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溅白虹

　　杨呈本来听到使者的审判，已经吓个半死，又见到鬼魅一般的乌鸦突然出现，顷刻间将一个活人啄食成森森白骨，更是说不出话来。

　　如今面对着晋竹影的审问，只是发抖。

　　这人，不是个文弱书生吗？之前在永泰园被欺负的时候，可是除了顶几句嘴之外什么都不敢做的人啊。

　　他怎么突然……他到底是谁？！

　　晋竹影不知道杨呈的所思所想，也不在乎。在他看来，杨呈闪动的心念只是反映在他惊惧颤动的瞳孔中而已，更令人厌恶。

　　“说话，你喜欢秦昭是不是啊？”晋竹影的问话又增加了几分不耐。

　　“……是，”杨呈颤巍巍地答道，边说边观察晋竹影的表情，见他表情不好，立刻改口，“不是，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在京城对她那么殷勤呢？”晋竹影继续耐心问道。

　　“为了当驸马，为了，为了升官。”杨呈低声回答。

　　晋竹影表情友好，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声音也愈发冷了下来：“继续说，大点声，我听不清！”

　　“因为五皇子与她走得近，我想着当了驸马，五皇子就更会提拔我。”

　　“哦，没有感情，都是为了利益，是吧。”

　　“也不是，啊，是，都是为了利益。”杨呈颤抖着回答，头深深垂下去。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晋竹影抬起头来看还站在门口的秦昭，向着杨呈偏头一挑眉，心道，看，这人根本不喜欢你，他就是个小人。

　　秦昭没什么反应，她还愣在见到乌鸦成云将生人食成白骨的震惊中。

　　震惊，且恐惧。

　　晋竹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秦昭本就对眼前所见产生了怀疑，又见到晋竹影审问杨呈。

　　她很不喜欢晋竹影审人的方式，很有一股屈打成招的意味。杨呈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不在乎。但杨呈方才对她说的，要她委身才会去替她解释，而解释的方式是甩锅给另一个无罪的人，这番做法实在让她恶心。

　　她此刻说不出为杨呈求情的话。因为她不想为他求情，甚至隐隐希望晋竹影下手更重一些，但又担心他真的就把杨呈杀了。

　　晋竹影见她没有反应，偏头等待了片刻，又回过头去看着杨呈。

　　“你想利用秦昭的公主身份上位一事，暂且搁下，”晋竹影缓缓道。

　　杨呈见他如此说，松了口气，赶忙想起身走离开，被晋竹影拿刀抵住肩膀：“慢着，别走，事情还没说完，咱们一件一件掰扯。”

　　“诶，您说，您说。”

　　“第二件，你方才是不是要秦昭从了你，你才愿意救她。”

　　“不是，不是的！我就是要救公主的！”

　　晋竹影摇摇头：“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跟那堆骨头说话的。”

　　“我骗他的，我骗他……”杨呈辩白着，声音不断发着抖。

　　“那你先骗秦昭，又骗使者，真的很不诚实啊，”晋竹影感叹道，说完他回头看秦昭，眼底冰冷但嘴角带笑问道，“我可以用刑吗？要不你进屋？算了，你迟早要看到，你就在这站着吧。”

　　“用刑？怎么用刑？”秦昭回神，疑惑道。

　　“不大，小惩大诫。”

　　“你把他整死了，咱们回去不好跟他爹解释的，他爹可是太仆寺卿。”

　　晋竹影点点头，以示知道了，而后回过头对杨呈道：“你这张嘴，张口就胡沁，我本该拔了你的舌头，但是还要继续问你事情，所以你这条舌头是保住了。”

　　还未待杨呈张口道谢，只见晋竹影手起刀落。

　　杨呈只觉身下一凉，忽然有彻骨的剧痛传来，而后才见到昏暗油灯下，自己的下身流血，蔓延到地上，迅速红了一片。

　　晋竹影，把他“骟”了。

　　一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杨呈的哭嚎声炸裂开来，撕心裂肺，双手抓向晋竹影。

　　“诶，小心哦，手碰到我，手就没了。”晋竹影好整以暇看向他。

　　杨呈缩回手去，愤恨的看向晋竹影，忍受着剧痛，面色惨白身体打颤，咬紧牙关不敢吱一声。

　　“我会留你一条命，但前提是，你回京城之后，因病谢客，闭门不出，少乱说话，别让我看见你这张恶心人的脸。”

　　“是……是。”

　　“不要让我听到你嘴里出现阿昭两个字，阿昭不是你能叫的，起码得我这样的青年才俊才行。”晋竹影抽出刀，在杨呈身上擦着血，慢条斯理道。

　　“是。”杨呈抽着气回答。

　　“好的，第二件事我也说完了，接下来是第三件事。”

　　秦昭站在原地，见到晋竹影对杨呈下如此狠手心里大惊，又因为他还要问话而感到疑惑。

　　还有什么事要问的？

　　“京郊圈地案，你是怎么被正德司放出来的？”

　　杨呈闻言，突然抬头死死盯着晋竹影，声音虚弱但愤恨地答道：“圈地，本来就是王公贵族常做的事，我爹送了礼，我就出来了。”

　　“是吗？可是胡渊怎么跟我说，你圈地是给五皇子用的？”

　　“胡渊？他不是死在大理寺了吗？”杨呈眯起眼睛疑惑道，惨白的脸上忽然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你！是你夜里去审的胡渊？那死小子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是我在问你话。”晋竹影心道不好，自己只顾着问话，一时没注意措辞，竟让杨呈猜到自己去过大理寺。这人狂是狂了些，但也真的是聪明啊。

　　“你这身份，看样子是个妖人……突然出现在秦昭身边，又问我胡渊和圈地一事……你是要夺嫡？”杨呈伸手抓住晋竹影的衣襟，“你是要替谁夺嫡？三皇子？还是七皇子？”

　　晋竹影没有回答。

　　杨呈继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你一出现，阿昭就背叛五皇子了，你果然是个狐媚子，你是个妖孽！还有那么多乌鸦能听你的话！你就是个山里的妖孽啊！”

　　晋竹影回头看向秦昭，狠厉神色散去，眉目柔和轻声道：“这回真留不得了。”

　　秦昭皱眉，死死咬着嘴唇。

　　杨呈本就是个短视小人，否则也不会在刑部侍郎身故后大肆宴请贵族子弟只为庆祝。如今晋竹影让他见了真身，保不齐回去会乱说什么，这本就令晋竹影身处危险之中。更何况，他猜到了晋竹影是要参与夺嫡。若留他一命，让五皇子疑心晋竹影与三皇子的关系，那顺藤摸瓜着查，很容易就会发现问题。

　　哎。

　　不是可怜人，但确实是咎由自取。

　　秦昭向晋竹影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点了盏油灯，而后合上房门。

　　杨呈看着秦昭的背影破口大骂：“秦昭，你这个婊子！你这个……”

　　顷刻后，晋竹影的匕首直插进杨呈的喉咙，截断了他的“口吐莲花”。

　　一个肮脏的灵魂，在他生前的最后一刻，虽然先净了身，但终是与污言秽语共同堕入十八层地狱。

　　死得其所。

　　晋竹影一脚踢开杨呈的尸体，转而去使者那堆白骨里翻找，终于在一块破布下面摸到了一个药瓶。

　　打开向空中倒出来一些，像点点星光，正是方才那使者洒向秦昭的粉末。

　　皎月凉，名字还挺好听。

　　就他所说，这东西与骨海棠一起，就能要了秦昭的命。

　　五皇子一直让秦昭拿着雪狼弓，却不做其他行动，原来是在这等着。先让秦昭置身被骨海棠熏染的环境中，在他觉得秦昭有问题时，随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处理秦昭。只是这使者太过冒进，主动喊出了大招的名字，这才被他提供了这个线索。

　　晋竹影拿着药瓶，正欲销毁，突然间灵机一动，揣进了怀里，心想着带回去交给陈斯或者横舟，让他们帮忙看看这东西的根系。

　　而后他再次敲响秦昭的门：“阿昭，是我。”

　　屋里传来秦昭中气十足的怒吼：“无论是谁！快滚！老娘要睡觉了！”

　　晋竹影摇头笑了，从楼上叫陆风怜下来，帮忙一起拾掇了骨头和尸体。陆风怜还要抬脚回去守着白瑶。

　　“这俩人都死了，危险解除，你还去干嘛啊？”

　　“不行，危险，我要守着她。”

　　“没有危险了。”

　　陆风怜依旧固执道：“我要守着。”

　　晋竹影愣怔片刻，忽然恍然大悟，笑着摆摆手让他去。

　　这一夜，很长，也很短。

　　长到足够杀死两条生命，也短到秦昭只觉得自己刚合上眼就又要启程。

　　其他侍卫都被下了迷药，沉沉睡了一宿，对夜里的惊心动魄全然不知。而白瑶则是被陆风怜下了迷药，怕她被夜里可能会出现的吵闹吓到。

　　钦差的队伍，终是少了两人，一行人再无惊无险回到京城，陆风怜也顺理成章隐身而去。

　　晋竹影一直等着秦昭问他，自己如今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而秦昭仿佛没见到使者与杨呈的死状一样，对这事丝毫未提。

　　秦昭回到京城，写了几封信，先跟皇上汇报说戈杭的任务顺利完成，钱粮送了过去，皆大欢喜。

　　又给五皇子写信，说感谢五哥对她安危的担忧，特意派去了杨呈和侍卫。但他们二人因争吵而动起手来，竟然双双离世，实在是令人痛心疾首。随信附上的，还有那把跟了她多年的雪狼弓。

　　秦昭知道，这封信送出去，她与五皇子，就算是正是切割了。无论以后五皇子派了几波杀手过来，都再正常不过的事。

　　晋竹影则拿着从使者白骨那翻出来的毒药，交给了横舟，让他帮忙查一下这毒药的来历。横舟对着瓶子里的晶莹粉末左右研究都毫无进展，最后竟决定离京去找高手相助。

　　秦昭扣了扣晋竹影的门。

　　“怎么？你怎么突然客气起来？”晋竹影见敲门声响的很规矩，还以为是哪个下人敲的，拉开门却见是秦昭。

　　见秦昭如此客气，晋竹影又心里一紧。

　　“这个，给你的。”秦昭面无表情把一个小布包塞给晋竹影，而后转身跑开。

　　一个拨浪鼓。

　　晋竹影把它举到眼前，左右摇晃了一下，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

　　晋竹影轻声笑了，他知道秦昭为什么送这个小玩意来。

　　在绵山那夜，他们救出的肉票里有一对母子，孩子一直哭闹个不听，母亲则拿着手中的拨浪鼓，不住地吸引孩子注意。

　　晋竹影盯着他们看了许久。

　　他如今是个冷静克制的杀人魔。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忘记了自己还是孩子。

　　他是个孤儿，也会想爹娘。

　　再晚些时候，晋竹影去敲秦昭的院门，想叫她一起吃饭，却被拒之门外。

　　一个下人端着盘子匆匆走过。

　　晋竹影立马拦住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细声细气道：“现在这个京郊别院里，就公主和您两位主子啦，公主定然是不好意思，才不出来见您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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