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尽职调查阶段，工作量陡增。连续几天，苏阳和辉耀集团的团队都加班到很晚。这天晚上九点多，苏阳整理好最后一批需要林希（林溪）最终确认签字的文件，准备送去他位于辉耀集团顶层的临时办公室。

　　顶层办公区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大部分员工已经下班，只有林希（林溪）的办公室还亮着灯。苏阳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略显疲惫的“请进”。

　　林希（林溪）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手指揉着眉心。她看起来有些疲惫，身上那件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微敞，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精英感，倒多了几分符合她真实年龄的……脆弱？看到苏阳进来，她迅速放下手，挺直了背脊，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无懈可击的、略带倦意的笑容。

　　“苏律师，这么晚还在忙？辛苦了。”她的声音依旧清朗，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沙哑。

　　“林总也一样。”苏阳将文件放在她桌上，语气平和，“这些是需要您最终确认签字的尽调文件，比较急，明天一早就要用。”

　　“好，我马上看。”林希（林溪）拿起文件，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翻阅起来。

　　苏阳没有立刻离开，她安静地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希（林溪）低垂的眉眼上。她能感觉到对方刻意回避的视线，以及那隐藏在专注表情下的一丝紧绷。那本浅蓝色笔记本的阴影，显然还笼罩着她。

　　就在林希（林溪）翻阅文件的间隙，苏阳状似无意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极轻微的、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叩叩”声。

　　这个节奏……
　　林希（林溪）翻阅文件的手指猛地一顿！
　　这个节奏……太熟悉了！是当年在宁安一中的课堂上，苏阳坐在她后排，偶尔会用笔轻轻敲击桌面，提醒走神的她，或者只是无聊时随意敲出的、毫无意义却让她莫名安心的节奏！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苏阳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骤然停滞。伪装，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苏律师……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几乎要维持不住那沉稳的声线。

　　苏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歪了歪头，这个略带点少女气的、与她如今冷峻律师形象有些违和的动作，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溪（林希）记忆的闸门。高中时，苏阳思考问题时，偶尔就会这样微微歪着头，眼神清澈又带着点执拗。

　　“林总，”苏阳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对方紧绷的神经上，“这些文件很重要，关系到后续协议的基石。任何细节的疏漏，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刻意在“无法挽回”四个字上，加了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重音。

　　林希（林溪）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她听懂了苏阳的弦外之音。这不仅仅是在说文件，更像是在说她的身份，她的处境！无法挽回的后果……是指被林辉发现？还是指……她们之间那早已断裂、如今却诡异重续的关系？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急促，甚至带倒了手边的钢笔。“我……我去一下洗手间，回来马上签！”她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办公室，甚至顾不上掉落在地上的钢笔。

　　苏阳看着她仓惶的背影，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支掉落的、价值不菲的定制钢笔。她摩挲着冰凉的笔身，眼神复杂。

　　几分钟后，林希（林溪）回来了，脸上重新补了妆，试图掩盖之前的失态，但眼神里的慌乱尚未完全褪去。她沉默地拿起文件，快速地在需要签名的地方签下“林希”两个字，笔迹比平时更加潦草、用力。

　　“签好了，苏律师。”她将文件递还给苏阳，声音低沉，不敢与苏阳对视。

　　“谢谢林总。”苏阳接过文件，仔细检查了一下签名，然后抬起头，看着对方那双躲闪的眼睛，忽然用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点回忆的口吻，轻声说道，“说起来，林总的字迹，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有点像。她写字也很急，笔画总是带着点……不安分的感觉。”

　　轰——！
　　林希（林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字迹！她竟然连字迹都记得？！是了，苏阳看过她那么多笔记，怎么可能不熟悉她的字迹？！即使她刻意模仿了男性的笔锋，但那些深植于骨髓的书写习惯，那些下意识的连笔和转折，在懂行的人眼里，根本无所遁形！

　　她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看着苏阳，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个眼神，像极了高中时被父亲责骂后，躲在角落里，无助又害怕地看着她的林溪！

　　苏阳的心脏，在这一刻，也被那个眼神狠狠刺痛。她看到了对方盔甲下的裂痕，也看到了那裂痕深处，依然鲜活的、属于林溪的痛苦和恐惧。

　　她不再逼迫。目的已经达到。
　　她收起文件，语气恢复了一贯的职业和平静：“文件我会处理好。时间不早了，林总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直到苏阳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希（林溪）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沿着书柜滑坐在地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低低回荡。

　　她暴露了。
　　在苏阳面前，她就像一个透明的人，所有的伪装都被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那个依旧脆弱、依旧不堪一击的灵魂。

　　而走出辉耀大厦的苏阳，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她握着方向盘，指尖微微发凉。

　　刚才林溪（林希）最后那个眼神，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那熟悉的惊恐和无助，让她冰封的心湖，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复仇的路上，突然出现了故人斑驳的血迹。
　　她还能否，毫不犹豫地踏过去？

　　夜色深沉，车内的空气凝滞。苏阳知道，这场对峙，没有赢家。她撕开了林溪的伪装，也触碰到了自己不愿面对的、关于过去的柔软。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需要更加冷静，也更加残酷的权衡。高中时那个会为她垫付矿泉水、画太阳笑脸的苏阳，与如今这个将法律化作刀刃、冷静审视一切的苏律师，正在她体内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搏斗。而那个躲在“林希”躯壳里，依旧会因熟悉节奏和字迹评论而崩溃的林溪，又该如何自处？

　　电梯里的那次对峙，像一枚投入命运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地，荡向未知而危险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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