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年前，成尚博在光市拜访几位老客户。
　　饭后，茶馆包间。
　　“麦总监有心，还记得我爱喝什么茶。”成尚博呵呵一笑，端过对面递过的茶。
　　“成总好不容易来一次，特别是今年来的得少，明年可得多走走。”麦道甄笑着放下壶。
　　两人作为生意伙伴已经合作三年，三年前是位姓邹的总监来负责合作洽谈，后来换成了麦道甄。成尚博最初对这位年轻总监的工作能力还保持观望态度，合作一次之后发现，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接物待人都很不错，一来二去也就成了老常客。
　　“哦，成总的儿子也在交大上学？”
　　聊开之后麦道甄意外得知这个消息。
　　“我家小妹也在交大来着。”
　　“那可真巧。”成尚博啜了口茶，“在读什么专业？”
　　“嗨，她自己选的，化学。”麦道甄摆手，“家里人拗不过她，说什么都不肯听。”
　　“这些孩子，我家那个也是，非得浪费分数报这边的学校。”成尚博摇头，“都倔。”
　　“化学专业的，那俩孩子都在同一个校区了，有时间也可以让他们认识认识。”成尚博提议。
　　“那敢情好，我家小妹叫麦烨偲，这丫头在他们系里有点名气，好找。”
　　成尚博也说出了儿子的名字，麦道甄听了若有所思，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麦烨偲回家的时候抱怨过好几次来着。
　　忽然，麦道甄记起来了。
　　“可能还真是巧，这俩孩子早认识了。”他说：“我也见过他，十二月这边的游乐园搞嘉年华，我带着俩娃和小妹一同起去，在园里见过。”
　　“当时……他好像是和女朋友在一块，说来也是不好意思，我家的老二把石头扔他女朋友身上了，我送他们去的医院。”
　　成尚博扬起眉毛，“还有这事？”
　　麦道甄给他斟茶，“现在想起来我也挺意外的。”
　　“这孩子，有女朋友的事一个字都没提。”成尚博咕哝，“那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陪着他们检查的，也留了电话让他们随时联系。”麦道甄感慨，“他看起来很喜欢那个女孩，说不定今年就会带回家给你们看看了。”
　　寒假在家无事，谭盈每天做完家务就织围巾。谭雨燕公司也放假了，但她时常被公司朋友约出门。临近除夕，繁忙的成尚博才回到家。
　　“今天叫小莲过来吃饭吧。”
　　听到成尚博的吩咐，谭盈放好手里的礼物袋应道：“那我等下给他打个电话。”
　　晚餐，一家人久违围坐一桌。
　　谭雨燕和成尚博聊起公司朋友的事，说到朋友儿子订婚，成尚博突然话锋一转，道：“小莲，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家里坐坐。”
　　“咦？”谭雨燕先疑惑问：“小莲有女朋友？”
　　谭盈愣了一秒，继续吃饭。
　　“她没空，要回家过年。”成莲叙淡淡回答。
　　“没说要过年来，放假也可以带她来这边玩。”成尚博漫不经心夹了筷子蔬菜。
　　“看情况。”
　　谭盈的筷子插中了饭碗里的鱼肉，她忍不住偷偷瞄向成莲叙，见他神色如常，心里的猜疑翻了好几个跟斗。
　　原不会轻易相信成莲叙有女朋友这种事，但成尚博亲自问，成莲叙的回答也煞有介事，不得不让谭盈怀疑。也是，有恋人这种事不需要大肆宣扬，但……谭盈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饭后成莲叙没坐一会就回去了。谭盈收拾好碗筷，把家里的空间留给两个大人，自己拿了一束仙女棒下楼玩。
　　楼下的小花园有不少出来玩的小孩，谭盈挑了个偏僻的角落蹲下，把仙女棒一支支插在没清走的雪堆上，逐一点燃。
　　炫目的烟火绽开，腾起硝烟的气味。
　　谭盈的眸子中跳跃着烟火的颜色，她已经出神好一会了，完全没留意细微的烟花燃烧声中夹杂着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能给我一根吗？”
　　谭盈抬头，成莲叙正俯身看她。
　　“你怎么没回去？”
　　“现在回去睡觉未免太早了。”成莲叙在谭盈身边并排蹲下，自己取了支仙女棒点燃。
　　“变小气了，有好玩的不告诉我。”见谭盈不语，成莲叙问：“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没什么。”谭盈抿嘴，“你……”
　　“嗯？”
　　“没事。”
　　成莲叙把燃尽的仙女棒放下，“在意我之前的回答？”他说：“我没有女朋友。”
　　被看穿心思的谭盈脸上一热，“这种事情应该跟叔叔澄清啦，你和我说也……没什么用。”
　　“我从不在意他怎么想。”成莲叙把烧的焦黑的烟火棍子取下来放在一起，“你知道事实就行。”
　　谭盈不语，默默拿出最后两根仙女棒点燃。
　　“放完烟花去哪里？不会是蹲在这里数星星吧？”成莲叙问。
　　谭盈摇头，把下巴搭在膝盖上。
　　“今晚去我那边？”
　　谭盈愣住，脱口而出，“不可以。”
　　成莲叙蹙眉，略显疑惑地看着对方，“你果然还是有点不对劲。”
　　“才不是。”谭盈站起来，“好冷，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成莲叙没拦她，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待会不下来了，不许偷偷在楼下等我。”
　　“行，你早点休息。”成莲叙目送谭盈上楼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客厅只有谭雨燕在看电视。谭盈往走廊里看了眼，“叔叔呢？”
　　“在书房收拾呢。”
　　谭雨燕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女儿。
　　谭盈坐到母亲身边捏着橘子瓣酝酿，先是问今天母亲同事订婚的事，转几个弯后才绕回正题。
　　“叔叔怎么知道小莲有女朋友，我还一点都不清楚呢。”
　　谭盈承认咋听到消息的不快是醋意，但她直觉得这事另有蹊跷。
　　“是吧，我也惊讶来着。”谭雨燕擦擦手，“尚博是从生意伙伴那边知道的。”
　　谭盈警觉起来。听谭雨燕说完，她手心竟有些冒汗。
　　虽然她可以立刻去和成尚博解释那个女孩就是她，但成莲叙不挑明，她凭空去承认不是更让人怀疑？更何况自己家人这边解释了，那些客户呢？他们会不会怀疑这家人的孩子有什么奇怪的关系？而且，他们也不一定知道成尚博和谭雨燕之间的事，硬要说明，家里这些曲折的关系就全部会被挖出来。
　　橘子残留的酸味侵蚀着牙龈，谭盈觉得整个腮帮子都酸倒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客户没说她的长相和名字。
　　“……好酸。”
　　半晌谭盈才憋出话语。
　　“我觉得蛮甜的。”谭雨燕看女儿皱眉，古怪道：“同个橘子还分哪瓣甜哪瓣酸？”
　　“可能是我刚吃了糖。”谭盈把剩下的橘子一股脑塞进嘴里。
　　她再次意识到时自己太放肆了，平时被同学朋友误会都是小事，要是家长们真的以为他们有什么……
　　谭盈喉咙一噎，眼眶发酸。
　　为什么她这么怕被发现，是因为她真的有私心。那天，成莲叙把额头贴上来，温热的触感剪了她所有理性的神经，她一直尝试掩盖的东西浮现出来，但却没有勇气多看一眼。
　　原本以为是家人之间的情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谭盈想，也许从一开始就如此了，只是她给这份感情冠上了其他的名义，只是她从前未曾明白，这种让人欢喜让人忧的情绪叫喜欢。
　　她能确定自己的感情，那么成莲叙如何？
　　谭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来成莲叙对她的与众不同。不能明言的爱把他们裹挟，都明白他们之间有无形的警戒线拉起，各自还是顶着属于自己的角色面具。
　　要是成莲叙对她没那么温柔就好了，用初见时一贯冷漠的态度将她推远，她就不会有虚幻的妄念。
　　谭盈抓起一个橙子剥皮，想用无用的动作强行扭转情绪，毕竟谭雨燕在旁边，母亲的敏感程度不比她低。
　　橙皮挤压喷出的油脂忽然溅到谭盈的眼睛里，右眼一阵酸痛，手里的橙子掉了下来。
　　“哎哟，怎么啦？”谭雨燕赶忙查看女儿。
　　谭盈闻到了浓郁的橙子香气，眼泪毫无征兆滴落。
　　谭雨燕紧张给她擦拭泪水，眼中满是关切。
　　“没事，那个橘子油溅到眼睛里了。”谭盈低头接过纸巾。
　　“真是，有水果刀不用干嘛呀。”谭雨燕软声抱怨，“妈妈给你切。”
　　看着给自己切橙子的母亲，谭盈心中酸楚难当。
　　母亲好不容易从不伦的关系中走出，怎么能叫她再接受自己的孩子走上不堪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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