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神明比命长

　　“二十年前，我初来此城，在这里打了我人生中第一场仗。”

　　面对眼前出生入死的兄弟，洛临山闭上眼，鼻端熟悉的泥土与铁甲气息让久远的时光重合于此刻。

　　二十年前边疆的风沙仍然带着粗粝而鲜明的触感，混着刺鼻的血腥气。

　　“撤退！！快撤退！！！”洛临山声嘶力竭地吼，身上的伤口已经没了痛觉，只有喉口的腥味刺激着他的感官。

　　“爹！！！”稚嫩的孩童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洛江沉！你来做什么！滚回去！！！”听到儿子的声音，洛临山身心俱震，瞳孔都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爹！小心！！”洛临山闻声回头，一剑捅进敌人的心脏。他铺满血丝的眼珠倒映着大军压境的场景，将士临死的惨叫像是钢刀，混杂着马蹄声砸在他心上。

　　大雨轰然而下，冲开了满地的尘泥血水，天与地的界限变得模糊，一望无际的深黑色，像是已死之人的阴魂，遮天蔽地。

　　大燕几十年来没有过的惨败。

　　“……此战以后，我侥幸没丢了官，在山区偏远地打土匪，压暴民，捱过了几年的时间。在钱将军的力荐下，跟随他再此去打了一场大仗。
　　“而后几年，我又被调到这里，镇守边关。”

　　他镇守在这里，一次一次打退了蛮夷，一点一点抹掉曾经的耻辱，用敌人的鲜血祭奠枉死的英魂。

　　现在，蛮夷想洗刷他们的耻辱，而洛临山要守护将士的心血，守住脚下的土地。

　　“……如今兵临城下，成败在此一举。”洛临山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或稚嫩或沧桑，却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可有将士，愿与我同赴这一场，必死之战？”

　　“愿与将军同往！”
　　“愿与将军同往！”
　　“愿与将军同往！”
　　“……”

　　洛临山熟悉眼前所有将士的生平，他从里面挑了无牵无挂的两千名士兵，将其余所有人都派去护送百姓退守清平。

　　在很多地方，军民关系都有些或多或少的紧张，但在延苍不会。
　　这里的所有人都经历过战争与鲜血的洗礼，知道那些将士们不是阎罗，是他们的守护神。
　　皇帝的忌惮不是没有道理，在边关，将军的地位高于皇权。

　　所以没有人要冒险留在这里，大家一听是洛大将军的吩咐，纷纷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连为什么都没有问一句。

　　等一切安排妥当，洛临山看着大儿子：“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是边关的将领，城在我在，城亡我亡。”洛江沉掷地有声道。

　　“那云绯怎么办，你有想过她吗？”洛临山又道，“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如果听闻这个消息，一时间哀伤过度，伤了身子，你怎么办？”

　　洛江沉沉默良久。

　　弟弟已经长大不需要他，可是妻子还怀着孕，还在家里盼着夫君回家，他应该怎么做？

　　洛江沉终于开口：“……弟弟或者追衣会提前得知消息。他们知道该怎么做。我是这里的将，我不能退。绯娘……是我对不起她。”

　　洛临山没置喙儿子的决定。
　　那么大的人了，他也不该管太多。

　　五日后。
　　敌军攻城。

　　在场的将士没有一个人打过这样的一仗——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此战的结果。
　　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他们甚至互相说笑着，就像曾经在任何一仗前做过的那样。

　　只是结局注定不会一样了。

　　洛临山穿着甲胄，调转马头面朝将士们。他没像往常战前一样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只是开口：“抱歉。”

　　“守我疆土，护我河山！”
　　“守我疆土，护我河山！”
　　“守我疆土，护我河山！”
　　“……”
　　不知道从谁起始，很快喊声震天。

　　头盔下，洛临山红了眼。

　　愿以己身一去不还，换我国家万年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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