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与狐狸眼

　　《怪盗徒》是他与仇亿合作拍摄的短剧剧名，在李新云离开将近一个月后发布。

　　原寺灵收到李新云消息时正在和仇亿打双人游戏，赢的人可以得到一个五十元红包，因而全神贯注到了心流状态，完全没有关注手机消息。

　　有了上次下五子棋的经验，懂得适可而止的仇亿也不再那么坏心眼地欺负人了，每次赢了原寺灵都会在心里暗示自己“下把一定让让他”。可一旦游戏开始，那些个暗示就像渣男许下的誓言一样被仇亿统统抛之脑后。

　　他一次次刷新记录，不给原寺灵任何翻身的机会。尤其在原寺灵紧咬着比分的情况下逆风翻盘后，心情畅快地就差开个香槟庆祝了。

　　原寺灵黑了脸，气得差点就要砸了游戏机。为什么仇亿一个写文的“老年人”玩游戏这么厉害？！叫他情何以堪。

　　“不玩了不玩了。”他丢下游戏机，生着闷气抱起了手机。

　　仇亿见自己闯祸了，悬在空中的双手不甚自然地落回身前，接着两大步贴着沙发缘坐到他身边搂着他的双肩哄道：“再玩一次？嗯？这次要是你赢了就给你三个红包。”

　　原寺灵是不会跟钱计较的，一听红包翻了三倍，立刻重新捡起游戏机铆足了劲。

　　画面一转。

　　仇亿再一次兴奋地举起双手：“Yeah！真不愧是我。”

　　原寺灵被当猴耍了一通，愤道：“你如果不想给红包的话就直说，不要这样……”羞辱人。

　　听完，一滴豆大的虚汗从仇亿的脸庞滑下，转眼间，他的手里就像展开扇子似的变出了八个红包。

　　“最佳挑战者的奖励。”

　　“哦~”见状，原寺灵吸了吸鼻子，接红包的手都在抖，“人家错怪你了~”

　　“我从没欺负过你对吗？”仇亿没有第一时间撒手，眼睛笑眯眯的。

　　原寺灵两只手捏着红包顶部微微使力，假笑着回应：“是呀，泥肿么可能欺虎人家呢~”

　　仇亿这才撒手。

　　可恶啊，他竟用红包威胁人。

　　距李新云发消息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原寺灵才看到，连忙拉住即将要去洗澡的仇亿，和他并排窝在沙发观看。

　　“李新云这么厉害？我们拍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特效哎。”原寺灵惊讶地看着视频里闪着的紫电，门前枯木倒挂着蝙蝠的破败屋子，真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现在住的屋子。

　　视频里除了背景音和逃亡的喘息声外没有别的人声，但通过镜头语言的表达，原寺灵居然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着的惊悚氛围。

　　“我入场了。”他屏住呼吸，虹膜反射着屏幕的光，随着一幕幕的变动不断变幻色彩。

　　这是他第一次观看拍摄后的成品，虽然之前有过一次群演的经历，但终究没能放映出来。

　　原来看自己表演是这种微妙的心情，就好像在用上帝视角回忆过去的自己，当时拍摄的点点滴滴回忆瞬间涌入脑海。

　　仇亿入场时，画面由慢转快，从背影变速转到了前方，这邪恶的运镜让仇亿看上去隐约透露着深不可测的顶级反派形象。然而下一秒，仇亿就因为过于沉浸耍帅在进屋时被绊了一脚，身形趔趄。

　　原寺灵噗哧一声笑出来：“你们还录了这一段呢？”

　　仇亿额角青筋抽了抽，不爽道：“都说了这段删掉，他竟然还给剪进正片里……”

　　“可是我觉得挺有趣啊，而且你不管怎么样都很帅。”

　　原寺灵毫不吝啬于夸赞仇亿，他是由衷地觉得仇亿好看，有时候接完吻还会意犹未尽地在脑子里回味。

　　“谢谢你的夸赞。”仇亿亲昵地贴着原寺灵的肩头蹭了又蹭。

　　这条视频是十几分钟前发布的，边上的点赞量还只显示了十几个，评论区也都是清一色咧嘴贪婪舔屏的表情包，偶尔还有几个@亲朋好友过来凑热闹的。

　　看完后，原寺灵用自己的手机点了个赞。他跪坐在沙发上，手里因一直抱着手机而有些发酸，将那一个视频看了好多遍。

　　“仇亿，我们变成公众人物了。”他情不自禁地道。

　　“那你发表一下出名感想吧？”

　　“嗯……”

　　仇亿只是随口调侃一下，原寺灵却真的为此憋气酝酿起来。一番思考后，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摊开一只手掌心。

　　这莫名眼熟的场景……

　　原寺灵清了清嗓子，用主持人的声线道：“感谢大家的厚爱，小生给大家表演一个摇花手吧~”

　　说着扭胯摇手，沙发在他的动作下沙沙作响，晃弹的幅度连带着边上的仇亿也跟着摇晃了，仿佛置身于海浪中间一搜小帆船里。

　　仇亿捧腹而笑，问：“你是戏精吗？”

　　他记得原寺灵第一次自我介绍时的那副表情，当时以为这家伙是来搞笑的，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

　　原寺灵跳累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憋着一口气游到终点钻出水面，急促地呼吸着。他发自内心高兴从而咯咯笑起来，咕咚一声跪在了沙发表皮，往前膝行了两步，双手搂住了仇亿的脖子，欣慰道：“因为开心。”

　　他埋首在仇亿的脖颈旁边，心跳因为刚刚的运动而跳得飞快。

　　仇亿就像是公园里滑滑梯旁边的秋千，原寺灵玩累了就会坐到秋千上休息，静静地发上一会儿呆。他抱着仇亿，神色惬意，心情像是充电般慢慢恢复。

　　这时，仇亿搂抱住他打趣：“怎么办？我想去练笔了。”

　　“练笔？又是那种东西？”原寺灵脸色发苦。

　　“嗯。”仇亿也懒得继续装纯良了，揭下了面具，露出底下狡黠的狐狸眼。

　　“你们写小说的是不是心理不健康。”原寺灵叹了口气。

　　“哈哈，那你觉得，写小说相当于出家吗？”他的手臂放在原寺灵塌下的腰上喟叹一声。

　　要是能够亵玩，他也不至于要拿练笔当代餐。可是原寺灵完全不懂他现在指数暴涨的□□，还在一个劲地拱火呢。

　　·

　　洗完澡回屋后，原寺灵给李新云回了消息：

　　【我看到视频了。己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还不回束吗？】

　　说好休息一个月就回来的，结果就处理了一个视频出来，人却迟迟未归。

　　直到他准备睡觉，才收到李新云新发的消息：

　　【明天下午见个面，不要告诉仇亿，有重要的事要讲。】

　　原寺灵看着李新云发来的位置信息，狐疑地挑起半边眉，回道：【o】

　　有什么事是必须瞒着仇亿的？难不成是想偷偷给仇亿准备个惊喜？

　　原寺灵心里好奇得很，所以转天下班后也没有通知仇亿来接他。

　　他在导航搜索框输入了李新云发来的位置信息，到了位于首阳Hilton酒店边上的一家星巴克咖啡馆门口。

　　他到的时候李新云还没来，环视了一周，最后挑了个介于醒目与隐蔽之间的位置坐下，给李新云发了消息：【我到3，你人呢？】

　　李新云很快回复：【等我十分钟。】

　　原寺灵支着半边脸，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自己与前台店员的视线。他深知坐在这里迟迟不下单很不道德，所以他就采取了这一掩耳盗铃般的策略。

　　约莫过去了七八分钟，玻璃窗外缓缓驶过了一辆紫色的atx山地自行车，原寺灵的视线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车炫酷也就算了，连车上骑着的人也分外有型，雾蓝的发丝在白色日光下像是结了层霜，枫叶色的风衣在凌冽的寒风中翩飞。

　　原寺灵的目光追逐了那车和人一路，一饱眼福，最终收回了视线。

　　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他倒是喜欢这样惬意地坐在安静的角落欣赏那些经过眼前的美好的风景和人。

　　没多久，他的余光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站了个人。脑后缓缓滑下一滴汗，不会是提醒他快点消费的服务员吧？

　　他从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顺着落在桌上的影子抬起头，见到了一张油画般雪净的脸。

　　但那张熟悉的面孔登时让原寺灵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仇元。”原寺灵喃喃。

　　原来刚刚骑着车从他眼前经过的潮人竟是仇元。

　　仇元摘下墨镜盯着原寺灵看了好久，嗤笑道：“没想到你变化还挺大的。”

　　变化更大的应该是你吧。原寺灵汗颜。

　　在他的印象里，仇元是个身材瘦削矮小，头发又卷又长一天到晚都露不出一次眼睛的阴沉的人，和眼前身材高挑的潮流型男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

　　“你不是去美国了吗？”他坐了回去。

　　仇元忽视了这个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他一手撑在桌角俯下身仔细地端详着原寺灵，甚至还上手用拇指抹了一把他的下唇，捻了捻，淡淡地道：“还以为你涂了口红。”

　　“……”

　　不仅外表大变，连性格都像变了个人。

　　要是放四年前，仇元都不敢和他对视，生怕他把他吃了一样。

　　仇元对没对原寺灵改观，原寺灵不清楚。但在得知仇元家是原田泣上大学的资助方，间接地帮助了他们家后，原寺灵就已经对仇元改观了，还有些后悔没有在他干出那件事前好好招待他。

　　但改观是改观，这并不代表原寺灵要在原则问题上让步。

　　“打完招呼就走吧。我还要和朋友叙旧。”原寺灵道。

　　“你是在等李新云吗？”

　　仇元从风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只手机，将和原寺灵的聊天页面展示出来晃了晃。

　　原寺灵一愣，扭头看向窗外寻找李新云的身影，随后反射弧慢半拍地再次转过头看着仇元，问：“难道一开始联系我的人就是你？”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仇元展颜一笑，坐到了原寺灵对面的卡座里，撩平整了风衣垫在屁股下方。

　　他穿得很少，版型挺阔的风衣里面似乎就单穿了件毛衣，围了条浅粉色的格子围巾。

　　不冷吗？原寺灵心想着。不过这样以薄为主的穿搭，原寺灵似乎在哪见过，而且还透着股熟悉的感觉。

　　嗯，对了。

　　家里那个老家伙也是这么穿的，就像冻不死一样，只穿件毛衣和棉开衫就能在家坐上一整天。

　　然而，就在他将这两者放在一块进行对比时，他的思绪也逐渐拧做了一根麻绳，眉心皱成了一团。

　　他像在玩找茬游戏一样，先在脑海中对比了一番仇亿和仇元的名字，同时也对比起了他所知道的两个人的家庭构成，最后抬起稍显沉重的脑袋，开始在仇元的脸上找出和仇亿相似的点。

　　仇元看似也在配合他的视线，将脸上的墨镜摘下来丢在桌上，一手支颐，学起了仇亿的样子，甜笑道：“哎呀~真可爱的表情，我会一直保存在大脑里哒。”

　　即使一切猜想都指明了一个结果，原寺灵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难道仇亿是你哥吗？”

　　“Bingo，又答对了，真聪明。”

　　仇元两只手撑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盯着原寺灵，问：“那你再来猜猜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并不是思考仇元和仇亿的关系的时候，原寺灵回过神，问：“你为什么拿着李新云的手机？你把他怎么了？”

　　仇元：“…………”

　　他和仇亿一样，都不喜欢别人无视他的问题或者胡乱回复。他垮着脸，一双好看的眼睛翻了个完美白眼。

　　“看来李新云没和你说。”仇元靠在靠椅上，环着双臂像在炫耀：“那天上了他的人就是我。”

　　“？！！！！”

　　原寺灵双眸陡然放大，头皮好像有千根针刺过来，密密麻麻的，泛起一大片痒。

　　“那天本来是来找你的，毕竟是我哥玩过的男人，难免不让人好奇是什么滋味。只是李新云凑巧成了你的替死鬼。”仇元摊开一只手，挑起单边嘴角和眉毛戏谑。

　　他继续道：“别管李新云啦，我和他无冤无仇，又不会把他怎么了。”

　　“……”原寺灵放在桌下的双手紧握成了拳头，他问：“你来找我就是想告诉我仇亿是你哥？”

　　仇元招手点了一份咖啡，斜睨着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我废这么大劲把你叫过来干什么呢？”

　　其实也没费什么力气，不过就是坐个电梯下楼，骑了五分钟左右的自行车罢了。

　　“那你还有什么事？想和我干架？”原寺灵眼神一凛。好多年没打架了，手有点生疏，还不知道能不能制伏这个和仇亿差不多高的长发男。

　　“我倒是想揍你。”仇元说：“但这也太便宜你了。”

　　“你到底想干嘛？”原寺灵不客气道。

　　“我听李新云说你喜欢我哥？”

　　李新云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原寺灵表情严肃地反问：“是又怎样呢？”

　　“那就奇怪了，我哥怎么还不对你下手？”仇亿感到费解。

　　“什么下手？”

　　见状，仇元鄙夷地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五指散漫地在桌上敲了敲，问：“你猜我哥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这个问题从仇元的嘴里问出来，其实答案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原寺灵恍然大悟，脸上却始终沉默着没有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就知道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他的运气一直很差，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在相亲局里遇上这么好的仇亿，一开就开出了个隐藏款。

　　可他想不通，既然仇亿是来替仇元伸张正义的，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做出过什么事情，反而一直对他好。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一个月，但他从仇亿身上得到的所有好处都要胜过这六七年来加在一起的总和了。

　　“我哥是不是对你很好？”

　　“嗯。”原寺灵点头。

　　“那你一定很好奇吧？”

　　“确实很好奇。”

　　原寺灵与仇元对视上，奇怪的是，仇元的眼神就像冰层下的暗流比仇亿的看上去要危险的多，但他对上仇亿的视线会不自觉地躲避，对上仇元的就完全不会退缩分毫。

　　“提醒你，深情都是能装出来的。我哥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在这方面很擅长。”

　　“……”

　　“不信？”

　　原寺灵摇摇头。

　　他怎么可能不信，仇亿接吻技术很好，像他们这样的有钱人，肯定都有几段风流韵事的。

　　“我哥手上戴着的戒指，有印象吗？”仇元说。

　　原寺灵点点头。

　　原本该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可因为他们谈话的内容是仇亿，原寺灵的神经没有想象中紧绷。即使知道仇元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并不会让他好过，但那是他未曾触及过的仇亿的过去，他还有些好奇。

　　“他谈过女人，也谈过男人，你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段感情而已。”

　　“……”

　　“那枚戒指是他和男人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买的，但那段感情只维持了三个月，在那之后再也没有比那更长久的。”仇元眼眸弯弯道：“而他却一直戴着那枚戒指。目的就是为了告诫自己，一段感情，三月为期。所以你也不例外。”

　　原寺灵抿着唇，刚想要说话就被端咖啡过来的服务员打断了。

　　仇元轻笑一声：“你不会觉得自己能破纪录吧？”

　　原寺灵紧抿嘴，将想说的话往肚子里吞去。因为他确实不敢保证仇亿会喜欢他三个月……这么久的时间。

　　加上仇元这么拱火，他就更加觉得仇亿一直都在骗他了。

　　深情是能装出来的，的的确确，他再清楚不过。

　　他这个人很容易就会喜欢上一个人，或者说依赖上别人，但他自己也最是清楚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他身边长久呆下去，所以他懂克制，明白见好就收，即使那个人是仇亿也一样…………

　　想到此处，原寺灵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紧了一样，他形容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心情。

　　“你没和仇亿表过白吧？”

　　“嗯。”

　　“那就说得过去了，原来是他一直没能得手啊。”仇元摆摆手，“一旦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你们这段不足为道的感情也就该结束了。”

　　原寺灵的内心再一次被动摇，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那件事情过去这么久你还耿耿于怀呢？”他忍不住问出口。

　　显然，这句话触及到了仇元的雷区，他的表情变得越发难看，握着杯把的手暗自收紧，将咖啡杯往桌上一砸，溅出了几滴咖啡。

　　“那条视频被人保存下来传到了推特，换做是你，你会不气？”

　　原寺灵无可辩驳，垂下眼眸道：“可是视频不是我上传的。”

　　“视频是你拍的，就是你的错。”

　　“那你为什么要在我哥的房间做那种事呢？”原寺灵反问。

　　在这件事上，他不认为错的人就只有他一个。

　　“……”仇元脸色一沉。

　　见仇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原寺灵平心静气地和他解释：“而且你也知道我用的是别人的手机，我后来也删干净了，但我不知道那个人的手里为什么还有视频，也——”

　　仇元倏地站起身将手里的咖啡当头泼了出去，热咖啡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横七竖八地淌满了他的整张脸。

　　他最见不得别人明明做错了事却还一脸无辜地狡辩、甩责，甚至还敢甩到他的头上，更何况，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受害者无罪，难道不是么？

　　原寺灵一个加害者凭什么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样子，恶心、虚伪。

　　一时间，周围开始骚动，纷纷扭过脸朝他们看过来。

　　很快服务员也注意到了，连忙拿了一整盒餐巾纸过来往原寺灵脸上敷。

　　原寺灵被这杯刚做出来不久的热咖啡烫得睁不开眼，他两只手接着脸上的餐巾纸像洗脸一样擦着脸颊，眼睫毛上还沾着些许奶咖，衣服上全是咖啡渗进去的印子，散发着浓郁的气味。

　　“你偷拍别人隐私你还有理了？！”仇元骂道。

　　原寺灵掀开些眼皮，有些麻木地盯着身下的皮椅。

　　“真是操了……我没办法继续跟你这种垃圾说话。”

　　仇元从卡座里站起身，斜睨过去：“等我心情好了再联系你，要是怕我到你家找你，最后收到消息就乖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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