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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禁
四周被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无论闭上眼还是睁开眼,眼前都是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白清栩直挺挺地躺着,即使铺上了柔软的毯子,身下的石床还是僵硬无比。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砧板上的鱼,张了张嘴,随后用手肘撑着身体准备坐起来,胸口突然像是被撕扯一样地痛,于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停在那里,等到疼痛稍稍缓解以后才再次慢慢坐起身。
双脚落地站起来以后,他转身朝东边走了十步以后停下来,然后再转向东边走了五步又停下来,随后他抬起右手朝墙上摸去,指尖在粗糙的墙面一点一点地摸索着,最后终于摸到那个熟悉的记号。
随着指尖的移动,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一个,两个,三个……”那个记号是他刚进来不久为了计算时间开始刻的,每天会有人来给他送两顿饭,在送饭的人离开之后他就会在墙上刻下一道划痕,累计到第五天便做一个“十”的标记。
“……十七……十八……”
他来回摸索着墙面,反复确认着,的确没有了,总共是十八个标记。这样算下来,那就是差不多三个月。
竟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不知道那个男人此刻在什么地方呢?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以后会不会难过?那一身的伤也不知有没有痊愈。那天目送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离去以后,回到这里他抑制不住地大哭了一场,他知道从那个时候起就是永别了,不过只要那个人能自由地活着,他心甘情愿被困在这日复一日的黑暗之中。
说来也奇怪,之前以为洛水和洛衡不在人世的时候自己一心想要求死,如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了三个月却丝毫没有动过自杀的念头。想到这里,白清栩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自己还是有生而为人的那股想要活下去的韧劲吧。
去救人那天离开的时候被人以殷墨黎为要挟自己不得不束手就擒,好在那人对洛水和洛衡并不在意,自己才一开口便答应将他们放走。再后来便被关到此处,起初每天都会有人来将他带出去拳打脚踢,内力被封双手双脚被手臂粗的铁链锁起来使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在这期间他无意中看到了全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殷墨黎。
当那个叫牧策的人将殷墨黎关到自己旁边的屋子,每次隔着墙壁听到那受刑时痛苦的叫喊声他都心如刀割,只想尽快让殷墨黎离开这里,就算自己永远无法摆脱也没关系,只要殷墨黎能够没事,他做什么都愿意。于是他主动找到李谪繁交出了阿毗箓,并且拜托对方想办法让告知全天下自己已经死去。他知道只有自己死了,洛水洛衡才可以过自己的生活。至于殷墨黎,或许会难过一阵子吧?但他终究要会有新的生活,日子久了也就会慢慢淡忘掉的,毕竟时间的力量是很强大的。
这个时候,洛水与洛衡大概已经和师父团聚了吧?虽然自己身为青女后人违背了要终生守护阿毗箓的誓言,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从今以后玉天门将再不受到所谓的职责和命运的束缚,或许这也是当初母亲将阿毗箓带走的原因之一吧。
其实就算牧策没有用殷墨黎的性命来威胁他,白清栩也打算要将阿毗箓交出去。最终被谁拿到他都无所谓,因为只有他知道这东西就是一个烫手山芋,若是脱离白泽和颦草珠的力量,阿毗箓将会变成世间至暗之物,它将会不断吸收天地之中最邪最恶的力量,只恐怕……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继续多想,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不后悔,他不能后悔。
“轰……”
沉重的石门陡然开启,突如其来的明亮让白清栩睁不开眼睛,他偏着头避开光线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白清栩拿眼睛瞟了一眼便已认出来人,他虽然有些奇怪但并不看他们走到角落处的石床边坐下来。
“最近还好吗?”
他装作没有听见李谪繁的问话,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他感受到两人朝他走近,随后停下,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正前方传来李谪繁的声音:“身上的伤好些了吗?其实我也不想的……”
白清栩嘴角扬起,睁开双眼迎上对方的视线讥讽道:“哦……那看来是有人逼你的了!”
“随你怎么想吧,”李谪繁讪讪地收回手,“但我从没想过要致你于死地。”
“那我可真的要感激王爷的不杀之恩才行啊……”
讽刺的话语让牧策十分生气,李谪繁反倒却很平静,他柔声说:“十分抱歉……”
“对不起,抱歉,从小你就常常把这几个词挂在嘴边,永远都是一副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样子。若是你真觉得对不起,又为什么要做下那些事?魏将军挡了你的仕途我能理解,可是我阿娘呢?”白清栩瞪着眼睛,愤怒地看着李谪繁,“我阿娘待你如何你心里最清楚,甚至因为你的关系,她对你的族人也是另眼相待。你大可去别的地方看看,看看那里的玄羽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再看看南隅境内的玄羽人……”
“果然是优待吗?”冰凉的声音突然响起,站在李谪繁后面的牧策说道:“只要离开聚居地必须无条件接受随即的搜身盘查,玄羽人不能上学不能经商不能购买土地和住宅,只能做最下等的奴隶,打仗的时候却又要求玄羽人在前面给你们挡肉盾,这样的日子在你嘴里就变成了优待?”
“所以这就是我阿娘必须死的理由?”
“皇后的事情……是个意外……”
“意外?我前不久才得知,正是太史鸿是被站在你身后的那位杀死的,你们将这事嫁祸给我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增加陛下对我的厌恶,让他和母亲彻底决裂?然后你就能顺利成为陛下唯一倚重的继承人?”
李谪繁没有说话,白清栩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十分愧疚,小时候没能阻止大哥对你的伤害。”
“那不是你的错,”李谪繁深深低下头,“那个时候你也还是个孩子,再说他对你也很过分,所以你才会……”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老实说我很感激你,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
“我是一个怪物,竟然在杀死自己的哥哥以后,还能如此恬不知耻地苟活下去,”白清栩闭上眼睛不愿再回忆,“我想我压根就没有资格坐上那么重要的位置,我也背负不了那么重的责任。所以当我知道你得到父亲重用之后反倒很轻松,如果说坐上那个位置是你的愿望的话,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让给你,我本就不愿同你争。”
“不愿同我争?能够毫不犹豫讲出这样的话可真是令人羡慕啊,你要知道你本身的存在就已经超过这世上的千万人了。你口中轻而易举放弃的东西,那是其他人穷尽一生拼了命地努力也很难得到的。你以为我想要和你争吗?从小到大,无论是玄羽人还是质子的身份都让我受尽欺负,好不容易得到陛下的垂怜,我当然要抓住机会往上爬。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后悔,我没有别的选择,玄羽族的未来要靠我才能改变,所以我只能用尽所有的手段!”
白清栩愣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激动的李谪繁,对方说的那些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很同情玄羽人的遭遇,但也仅限于同情,从未想过自己要去改变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我本来只是想要拿到阿毗箓而已,因为它对于我们的族人很重要。”
“那现在不是如你所愿了?阿毗箓已经在你手里,而我……白清栩这个人也已经不在人世,就连南隅皇位的继承人也一定会是你……”
“你真的甘愿为了那个人一生被囚禁在这里?”
突然的话题转换让白清栩猝不及防,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轻轻笑道:“这是交易不是吗?”
肩膀被一只手用力按住,李谪繁怒声质问:“那个人到底哪里值得你这样做?”
白清栩拂开肩头的那只手,冷冷回答:“不关你的事!”目光无意中扫过站在李谪繁身后的牧策,对方正用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那神情似乎有些玩味但又带着点不可思议。
“也罢,总有一天你终究会知道的。”
白清栩不解:“什么?”
李谪繁叹了一口气说:“陛下的状况很糟糕。”
“?”
“一个月以前陛下突然大病一场,好转之后整个人便性情大变,十分易怒。”
“他以前不也是这样吗?”
“不只是这样,陛下他整日将自己关在临渊阁中,若是有人进去便拔剑斩杀,之前甚至还徒手扭断了几个侍女的脖子,现在宫里已经无人敢接近临渊阁半步。”
“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马上就要大权在握了?”
“陛下他……待我不薄,前几天深夜趁陛下熟睡我悄悄进去看过,他如今早已不成人形,晚上睡觉也一直在梦魇,全身冒汗,嘴里一直在反复念叨着你。”
“我?”
这让白清栩十分意外。
“所以我在想他或许见到你他的病情就能有所好转。”
望着李谪繁一脸恳切的表情,白清栩很是奇怪,明明若是自己和父亲都不在了,他作为易安郡王接手掌管南隅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为什么他不但没有杀死自己还想放自己出去见父亲。若是白霈临终之前将皇位传给自己那李谪繁不是什么都得不到吗?他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你认为我的行为很奇怪,但我毕竟从小在陛下身边长大,说句僭越的话,我心里对陛下早已和父亲无二。既然他始终牵挂着你,那我又怎么忍心让他遗憾而终呢?”
白清栩陷入了沉思,自从他将那把刀插入大哥的心口,父子亲情也就此被斩断,以后穷尽所有的方法也不可能再修补。也是从那以后父亲对他的态度一反以前,母亲不得已只好让他离开晟都去往玉天门,后来每次回去见母亲父亲也基本上都忙于朝政很少与他相聚。在白清栩的心中,玉天门朝夕相处的同门和师父倒更像是家人,可是听完李谪繁的话也让他心里微微有些触动,那个人虽然拥有着无上的权利和地位,但毕竟生命即将到尽头……他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陛下生了什么病?怎么会这么严重?”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李谪繁显然愣了一下才说:“皇后离世以后陛下过于悲痛,身体也急转直下……”
“呵……”白清栩忍不住打断李谪繁,“明明很快就封了一个贵妃!”
“陛下他心里还是很苦的……”
“我答应你,”白清栩不想再听下去,“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李谪繁抬眼望向白清栩,在听完对方的话以后,他内心五味杂陈,隔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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