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鸟双飞

　　半年过去，冷扶阎成功入围海秀。这天傍晚，蒋汤来接他时，态度明显轻松了许多——
　　“想吃什么？”蒋汤一边开车，一边问副驾驶座上的冷扶阎。
　　“都可以。”冷扶阎疲倦地靠着车窗，随口答道。
　　“‘都可以’多难为我啊，说点你真正喜欢吃的。”蒋汤笑了笑。
　　冷扶阎沉默片刻，才说：“吃碗粉吧。”
　　“吃粉？有没有搞错？今晚可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吃粉太寒酸了，还不如回家让阿姨做。算了～”蒋汤叹了口气，“走吧，带你去好一点的餐厅，犒劳一下自己。”
　　冷扶阎扭头看了她一眼。蒋汤心情愉悦，他也没多说，继续望向窗外。
　　安静了一会儿，蒋汤又开口：“不得不说，你越来越棒了，我很满意。刚才老师们都忍不住夸你，我也和他们聊了聊，都说你接下来的登台表演绝对没问题。看来我得抓紧时间，给你联系国外最好的资源，到时候送你出国深造。”
　　冷扶阎整个人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转头看向蒋汤：“出国？”
　　“没错。我了解过了，要在国内获得更好的发展，最好先去国外接受专业训练。”蒋汤目视前方说道。
　　冷扶阎懒懒靠着椅背，垂下眼眸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眼，对蒋汤笑了笑：“我们回家吧，妈妈。尝尝我做的菜，好不好？”
　　蒋汤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他：“你还会做菜？”
　　“当然。”冷扶阎眯眼笑了笑。
　　“不愧是我儿子，”蒋汤也笑了，“你这么说，是不是该我露一手，让你尝尝妈妈的味道？”
　　“不用了，您辛苦了。今天就让我下厨，您坐着等就好。”冷扶阎轻声说。
　　“噗～既然这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菜，真迫不及待想尝尝呢～”蒋汤有些激动。
　　冷扶阎望着她愣了几秒，转回头目视前方。蒋汤已将车开往别墅方向。他陷入沉思——
　　十几分钟后，车驶入别墅院子。保镖的车紧随其后，同时到达。
　　保姆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悠闲地品尝自烤的小蛋糕。见母子二人突然进屋，她疑惑道：“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我宝贝儿子要给我做晚餐。”蒋汤高兴地说。
　　冷扶阎也对保姆笑了笑：“我先上楼准备一下。”
　　说完，他没再多聊，转身上楼。
　　“多有意义啊，我真为你高兴。”保姆笑道。
　　“谁说不是呢～”蒋汤优雅地将包放在沙发上，端庄而不失美丽地坐下。
　　保姆立即起身：“那我得帮他准备准备，我去把冰箱的菜拿出来。”
　　“你先吃你的。”蒋汤愣了一下。
　　“一会儿再吃。”保姆说着，已走到冰箱前。
　　蒋汤笑了笑，也站起来：“那我去烧壶水泡茶。”
　　“不用了，我刚烧好你们就到了。”保姆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正在烧水处的蒋汤。
　　冷扶阎早就收拾好了书包，反复收拾很多遍，却总觉得还不是时候。但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总该结束了。
　　他从书包里取出一把锋利剪刀，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朝自己右脸扎去，强忍疼痛划下一道——
　　过了一会儿，蒋汤听到冷扶阎从楼上下来，嘴角扬起。她刚把茶泡好，放下晶莹的烧水壶，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愣住——
　　“啊——！”
　　尖叫声响彻整间屋子。厨房里的保姆和门外的两名保镖立刻冲进客厅，看见满脸是血的冷扶阎，都愣住了——
　　蒋汤抓狂地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头上爬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冷扶阎看她痛苦，担心她伤到自己，立刻上前抓住她的双手，阻止她继续疯狂抓扯：“对不起，妈妈。我很爱你，但我同样难受、压抑……对不起……”
　　他咬了咬牙，意识到这做法有些残忍。但他不能心软。他联系不上肖张，一直很担心，不能再拖。拖得越久，对彼此都越残忍。
　　“你恨我！”蒋汤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一定恨透了我才会这样！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身体却止不住颤抖。
　　“不是的，妈妈…无论如何我都爱你…谁叫您是我妈妈呢…我会一直爱您…”
　　“骗子！你跟那混蛋一样！都是骗子！你们说的话一句也不算数！”
　　冷扶阎愣了愣，苦笑道：“所以您看，妈妈，我跟他也有相同之处，不是吗？”
　　蒋汤顿时睁大眼，强忍哭声，想要捧住他的脸。冷扶阎犹豫片刻，缓缓松开手。蒋汤轻轻捧住他的脸问：“你说，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告诉妈妈…他给你下了诅咒，对不对？”
　　冷扶阎心疼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蒋汤仍无法接受，眼眶早已湿红：“混蛋…这张脸是我给的…你怎么就擅自毁了…混蛋！”
　　冷扶阎静静望着愤怒的她。
　　蒋汤接着道：“不过会没事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们可以去做手术，去整容，这张完美漂亮的脸蛋就会恢复…”
　　冷扶阎笑了笑，紧紧拥抱住她：“您困不住我的，妈妈。我也不想让你伤心，但您不能剥夺我的自由、践踏我的人生。您是个伟大的母亲，求您尊重我。”
　　他在蒋汤额上用力亲了一下，放开她，毫不犹豫朝外走去。两名保镖拦住去路。藏在袖中的匕首顿时落在他手中，刀架在自己脖颈上。他眼神冰冷地看着想靠近的保镖：“让开！”
　　保镖一怔，犹豫了。冷扶阎走向他们，沉默而不怒自威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两人默默让开路。冷扶阎从他们面前走过，回头望向神情复杂的蒋汤：“您可以逼死我，但我会永远爱您。保重了，妈妈！”
　　他咬咬牙，放下架在脖上的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两名保镖犹豫两秒，正要追——
　　“让他走！没用的东西！”
　　听到蒋汤的命令，他们面面相觑，停在门口。
　　“啊——！”
　　随着崩溃的咆哮，蒋汤不解气地一巴掌拍翻水晶似的烧水壶，顾不上溅出的热水烫伤了手。保姆见状，第一反应仍是走向冰箱拿冰块。
　　跑离别墅没多远，冷扶阎不放心地回头，见没人追来，松了口气，却加快脚步。刚转过头，旁边院门突然走出一个人，他刹不住车，两人撞在一起——
　　“不长眼啊！奔命还是投胎…”女孩顾不上疼，先破口骂道。坐起身，借门前路灯看清撞她的人，瞬间变脸笑了笑，“嗨，帅哥，你没事吧～？”
　　冷扶阎顿了顿，拉她起来：“对不起。”
　　“没事，”女孩拍拍身上的灰，目光却紧盯着他，“要…要我帮你报警吗？”
　　“不用了。希望没吓到你，也别害怕，只是不小心磕碰。”冷扶阎说道。
　　“不会的，你看着就不像坏人，可怜极了。”女孩笑了笑。
　　冷扶阎留下一句，跑开了：“天黑了，一个人别出去。”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看见他用绿布止住脸上的血，停下车探头问：“去医院吗？”
　　“车站。”冷扶阎拉开车门，放下捂住伤口的绿头巾，先将书包背到前面，再上了车。
　　第二天下午——
　　花兰一边吃薯片一边拿手机追剧。听到敲门声，她挺着大肚子走到门边：“谁呀！”
　　“是我，冷扶阎。”
　　门外的声音让她一愣，立刻拉开门，一脸惊讶：“帅哥哥…”目光却停留在他脸上的伤。
　　“靠～”看着花兰的大肚子，冷扶阎也不敢相信地睁大眼，“你怀孕了？你哥知道吗？”
　　“他呀，鬼知道现在是死是活，这两年就没联系上，”花兰叹气，转身进屋，“进来吧。”
　　冷扶阎犹豫一下，跟进去：“他有给你转钱吗？”
　　“有啊，每个月五百。所以我嫁人了，不然得饿死。”她走到桌前，从塑料袋里拿出几个蜂蜜李，“随便坐吧，我去洗几个果子。”
　　“不用了，我是来找肖张的。”冷扶阎说道。
　　花兰看他一眼：“你不吃我还吃呢。”
　　冷扶阎看花兰走进厨房，缓缓走到房间门前推了推，发现锁着。他下意识往墙上看了看——他们之前一直把钥匙挂那儿，但香蕉挂钩上是空的。
　　他只好等花兰洗水果出来，才问：“你知道这房间的钥匙放哪了吗？”
　　“他离开时给我发过信息，说如果你回来，就去问米子要钥匙。”
　　冷扶阎愣了愣：“他有说去哪吗？”
　　花兰摇头。
　　冷扶阎只想立刻去找米子，对花兰说：“那我先走了，不过我还会回来的。”
　　花兰欲言又止，看他冲了出去。
　　冷扶阎打车来到米子家。他之前给米子打过电话，米子说他们在家。
　　到了之后，方帕在厨房做饭，冷扶阎跟米子来到阳台。从这里能望见他们之前抓螃蟹的那条山沟。
　　“挂彩了这是？不过别说，还挺漂亮，像一朵花。”米子点了根烟，看着他笑了笑。
　　“是吗？什么花？”冷扶阎也看他。
　　米子思考一下，回答：“彼岸花。”
　　“行，我到时候就去纹一朵彼岸花。”
　　“噗～”米子笑笑，只当他在开玩笑。但冷扶阎表情认真，两人对视好几秒，米子才说：“其实…他不愿跟我们联系，是怕我们问近况吧。好比一个人难堪的时候，只想把自己关起来，选择沉默。”
　　冷扶阎顿了顿，苦笑：“那我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也是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吗？”
　　米子：“……”
　　他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片刻沉默，冷扶阎转过头，望着山下风景，烦闷地抬手抓了抓头发：“我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我对他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吧，可有可无。”
　　“我想不会。他当时对你心动到不行，也是暗恋了很久才追到手的。”米子看着他。
　　“才不是呢～他才没追我，”冷扶阎撇撇嘴，缓缓放下手，“而且……他还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冷扶阎心想，难道是太好追了，才不懂珍惜？
　　一旁米子笑了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只想找到肖张，想知道他为什么丢下我。他应该是有原因的。”冷扶转头看向米子。
　　米子看出他眼中的失落，抬手拍拍他脑袋。其实他认为肖张多少是有些自卑，才选择放手。估计也是希望冷扶阎过上更好的生活，赌他会有更好的未来。本意是好的，但情况复杂。至于连他们也要回避，大概是怕这个特殊时期任何人过问自己。具体原因不好说，米子也不打算告诉冷扶阎，就让时间说明一切。
　　离开时，米子不只给了钥匙，还塞给他一笔钱。冷扶阎一愣：“这是什么？”
　　“他去年还钱时交代的。说这是替你保管的钱，如果你来找我，务必交给你。其他就没说什么了。”米子说道。
　　冷扶阎沉默，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是把他们在一起时他交给肖张的钱还了回来。肖张这是在划清关系？
　　看出冷扶阎不对劲，米子拍拍他的肩：“也许他是怕你过来时手头紧，替你预备的。”
　　冷扶阎抬眼看他：“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米子顿了顿：“为什么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几秒，冷扶阎移开视线，转身道：“谢谢你们，我走了。”
　　米子有些疑惑地摸摸头：“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方帕微微一笑：“傻，他是在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却瞒着他。”
　　米子笑笑：“原来指这个。那他应该也猜到些什么了。”
　　打开房间门，里面只有一张收拾整齐的床和破衣柜。叠好的被子用薄布盖着，床头柜落了一层灰。他们的小玩具和一些收集的小玩意都被肖张收在抽屉里。冷扶阎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系着猪骨头的红线——这是肖张当初想给他戴手腕上，他嫌丑死活不肯答应的。
　　他记得那时他们已经躺床上准备睡觉，因为这事突然从床上蹦起，在房间里你追我赶打闹——
　　“你别不信啊乖乖！厨师长说了这是‘天蓬元帅’，从猪脑子里取出来的，戴上就不怕打雷了！”肖张在后面狂追不休。两人光着脚丫，全身只穿裤衩，从床上跳下地板，又从地板跳上床。
　　“床又塌了！”他往床上一踩，床突然陷下去。他一顿，见肖张跳上床要逮他，不敢停留，立刻又跳下床，“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
　　“咱们科学研究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要！你就是想忽悠我！”
　　“没忽悠你！你看看这骨头就像个猪头！”
　　他认为肖张是故意的，突然在床上停下，将紧跟上来毫无防备的肖张扑倒，拉过被子像裹宝宝一样费力地将人裹起来，只露出脑袋。他一屁股坐在肖张肚子上。四目相对，看着身下爽朗笑着喘气的肖张，他瞬间忍不住渴望：“唉～你说咱俩热身都热了，要不要试试～”
　　“噗～”肖张笑了笑，思考两秒，爽快答应，“可以啊～”
　　他激动坏了，二话不说就从肖张身上起来，抓住被子要解开。肖张也激动地滚动。两人三下五除二，扯开被子麻利扔到床脚，面对面跪在床上。
　　“快转过去，”他一脸欢喜地盯着肖张，迫不及待，“或者你想看着我英俊的帅脸～”
　　话音刚落，肖张一把勾住他脖子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乖～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滚烫气息在耳边响起。他感到不可思议，想也没想就反手抱住肖张，在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嘶～”肖张吃痛地吸气，下意识想撑起来，却被他死死抱住，于是笑了笑，在耳边轻声道，“生气了～？”
　　他这才顿了顿，缓缓松口，转头看向一旁，避开肖张的视线：“嘁～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
　　肖张“噗嗤”一声，在他露出的半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立马翻身平躺，扭头与他对视，勾勾嘴角挑眉道：“来啊～大干一场～”
　　他愣了愣，想起他们什么都没准备。看着肖张破了的肩头，他有些内疚地凑过去抱住，在肩头亲了亲：“算了，要套没套，要润滑没润滑，花林还等着你救命呢～睡觉吧～”
　　“噗嗤！”肖张一手捂着肚子笑了。
　　冷扶阎轻轻扬了扬嘴角，将思绪拉回，仔细看手中的骨头，才发现确实像猪八戒。他把骨头揣进兜里放好。幸好回忆都是甜蜜的，眼下也只有回忆能化解心里的苦涩。
　　告别时，冷扶阎忍不住问花兰：“孩子的父亲是谁？天快黑了他还没回来吗？”
　　“理发店上班的。为了养活我和孩子，他没办法这么早回来。”花兰抱手歪靠在门框上。
　　冷扶阎静静看她几秒，又问：“他多大？”
　　“大我九岁。”花兰说道。
　　冷扶阎沉默片刻，才说：“你哥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年轻就当母亲。”
　　“所以？”花兰觉得可笑地笑起来。
　　冷扶阎只是沉默看她。
　　“你们全走了，我能怎么办？”花兰无可奈何，“我无依无靠，也没有安全感，总得找个可以依赖的人吧。而且他对我很好。话说回来，肖张最没脸说我，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家人，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结果花林没了，也不理我了。”
　　听完，冷扶阎不再说话。他认为家人本该是相互的。他和肖张一起经历不少，亲眼看着肖张努力拼凑这份满是裂痕的亲情，可到头来只有肖张照顾所有人，却比他们承受更多痛苦。但他也不愿多说，他们本该自力更生，与肖张紧紧捆绑是不可能的。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冷扶阎沉默说完，转身下楼。花兰脱口道：“你难道要去找他吗！”
　　“不了。”冷扶回头看她。
　　花兰一怔，有些意外：“为什么？”
　　“他费尽心思撇下我，我要是去找他，不就相当于逼他了吗？”
　　既然肖张知道他会回来，却不想让他找到，那就不必找了。
　　花兰见冷扶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犹豫着问：“那…你不伤心吗？”
　　冷扶阎苦笑一下：“伤心有什么用？揍他一顿我才舒服。”
　　花兰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等她回过神，冷扶阎已转身下楼。她竟感到有些不舍，苦笑一下，心想也是昔日和睦相处过的人，她当时还傻傻以为只是寻常不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