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我有点饿了。”蒲远说道。

　　“先吃早饭吧。”江骛说着，从枕头旁边拾起手机来，准备点个外卖。

　　“我想出去吃。”蒲远说道，“我们去吃披萨吧。”

　　“行。”江骛又放下了手机，伸出手，摸索着衣服。

　　他摸到了一条裤衩子，正准备起身穿上，却被蒲远阻拦了。

　　“你看清楚，这是我的。”蒲远从江骛手中夺过裤衩子，“我们两个尺码可不一样，你别给我撑坏了。”

　　说着，蒲远便带着他的裤衩子钻进了被窝里，等到他再钻出来的时候，已经穿好了上衣。

　　“下次还是不要挤在一个床上睡觉了。”蒲远下床的时候，只感觉腰酸背痛的，因此行动也更加地小心。

　　要不说江骛来自西北呢，这体力还真不是常人能够相匹及的。蒲远被他折腾了一整夜，可得好好修养。

　　等蒲远下床后，江骛也下了床。和蒲远不一样的是，江骛看上去精气神要充足很多。

　　***

　　两人迅速洗漱完毕，便转移到了隔壁商城的披萨店里。

　　“上大学一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陪着我一起来这吃过披萨。”蒲远看着对面坐着的江骛，心里很是感慨。

　　“是吗？以前背着我跟陆然一起出去吃饭，也没来吃过披萨？”江骛笑着问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家伙。每次跟他提议，他都说，披萨这种东西，还不如街边小摊贩卖的大饼划算。又贵又吃不饱。”蒲远模仿着陆然的语气说道。

　　江骛被他逗笑了。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嘛。对于我来说，不管一顿饭钱有多贵，只要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吃的，我都觉得划算。”江骛说着，便往蒲远的杯子里倒了一些柠檬水。

　　“放心吧，就算你穷得只剩裤衩子了，我也养得起你。”蒲远笑着回应道。

　　“那我可是要成为你家的赘婿了。”江骛开着玩笑。

　　***

　　两人在欢笑中度过了一顿早午饭。

　　吃完饭后，两人依然跟旧日一样，在学校的河畔漫步，畅谈着劫后余生。

　　“如今美好的一切，真像一场美梦啊。”蒲远指着远方湛蓝的天空，感叹道。

　　“若这真是大梦一场，那我也觉得值得。能有机会跟你坦白自己的心意，我也不算留下遗憾了。”江骛牵着蒲远的手，朝着那座躺在阳光下的崭新古桥走去。

　　“可我却不愿这只是一场美梦。我怕这场幻梦醒来后，你还是会从我身边消失。我害怕回到那只剩下我一人的生活。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江骛，我再不敢轻易失去你了。”蒲远拉着江骛的手变得更紧了。

　　江骛也将蒲远的手牢牢拉住，安慰道：

　　“放心吧，这既然是老天为我们实现的愿望，那已经实现了的愿望，岂能有半途收回去的道理？”

　　江骛的安抚，让蒲远心安了许多。

　　可关于寝室的事，两人还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趁早打算，不能陷入被动的境地。”蒲远提醒道。

　　“也是，快要期末考试了，我还得忙着临时抱佛脚呢，也没办法腾出太多心思去处理寝室的事。你说学校也真是的，非得赶在这个时候，把我们两个赶出寝室。”江骛打抱不平地说道。

　　“谁让我们两个倒霉呢。”蒲远叹息道。

　　“其实一开始来到这所大学里，我便受到了来自周围很多的偏见。那段时间的我，因为还没适应青州城的生活，所以经常生出打退堂鼓的念头。我每日都在想念从前在西北的生活，夜以继日地渴望回到当初填志愿的那天，希望能够说服当时的自己改变决定，留在西北。”江骛回忆道。

　　“然后呢？”蒲远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他看，语气里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江骛看着蒲远尤怨的小眼神，嘴角上扬，轻抚一下他的脑袋，解释道：

　　“可直到你闯进了我的世界，我才恍然顿悟，原来我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是如此的明智。如果我没有壮着胆来到青州城，就没办法遇见像你这么美好的少年。这么说来，我的青春能够有你陪伴，那些吃过的苦头还是十分值得的。”

　　“这才对嘛。”蒲远心满意足，“不只是你，我也觉得非常值得。”

　　江骛微笑着，牵着蒲远走上了那座修理完毕的古桥。

　　这还是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在阳光灿烂的时候，一同站上这座古桥。

　　望着远方，江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对着蒲远意味深长地问道：

　　“蒲远，马上就要暑假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都跟着你上了龙舟队这条贼船了，暑假里当然是不辜负你的提携，刻苦训练呗，争取早日能够去往全国各地比赛，拿下大奖，好让蒲亦那老东西知道，就算没有他的帮助，我自己也能闯出一番天地。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出去旅游。”说到这里，蒲远又看向了江骛。

　　蒲远的眼睛里散发着闪耀的光芒。

　　江骛每次只要跟他稍微对视一眼，就会卷入蒲远清澈明净的眼波里，缠绵悱恻，忘乎其神。

　　“其实我很想跟着你去西北看看。你知道的，除了那次跟你们去崖城，我人生的十九年来，就没去过青州城以外的地方。我被困在这不得自由的青州城很多很多年了，趁着青春，趁着有你陪伴的这段时间，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如果那个地方，跟你息息相关，那便更好了。”

　　蒲远期望的话语似乎说到了江骛的痛点。

　　这也正是江骛一直以来所苦恼的。

　　他的确也很想带着蒲远，去他从小成长的地方看看。他也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

　　只是可惜，他如今这个情况，怕是不能让自己和蒲远都如愿以偿了。

　　“蒲远……其实有个事，我想提前跟你说一下……”江骛坚强地开口。

　　“你说吧。”蒲远握紧他的手，给予江骛无限勇气。

　　同时，蒲远坚定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江骛——无论他做出何种决定，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

　　“虽然那场残酷的噩梦结束了，但是……我的病，其实还没有痊愈。所以，这个暑假，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找我妈，把我的病彻底治疗好。这样，无论多么漫长未知的以后，我都能平平安安地陪你度过。”江骛知道，平安是蒲远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为了实现蒲远的梦想，江骛愿意倾其所有，努力地实现。

　　可病情的来去无常，又是江骛比较担忧的一个点。其实他没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彻底度过这个难关。若是在此期间，他的病情更加严重了，蒲远又没有陪伴在他身边，江骛很有可能会回不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转。若是我注定度不过这个难关，留给我的选择，便只能是退学。”

　　江骛嘴角流露出苦涩。

　　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他和蒲远一直以来，都最畏惧的结果。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蒲远的心境已然不同，现在的他，只希望江骛平平安安的就好。无论他是否能够痊愈，无论他是否会选择退学，无论他们两个是否能够一起走向未来，蒲远都不奢求了。他只要一个平平安安的江骛。

　　“江骛，我能做的不多，唯有相信你，以及等着你。”蒲远含情脉脉地说道，“你去吧，我等着你，我永远都会在青州城，等待着你归来，等待着我们的重逢之日。”

　　“好，为了能够再次与你相见，我一定会加倍地努力。”江骛说道。

　　“我会陪着你一起努力。江骛，你尽管放心去治疗，剩下的这些麻烦，都由我来解决。”蒲远揽过了责任，这一次，他必须跟江骛并肩而行。

　　“好。”

　　两位少年，在剩下最为灿烂的阳光下，许下最为坚定的承诺。

　　***

　　回到寝室没过多久，辅导员果然打来了电话。

　　“看来是注定逃不过去了。希望这一次，能够有转机出现吧。”蒲远长叹一口气，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直面。

　　他接下电话后，便准备去找辅导员谈判了。

　　“要我陪着你一起吗？”江骛问道。

　　“不必，我可是堂堂青州少爷，这点小事，本少爷轻而易举就能摆平。”蒲远傲娇地说道。

　　“好，那我就在寝室里等待你凯旋归来。”江骛信任地说道。

　　***

　　蒲远出发了，带着江骛全部的信任。

　　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紧闭的黑色大门，蒲远不禁回想起了上一世。

　　关于这扇门里发生的对话，蒲远还有一部分向江骛做了隐瞒。

　　在上一世，辅导员对蒲远所说的，不仅仅只是温柔美好的一面，其实还有些冰冷的话语，刺痛着蒲远的心脏。

　　蒲远清楚记得，这张伪善的美容背后，究竟隐藏着多么阴暗的邪恶。

　　***

　　“蒲远，你知道江骛为何会突然再度爆发的吗？”辅导员问道。

　　蒲远自然是知道的。

　　“在他住院治疗的这段时间里，我其实也跟他妈妈沟通过，也让他妈妈考虑过让江骛暂时休学的决定。”

　　“休学……”蒲远声音都在颤抖。

　　蒲远知道这个决定的残酷性。

　　休学，说得好听些，就是暂时暂停学业，等到江骛情况稳定后，再继续学业。可说得难听些，就是学校不想江骛这个变数在青州城爆发，学校不想承担这个莫大的责任。学校表面是在好心关心江骛的病情，实际只是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先稳住江骛的家里人，等到把他们送离青州城，再找个别的什么理由，直接让江骛退学。这样的话，无论后续发生了什么事，江骛是死是活，学校都可以独善其身，不用再牵扯其中。

　　还真是好算计啊。

　　蒲远怎么说，也是跟着蒲亦从小在一场场波云诡谲的棋局里成长起来的。因此，对于学校背后暗戳戳的小心思，他一眼便能看穿。

　　可当下的蒲远满脑子都是江骛，距离疯狂也不遥远了。

　　所以，尽管他明白这一切背后的算计和推卸，蒲远依旧心甘情愿地接了下来。

　　他把让江骛受到伤害的罪名全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也导致了，后来他亲眼目睹江骛跳河后，他也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起面对死亡和绝望。

　　***

　　而这一世，蒲远不会再稀里糊涂地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了。

　　他要为上一世的他和江骛讨回公道。

　　谈判的内容跟上一世大差不差，唯一变化的，就是蒲远的心态。

　　陆然这小子倒还真跟上一世一模一样，一样的不解人情。

　　蒲远想都没想，直接就放弃了对陆然的期望。

　　与其按照辅导员说的那样，静静等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出现，不如由蒲远主动出击。

　　他走出办公室，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果断给蒲亦打了电话。

　　蒲远其实也没抱有多大的信心，但既然江骛说这一世的变数在于蒲亦的话，那无论多么渺茫的希望，蒲远都要尝试一番。

　　结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这一世的蒲亦，居然选择站在了蒲远这边。

　　“你小子，终于想起来，你还有个爹了？”蒲亦笑着说道，对于儿子主动打来的这通求助电话，他看来是很满意。

　　“你就说能不能解决好吧。”蒲远着急知道答案。

　　“区区一间寝室，你爹我在青州神通广大的，难道还不能给你们保下来吗？”蒲亦看上去很有信心的样子。

　　“能解决就好。”蒲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你爹我说的吗？毕竟若是事情办妥了，我可是最大的功臣。”蒲亦傲娇道。

　　“好啦好啦，我谢谢你还不行嘛。你这个暑假最好早点回家，我好当面感谢你。”蒲远勉为其难地对着蒲亦说了些肉麻的话。

　　“得嘞，有我儿子这句话在，你爹我争取早日回家。”蒲亦乐了。

　　蒲远挂断了电话，兴高采烈地回了寝室。

　　***

　　江骛看见他这副得意的模样，也明白，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寝室的事算是有了苗头，但期末考试，才是真正的难关。

　　不过好在有蒲远在，江骛这才能安稳度过。

　　等到考试结束，两人回到寝室，收拾行李的时候，心中的难分难舍，再度流淌而出。

　　“这次，我得比你先走了。”江骛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我送你到校门口。”蒲远陪着江骛，搬运着行李来到了校门口。

　　“就到这里吧，我要走了。”

　　“去吧，我等你回来。”蒲远笑着挥手。

　　江骛也三步一回头，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蒲远的视线中。

　　蒲远在夕阳下留下幸福的微笑，随后也转身离开了。

　　***

　　过了一个暑假，等到蒲远再次回到青州大学，回到那间熟悉的寝室时，心中万分欣喜。

　　不得不佩服，蒲亦这家伙还真是有几分手段的，竟真的能让学校领导做出让步。

　　寝室里空无一人，江骛应是还没回来。

　　一整个暑假，两个多月，一点联系都没有，蒲远还真是想念难忍。

　　收拾好行李后，蒲远就站在铺满金色阳光的阳台上，静静等着江骛回来。

　　他默默等了好多天。

　　直到那一天，蒲远正满怀着思念，站在那座古桥上。

　　他正看得出神，突然一双粗壮的手臂，从他背后伸了出来。

　　蒲远立马展露出笑容，眼里不自觉有泪水淌出。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就知道给予他这个拥抱的人，有多么地喜欢自己。

　　***

　　又一年初秋。

　　学校里的那座古桥，重新焕发了生机，前来观赏桥上风景的人络绎不绝。

　　来过的人都说，站在这座古桥上，看到如此美景，都是他们好高骛远。却从来没有人像蒲远和江骛这般清楚，真正好高骛远想得到的，并非眼前的美景，而是那个陪你一起观赏的身边人。

　　也是在这一刻，蒲远笃定，他永远都是江骛心中的首选，是可以陪伴着他去往明天的人。

　　就好像那年初秋，风虽萧瑟，落木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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