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光

　　女明星那边很快收到了活动现场出现意外的消息，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安排了公关公司和经纪公司联系粉丝，把今天的视频照片全部删掉，一个字都不许在网上讨论。
　　晚上七点多，茉上花店的四个人终于突破了女明星粉丝们的重重包围圈，回到了店里。
　　“天呐天呐天呐天呐天呐天呐！”冯况抱着头在一楼乱窜，缓解身上的紧张刺激感。
　　“我……我们会不会被起诉啊？”阿北坐在收银台的椅子上，表情茫然。
　　西宁还算冷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是他们反悔在先，老板只是维护花店的合法权益。”
　　阿北：“但是因为我们这边的原因导致活动没有顺利完成的话，我们要付违约金吧？”
　　其实回忆当时那种情况，确实没有比直接毁墙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如果他们忍气吞声的等活动结束再去要钱，那肯定是要不到钱的，起码不可能百分之三十全额要到，会被打很大的折扣。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太年轻，没有好好的签订合同，把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都列进去，也没有坚定的拒绝那面数据错误的泡沫墙，投入了沉没成本，变得贪心不足蛇吞象。
　　三个人围着收银台坐下，一起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无情剪刀手。
　　她们倒不是责怪或者埋怨，就是单纯的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序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迷茫的，他开心的时候，就好好做那狗屁花墙，他不开心了，就毁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于是他在三个员工的注目礼中面无表情的走上楼梯，去睡觉了。
　　冯况试探着说：“要不……我们也回吧……老板都不担心……”
　　西宁和阿北互相对视一眼，眼下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就只能收拾了一下东西各自回家了。

　　那位女明星生日活动上发生的意外冲突直到第二天也没有人在网上讨论，看来事情是彻底过去了。
　　“这危机处理的水平也太牛了吧，当时现场那么多人，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漏出去。”
　　冯况现在每隔半小时就要刷新一次微博热搜，生怕有关于那晚的事情流传出来，其实按道理，他们是受害方，是占理方，虽然处理问题的方式有点极端，但不可否认是那个小鱼快跑欺人太甚。
　　他们只是反击而已。
　　然而老板当时毁花墙的动作太过冷静残忍，要是被有心之人恶意剪辑曲解的话，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更何况自家老板这个脑子情况时灵时不灵的……
　　最最可怕的是，万一有视频照片曝光，被人挖出来老板是被金主包养的情人……
　　“你们说，是不是那位出手了？”冯况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他们以前也猜测过，包养老板的大人物是谁，但是毫无线索，那辆宾利来无影去无踪，车窗玻璃上贴着防窥膜，这么久了，连司机长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
　　西宁莫名感觉有点害怕，“有这种舆论敏感度和压制手段的，得是金字塔顶端那样的人吧。”
　　老板的脑子，会不会就是不愿意被包养，才会被搞坏的。

　　那天下午，黑色宾利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花店门口。
　　林序看见了，磨蹭了四五分钟才出门上车。
　　林潮信没在车里，他松了一口气。
　　宾利把他送到了一间酒店包厢，里面坐着林序在易拉宝上见过的女明星——好像叫苏辰颐，还有那个小鱼快跑。
　　他是第三个到的，过了一会儿，林潮信也到了。
　　“阿序，你先点菜。”
　　林潮信让服务生进来送了菜单。
　　等林序随便点了八道菜，服务生退出包厢，里面只剩下他们四个人，林潮信将目光放到小鱼快跑脸上。
　　她叫俞泽，今年23岁，因为喜欢苏辰颐的儿子林逢霁，所以从大一开始就一直给她做粉丝后援会会长。
　　她太贪心了，以为那是一家小花店，被她摆了一道，只能闷声吃亏，她从其他粉丝那里筹到的花墙预算是四十五万，如果她能多压缩成本，就能赚到更多的差价。
　　没想到这个花店的老板手段这么硬，活动还有三分钟开始，连扯皮都不跟她扯，就直接上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毁了花墙，丝毫不顾忌这么做会不会对花店的声誉有影响。
　　而且，他居然和苏辰颐一样，是林潮信的情人。
　　她昨天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说，就跟被雷劈了一样，中国这么大，为什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阿序，那天晚上受委屈了吧，阿姨给你赔罪。”苏辰颐言笑晏晏，眼睛却渗着寒光。
　　这么多年了，从前和周栩栩斗，现在居然还要和她儿子斗，真是奇耻大辱。
　　林序默默盯着自己眼前的洁白餐具，不去理会她。
　　上菜之后，俞泽举着酒杯挨个敬酒，53度的茅台酒把她的脸烧红，腿烧断，心烧化。在座的另外三个人，林潮信和苏辰颐是没把她放在眼里，林序是单纯脑子不好，只会吃饭。
　　饭吃到快结束，俞泽醉倒了，林潮信让保镖把她弄出了包厢。
　　“阿序，你吃的太少了，最近抱着都不太舒服，多吃一点。”林潮信给他碗里添了一勺子咕咾肉。
　　林序看也不看，就坐着发呆。
　　苏辰颐喝了口鸽子汤，斟酌着开口：“潮信，快两年了，这孩子现在还是这幅样子，以后估计也不会好了。”
　　“不会好？”林潮信随口反问，“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很听话，比以前乖了不知道多少，在床上也是，除了那毛病还没好，其他方面都不错。”
　　苏辰颐看着男孩那张漂亮空洞的脸，难得泛起一丝同情心，这么好的年纪，要在床上伺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搁她她也得疯。
　　林序吃完饭就被送回了花店，他下午睡了个午觉，每次见过林潮信，他就会很累，以前脑子不好的时候还行，现在脑子好了一点，那种恶心和疲惫感就像甩不脱的口香糖。
　　他需要睡觉，把那种不适感压下去。
　　他的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从窗台上拿过那盆缀满白花的茉莉盆栽抱到怀里，花香会给他安慰，送他进入梦乡。

　　“咔擦——”
　　陈一敬把一个新冒头的茉莉花苞剪掉，然后收起剪刀，继续看桌上那份尸检报告。
　　季寒的父亲，季源的尸体22年前被嵌进了他们家阳台的那个水泥台子里，许嘉配合那位老法医一起，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才把尸体成功剥离出水泥，完成了这份尸检报告。
　　报告上显示季源是被重物击打头顶造成的死亡，身上没有找到别的有用的DNA样本，凶手依旧未知。
　　他让瞿英子给他定了明天去澳大利亚的机票，他准备亲自去见见季寒的母亲孟榕，既然能把尸体埋在家里，这位女士一定是知情人。
　　如果是孟榕杀的，那就只能劳烦季源先生再回到水泥里，毕竟他没时间也没兴趣为人申冤，如果是林潮信杀的……那就好办了。
　　如果是别人杀的……他可能要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个别人变成林潮信。
　　总之他好不容易搞到了一具尸体，必须让他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老天爷似乎又一次把百分之一的几率拨给了他。
　　下班之前，他把茉莉花委托给了瞿英子照顾，要求一朵花都不许开。
　　第二天早上，他带着一个简易的行李箱踏上了飞往澳大利亚的国际航班，从舷窗观察外面的云层时，他想起当年第一次坐飞机去美国的自己。
　　那时候他心如死灰，现在他似乎死灰复燃了。
　　和孟女士的会面顺利到不可思议，这个女人心里埋藏了一个如此巨大的秘密二十二年，心理上的压力如今转嫁到了身体上，蔓生出各种各样的慢性疾病影响着心绪。
　　陈一敬单独在医院见到她，并向她说明来意时，她居然如释重负的笑了。
　　她用细瘦的手指摸过尸检报告上的那张枯骨照片，很痛快的指认了杀人凶手是林潮信。
　　陈一敬手指发抖，在手机屏幕上很用力的敲出几个字：不好意思，介意我录像吗？
　　孟女士说没关系，随便录吧，她反正快要死了，儿子的事业如今远在国外，林潮信奈何不了她了。
　　那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季源和孟榕隐婚生子后，男人为了影视资源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勾搭上了周栩栩，和她有了孩子，但是周栩栩女士依旧粗心大意，她没想到自己的孩子是属于情夫的，她以为她的孩子是正正经经的婚生子。
　　后来林潮信知道了季源和周栩栩的奸情，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周栩栩那张脸，只把报复的手伸向了季源。
　　他先联系了孟榕，希望和她合作，杀了那个出轨的渣男，孟榕一开始不答应，但是林潮信用季寒威胁她。
　　没有办法，杀一个负心郎，就能救自己的幼子，这笔买卖傻子都会算。
　　两人在那栋房子里联手杀了季源——林潮信管杀，孟榕管埋，他们互相掣肘，但是后来很多次，孟榕午夜梦回都会被阳台上的尸体吓醒，她想要说出真相，林潮信不可能同意，再次用她儿子季寒的命威胁她闭嘴，如此周而复始好几次。
　　终于，她在季寒18岁那年，举家移民，逃离了那个可怕的房子，但是依旧良心难安，所以每年都要回国看看。
　　陈一敬收起录像的手机，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录制成功，然后小心的发送到云端保存，这种能摁死林潮信的东西，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孟女士还提供了别的证据，诸如这些年的聊天记录、凶器照片、当年购买水泥的发票，她准备的那么充分，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所以陈一敬能拿到这具尸体不是巧合，而是未来某一天的必然。
　　走出医院的时候，陈一敬感觉自己的腿都轻的要飞起来了，他很多年没有在路上这么肆无忌惮的跑过，他想就这样一直跑，跑到林一序面前，抱他，亲他，跟他说，宝宝，我们回家吧。
　　冷静下来之后，陈一敬却又开始后怕，万一当年林潮信多个心眼，把凶杀案设计的复杂一点，把尸体处理的干净一点，把孟女士威胁的彻底一点，他就得不到这个把柄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想这么无聊的问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已经拿到了铁证，他不应该想东想西，自己吓自己的。
　　他买了最快的飞机票回国，临上飞机又害怕路上会发生飞机失事，所以他把所有证据打包加密发给了许嘉一份、王越一份、谢宁一份、瞿英子一份，密码会在他失联超过24小时后推送到他们手机上。
　　如果他死了，他们要代替他，去把林一序从林潮信手里挖出来。
　　他胡思乱想了很多，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是没有办法，他太害怕了，他等这个能扳倒林潮信的机会等了八年，珍贵的东西放在手里，总是恨不得不错眼珠的盯着，生怕丢了。
　　好在，他顺利回国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很多，他把季源的尸检报告、孟女士的视频、孟女士提供的证据全都亲自整理好，做了一份电子版，打印了一份纸质版，原件锁到了银行保险柜里。
　　然后去林氏传媒预约了和林潮信的见面——他不打算直接报警，报警的不可控性太高了，林潮信肯定有关系网能帮他尽量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方面就算再给陈一敬十年他也望尘莫及。
　　他其实赌的是社会舆论，林潮信风光了大半辈子，他赌他不想晚节不保，杀人和他那些包养情妇情夫的桃色新闻不一样，会直接抹杀掉他的半生功绩。
　　林潮信很不好约，陈一敬有点想直接去他公司堵人，但是忍住了，八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七月的最后一天，林潮信跟他在办公室见面了。
　　陈一敬进门之后一句废话都没有，把整理好的纸质版证据扔到了他桌上。
　　林潮信刚开始看的很莫名，陈一敬觉得他可能是年纪大了，有点忘记自己杀过人了。
　　好在后来他总算想起来了，盯着那几页纸盯了很久很久，然后撕了张便签纸，写下一串地址。
　　“你赢了。”
　　他这样说。
　　陈一敬没接那张纸，只是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转身准备离开时，听见他在后面说：“我碰过的一张纸你都不愿意拿，我上过八年的人你居然还要？”
　　陈一敬再度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他又开始恨自己是哑巴了。
　　林潮信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挫败里回过神来，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总裁椅里，神态倨傲，“他已经被我玩儿坏了，现在脑子不太好，不记得你了，而且，”他故作神秘的顿了顿，“我拍了和他做的视频，每一次都拍了，我的这些证据要是漏出去一张，他的视频就会铺满整个互联网。”
　　陈一敬走的时候把门甩的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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