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我弟如此做派

　　“俞归？”是惠医生的声音。
　　“嗯？”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今晚太累了，我好像睡着了。

　　“有没有舒服点？”
　　“嗯……有吧。”但好像又没有，迷茫和不安依旧环绕着我，我找不到任何支撑点。

　　短暂休眠的头脑昏昏沉沉，明明眼皮和四肢精神有力，但我的大脑好像受到了另一种重力的影响，我每动一步，它都会迟钝地旋转摇晃，契合不进我的身体。

　　他站在门外，脸上写满担忧，手指稍稍蜷缩放于身侧，想扶我却又不敢出手，目光追随我落在他刚刚坐过的木椅。

　　我看向他，他定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年可以回避一下吗？”惠医生问。

　　他可能也知道我不希望他听见某些事情，他不想离开，却为了我而不得不低头，依依不舍道：“嗯，我去外面。”

　　很快，门“咔”的一声，关了。
　　这里只有我和医生两个人，但我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去面对她了。

　　她仍是那副温柔、知心的模样，把被迫加班的烦躁和疲惫掩饰得一丝不露，仿佛只是正常的工作。

　　“这周过得怎样？”
　　“挺好的，能睡着，很少做梦。”这是一段十分难得的美好时光，“做的梦也不是什么噩梦，就是平常的梦。”

　　“还有吗？”
　　“半夜没以前容易醒了，但早上要睡到很晚才起。”

　　“起床后怎么样？”
　　“累，使不上劲，下午才好些。”

　　“好，听起来恢复得不错。”惠医生似乎对这段时间的疗效很满意，她接着问：“今天遇见俞年，也就是你的弟弟，有什么感觉？”

　　感觉……不舒服、恐惧、想逃离，我害怕他，他能豁出一切达成他的目的，如果那天我没有崩溃、他不在意我的情绪，我或许就不在了。

　　她可能是发现我的神情不对，替我做了回答：“不愿意见到他，对吗？”

　　“嗯。”我的身体在颤栗，我控制不住，每一根神经都在和我唱反调。我又想哭了，我讨厌脆弱的自己，一事无成，不知悔改。明明再往前几步就能到达终点，却仍固执地跑回起点，重新开启更加漫长的征途。

　　“从去年寒假到现在，你对他一直是这种感觉吗？”
　　“刚开始是，后来觉得他人还不错，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比较欠，但我能感受到他有在为我着想。”

　　“那段时间，你是快乐的，对吧？”
　　“嗯，很久没有感受过……无条件的偏爱。我那时以为他是心怀愧疚，想补偿我在父母那里缺失的……东西，他也说……是为了补偿我们缺失的时光，就是那种……兄弟情谊吧。但后来发现不是，他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所说的……他想从我这里要别的，我给不起。”

　　“他的真实目的，和他告诉你的目的落差太大，你无法接受？”
　　“嗯。”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如果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就是为了实现他的想法，我那天或许宁愿被冻死，也不会和他走。”

　　他亲手摧毁我们共同筑起的“城堡”，我在那里被捧得太高了，直至烈火吞噬的那刻，我才发现这是座囚笼。而我没办法自救，是在主人的怜悯之下才侥幸跑了出来，也没有办法找到来时的路，彻底困在废墟之中。

　　“你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吗？”
　　“知道。”我握紧双拳，愤恨和不甘逐渐弥漫。

　　“是什么？”
　　是什么？能是什么？我除了我自己，什么也没有，他想要的不过是那些肮脏的交易，以满足他变态的欲望罢了。
　　“他心知肚明。”

　　“嗯……”惠医生意味深长，点点头。
　　“在刚才的交流中，他有表达想获取你的谅解的想法，你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让他滚远点，恶心。”我讨厌他，我不想看见他，我想让他彻底消失在我面前。

　　“照他刚才和我的交谈内容来看，这好像不是特别容易实现的目标。”

　　“会实现的，总有一天会实现的。”总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再见到他，总一有天我不必再扯着笑、挤着泪，像个小丑一样给他表演，我将会属于我自己。

　　“嗯。”她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叹出，“稍等一下，我想上个厕所。”
　　“好。”连续聊了两个人，她或许也累了吧。

　　有了自己的独处时间，我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此刻没有人能看到，也没有人会关注，我的意识和想法只属于我自己，不用与别人剖析、共享。

　　十分舒适的状态，我感受到我的心脏在为我跳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跳动。

　　房间空气清新，没有消毒水的味道。桌面干净整洁，文件夹、书籍、笔记本，整整齐齐排列在一旁。打乱规整的是刚才在医生手上的黑笔，斜搭在笔记本上，是唯一有个性和生命力的物品，活跃在广阔、闪亮的舞台。

　　“小归。”惠医生回来了，“医生已经下班了，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去心理学部具体看看。”
　　“啊？”我的问题有这么严重吗？

　　她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物品，黑笔被归回笔筒，“对，我们做个全面的检查，可以吗？”
　　“好，能约在下午吗？”早上我肯定起不来，药效太强大了，能让我从晚上十点晕到早上十点。

　　“好，今天就谈到这儿，我们回去吧。”
　　“嗯，谢谢惠医生。”早点回家也好，太晚回去不安全。

　　我以为他会在门外等我，但事实上并没有。

　　“噢，小年说他有个项目出了问题，先回实验室了。”
　　“嗯，好。”

　　如果他在，我又会想什么呢——厌烦、愤怒，好像也不会有什么正向的反馈。
　　惠医生揽我的肩，带我走向楼梯，“走吧，早点休息，我明天再告诉你具体的时间。”

　　“好，再见。”我与她道别。

　　回到宿舍，那仨娃子又在连麦打游戏。明明人就在身边，却还是要戴耳机进行交流。陈承说我不懂，玩枪战就是要听脚步声，达到出其不意吓死对面的效果。

　　好吧，他们开心就好，我先抱着我的二手小电脑处理数据去了。

　　处理完毕，我开始今天的记账。耶，今天怒赚176，我又可以给我的电子小猫买猫粮了。

　　至尊豪华猫粮——没吃过，买！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反正不能让我的小猫饿肚子。
　　又上了两个小游戏疯狂下单，我心满意足地关闭电脑。

　　对了，好久没关心我家来福怎么样了。

　　它是我上初三时忽然跑来我家的，小不伶仃一个，赖在门口不走，于是爷爷把它揪回来了。小狗的世界就是很单纯，没过几天，它就和隔壁珍嫂家二郎新生的大包子、二包子和三包子混上了。我去学校不在家的时候，它就窝在邻居家蹭饭吃；等我放假在家时，它就和三只包子跑回来等饭吃，是只E人狗狗。

　　【哟嚯，大哥发达了还记得我呀】

　　呱：【哥们好好说话】

　　【我们家美娘生崽了，怀疑是你家来福干的，记得付彩礼哈】

　　呱：【？】

　　【不多不多，一只崽子一万，你给我五万就好了（狗头×5）】

　　呱：【你打劫呢】

　　【呀，这是我们两家美好交流的结晶，怎么是打劫呢】

　　拉扯完差点往法律道路上走的陆宁峰，我在强烈的催眠药效下美美睡觉。

　　在梦里，那两个太阳从地平线并排升起，脚底下的淤泥叫嚣着让我别动，让我看清。

　　没有温度，没有金灿的光芒，只是两个发着白灰色光的圆点。它们从东边升起，划过我的头顶，再没入西边，像两只被剖去眼珠的眼眶，幽幽探看我的悲哀。

　　我低头看我的脚，一道浪花带着潮水淹没我的脚踝，没有温度，也没有颜色。

　　但我感谢它，起码我可以分清哪边是海洋、哪边是海岸。我向岸边跑，但海水上涌的速度比我跑的速度快，短短一段时间，就已经漫过了我的膝盖。

　　跑着跑着，我的脚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我不小心摔倒，呛了一口水。

　　我会游泳，我靠水的浮力尝试重新站起，但我的脚陷于泥地拔不出来。水越来越高了，身边没有可供抓握的物品，我愈发慌乱，另一条腿也陷在泥地。

　　浪花拍过我的头顶，卷向我去不到的远方。

　　我放弃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还不如倒在水中，享受窒息的快乐。

　　【小年记事簿】（接上版）

　　今天不想再写了，不是值得记录的开心事。
　　俞归发现我了，他怔住了，他害怕我，他冲向车道，往正在行驶的车辆冲。
　　幸好是在学校，车速不快，我有时间抓住他。
　　幸好老师发现了他，及时按了喇叭，他停下了。

　　我把他带回人行道，他还在看那辆车，他是不是后悔了。
　　这次我拉住他了，下次呢？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我还能抓紧吗。
　　我看见他的灵魂飘走了，他变成了一个会走路的机器，他不见了。

　　真对不起惠医生，明明是不用麻烦她的。
　　俞归身体不舒服，是我和惠医生说的情况。
　　她说我是俞归的刺激源，照他的想法和治疗方案，尽量让他不要看见我。
　　她问我要不要和他说清楚，把他的心结解开，我说不行。
　　他不想这件事被捅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只能做到这儿了。

　　他还是讨厌我，现在甚至影响到他的身心健康了，我好害怕，他在我面前寻死。
　　我是不是也要看医生，我该怎么做，我不想离开他。

　　可是医生说俞归不想见到我，现在他的病情有恶化倾向，可能会做出伤害我的行为，让我今天先走，以后尽量少和他碰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现在连哥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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