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有女沈令姜

　　苏克不再流连花巷，改玩弄太监养女的传言遍布盛都城。

　　听闻到传言的人纷纷嗤笑，道苏家小儿子果然孟浪大胆，还当着皇上的面嘲讽刘胆，有将门气概。

　　若不是在上琼别苑里亲眼看见，苏克是如何体贴对待沈令姜的，韩秀林还真的会相信传言，认为他只是玩玩儿而已，眼下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不免有些为他担忧，“这些话，沈姑娘听了会作如何想，你不担心？”

　　“她听到啦，我一字一句念给她听的。”苏克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透窗看着对面人满为患的馆子，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回对方话。

　　韩秀林恍然大悟，感叹兄弟有先见之明。

　　“不过，你今天约我来这儿做什么？”

　　“待会儿说。”话落，听见外头的动静，他立即起身过去，比仲宽更快的动作打开房门，“来啦。”

　　韩秀林扭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女子，立即明白过来，为何这厮刚才时不时瞟向门口。

　　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张灿烂的笑脸迎接自己，怎能不令人愉悦，沈令姜正要说话，瞥见韩秀林坐在里头，她面带浅笑走进去，“韩公子。”

　　韩秀林连忙起身见礼：“沈姑娘安好。”

　　苏克十分自然地领她到自己身旁的位置坐下，“我今天特意叫敬尧过来。”

　　韩秀林道：“是啊，你特意叫我，为何事？”

　　沈令姜瞥了眼对面喧嚣热闹的四时馆，微微一笑，“我想应当是为了查戎敌一事。”

　　“你知道我兄长的事了？”

　　她点头，“嗯。”

　　苏克也不意外，上琼别苑的事情，刘胆必定会告诉她。

　　他们俩人言传意会，韩秀林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是，你大哥查戎敌一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克说：“你不是一直讨厌待在驯马司，干脆让我大哥把你调去北校司，你在他手下当差尽管偷懒，每天都不用去上值。”

　　韩秀林：“……”

　　“你只需去查城内那三十三家馆子，明面上，你去我哥手下当混子，又可以借着查案的理由，光明正大去吃喝玩乐，何乐而不为。”

　　沈令姜立刻能明白他想要干什么，这三十三家馆子，分别是门头标有蓝徽的酒肆、商会、赌馆等，这些地方背后都有世家跟系，盛都里其他任何地方，北校司都能查确，只有那些个地方，即便北校司再如何铁腕去查，他们也会拐着弯撒谎。

　　苏绰的北校司与南校司向对，那就是与世家相对，盛都城是世家的地盘，苏绰就是再能耐，也有寸步难行的地方。

　　这些地方，韩秀林却是畅通无阻，只要他以喝酒玩耍的目的进去套一圈出来，消息不就到手了，的确是个好主意。

　　只是，她有点怀疑，苏绰既接了任命，也定会想到这些，可一个多月来，他从未想过如何破这个局面，是有意，还是真的无法？

　　苏克看着韩秀林有些无语的脸色，疑惑问：“怎么？”

　　韩秀林道：“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在驯马司了？”

　　“啊？”

　　“所以你回来这么久，都还不知道我已经调职了？我跟你进进出出这么多次！”

　　“你也没说不是。”苏克摸了摸鼻子，笑道：“那韩大公子如今在哪里高就？”

　　韩秀林没好气地说：“通政司。”

　　“韩公子为何不去刑部？有你父亲帮衬，在刑部定能畅通无阻。”沈令姜颇为好奇地问。

　　韩秀林一时有些羞赧，他道：“我这人吧胆儿有点小，绣衣卫、刑部、兵部、都察院这些地方，我不待不下去，不是那种害怕，是……那种害怕。嗨，我就想做个掌管文书的就行。”

　　苏克：“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沈令姜轻轻一笑：“我明白。”

　　通政司说白了，就是地位颇高，权力颇小的衙门。想不到，韩尚书的儿子竟没有一点野心，这倒是跟苏克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

　　“我没办法帮你了。”

　　苏克耸耸肩，表示不打紧，“我也就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话说，怎么发现的有戎敌？”

　　“有几个喝醉的人在四时馆斗殴，冲动杀死人，杀人刀口是戎敌惯用的弯刀。”沈令姜在一旁喝茶缓缓地解释，随后目光突然瞥见蔺成钧的身影，她放下茶杯起身，出去露台外。

　　韩秀林对苏克说：“其实还有个办法。”他眼神暗示露台那里。

　　苏克明白他说什么，果断回答：“不用。”他跟着起身走去露台，顺着沈令姜的视线，看见一个女子在纠缠蔺成钧？

　　仔细一看，那女子显然是要对蔺成钧做什么伤害，被旁边的随从擒住摔开，蔺成钧拍了拍衣裳，不知冲随从说了些什么，说完立刻转身走人，那些随从立刻把女子赶走。

　　沈令姜偏头唤一声：“桃夭。”

　　“是。”桃夭立刻领命出去。

　　韩秀林也出来，看见下面场景，于是说：“蔺成钧最近收敛许多。”

　　苏克嗤笑一声，“他也懂收敛？”

　　“可不，赵家出了那档子事，最近都收敛呀。”说完，韩秀林瞥一眼沈令姜，见她脸色没异样，于是也就不顾忌，他向来就忍不住贫嘴，连自个儿家都敢贫，“我家最近都遣散一批家仆，我老爹说不可奢靡。”

　　“你爹真这么说？”

　　韩秀林耸了耸肩，“其实都是一群老了不中用的下人，不过遣散了没有补新仆倒是真的，不止我家，最近许多府宅都不买仆从，人市那些地方积了一堆卖身契没销出去。”

　　苏克好奇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听玄礼说的啊，哦，倒是有一家奢靡不变，贺府月月都会采买下人，从不间断。”

　　听到这里，沈令姜眉眼微动，心里记下这个事情。

　　回到家，沈令姜率先吩咐人再次去查贺府的动静，直至晚上，银霜带回消息，确认贺府的确频繁采买下人，皆因蔺成玉铺张奢靡惯了，另外仆人干活稍有不称心就立刻赶出府，重新买一批。

　　“那就没什么问题。”

　　“也有。”银霜迟疑了下，似乎不确定算不算问题。

　　“怎么了？”

　　银霜道：“贺府买的下人几乎都是男的，极少女人，就算有一两个，也是上了年纪，或者容貌普通的，我偷偷问了贺府出来的下人，说是荣安县主很善妒，不允许有年轻貌美的婢女入府。”

　　“呵，善妒。”

　　沈令姜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在思考接下来的安排，不小心踢到一枚石子，她低头看见鞋头上晕染的一片湿意，是刚才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溅了泥，苏克看见后立刻蹲下去帮自己擦洗干净，那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他知道她有洁癖，这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清楚楚。

　　呵，好一个苏惊澜。

　　银霜回禀完消息，看见姑娘想事情出神，便自觉悄声退下，走到门口正好遇上回来的桃夭。

　　“姑娘，人带来了。”

　　桃夭身后跟着一名女子，就是今日在街上纠缠蔺成钧，被他手下摔出去的姑娘。

　　女子看见沈令姜后，有些拘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低头询问：“这位姑娘，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

　　沈令姜打量一眼，这姑娘二十岁左右，身上穿得朴素，却很干净，像是平常家的姑娘。

　　“进屋说。”沈令姜说完径自转身进屋。

　　桃夭在一侧伸手邀请，“姑娘，请进吧。”

　　这女子有些谨慎，站在原地不动了，“我……哪里得罪您了吗？”显然，她是知道沈令姜的身份，就算先前不知道，一进督公府也明白过来。

　　沈令姜微微一笑，告诉她：“今日若不是我的侍女救了姑娘你，恐怕你这会儿已经出事。”

　　“我……”

　　“放心，我没有想要害你什么，兴许，你会有求于我。”

　　这姑娘是个心思通透的，一点就通，她吃惊地看过来，短暂思考了一下，就抬脚进屋。桃夭给她倒一杯热茶，她接过去后茶碗捧在手上，并不敢喝。

　　沈令姜坐在她对面，“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李月娥。”

　　“月娥姑娘，我今日碰巧看见蔺二公子的随从伤害你，故而想从你这儿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讲到蔺成钧，李月娥霎时红了眼眶，眼里充满仇恨，嘴唇微微颤抖。

　　“姑娘遇到了难处？兴许我可以帮你。”

　　“真的？”李月娥立刻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她，“你真的可以帮我？”

　　沈令姜淡淡地说：“你先说说。”

　　李月娥哽咽了一下，停顿少顷，才缓缓开口：“我的弟弟……”

　　原来李月娥有一个小她六岁的弟弟，名叫李泉。姐弟二人自小失去双亲，一起相依为命长大，也可以说李泉是由李月娥含辛茹苦地养大，她们家里没有田没有地，全靠李月娥到处做工挣钱养活二人，李月娥长得标志，这些年渐渐有人对她不怀好意。

　　有个邻居男人，见姐弟二人孤苦无依，尤其李泉年纪还小，就怀了歹心，几次想要欺负李月娥，被李泉看见，他便追到一家食肆里，想要找那个男人算账。

　　恰巧那天蔺成钧也在那家店，又恰巧他当天与人有口角，李泉跟那个男人扭打之际，不慎被拽入蔺成钧的火架里，蔺成钧动手都是真刀真枪，直接一刀杀死李泉。

　　李月娥最后看到的，是弟弟一身伤痕累累的尸体，她追问那邻居男人得知缘由后，立刻去报官，却没想到官府非但不治凶手的罪，反而说是李泉动手伤蔺成钧在先，是他自己撞上刀口，咎由自取。

　　李月娥不甘心，又去其他府衙，得到的结果一模一样，都是指责她弟弟的过错，她不能接受，想要为弟弟报仇，于是就尾随蔺成钧，想跟到人多的地方，趁乱报仇，可结果不仅伤不了他，反被威胁。

　　李月娥哽咽地说：“他说，要是心情好，失手杀人他认了，不过是赔偿一笔钱的事情，可他那天心情不好，说我弟弟触他霉头。”

　　一想到弟弟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地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说会一边努力读书，一边帮忙挣钱，给姐姐买新衣裳，想到这些，李月娥就痛苦不已，捧着茶碗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沈令姜暗啧一声，韩秀林还说蔺成钧最近收敛了，哪里有一点收敛的样子。

　　李月娥忍不住跪下，“姑娘，求您帮帮我！我想为我弟弟报仇！”

　　“我现在帮不了你。”沈令姜淡淡地说。

　　李月娥顿住，伤心更甚。

　　沈令姜看着对方痛苦的眼神，“你真的很想报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话刚落下，李月娥就立刻点头，迫不及待地回答：“愿意！只要能报仇，姑娘让干什么我都愿意！”

　　沈令姜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什么，问：“你可识字？可会做什么？”

　　“认得！我会女红，会洗衣做饭！”

　　沈令姜微微颔首，缓缓说：“我有样东西被藏在贺府，贺府主人正是蔺成钧的姐姐蔺成玉，你去贺府做下人，找到我要的东西，事后你弟弟的仇，我一定帮你报，这事不简单，你先考虑......”

　　“不用考虑，我愿意！”李月娥跪地恳求，斩钉截铁，“请姑娘立刻安排！”

　　沈令姜摇头，淡然道：“眼下还不行，贺府不收年轻貌美的婢女，也不能让你毁容......吃胖吧，等你足够肥胖，连蔺成钧都认不得你，我再安排你进去，这样你可愿意？”

　　李月娥立答：“我愿意。”

　　沈令姜轻轻笑了一下，吩咐桃夭：“带月娥姑娘去休息。”

　　“是。”桃夭扶起李月娥。

　　李月娥连忙叩谢，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听见沈令姜再次询问：“月娥姑娘，你的邻居叫什么？家住何处？”

　　李月娥停下脚步，鼻尖再一次发酸，苦涩地说：“花枝街，小河巷尾陶家二郎，陶彦。”

　　沈令姜轻轻敲了敲桌面，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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