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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契
“预言书交给你,锁是夏恩,”老族长濒死前,树皮般枯朽的手掌死死箍住商钺小臂,“只有用夏恩的血打开预言书,才能看见预言,不然就只能看见过去,像、像面镜子。”
“可你要死了,”商钺没有血色的脸上,唇畔的那点殷红便格外鲜明,他动作轻缓,却不容置喙地一根一根扒开了禁锢自己的老树枝,“预言书上不上锁,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族长起伏的胸膛像是破烂的风箱赫赫作响,吸血鬼到濒死时反而像人类一样渴求空气,“你要时时刻刻看好锁,看好预言书......”
商钺俯低身,听见“不能让夏恩知道自己是那把锁”,他不见讶异,只是意料之中地哼笑一声。
转身要走时,衣袖又是一紧,老族长声嘶力竭道,“......更不能让商钺知道!”
商钺停住脚步。
他的眼皮很薄,遮不住凉而冷的审视目光,从衣袖间那只筋骨嶙峋的手掌一直扫到生了白翳的双瞳。
“不让我知道什么?夏恩是预言的锁,还是预言的内容?”衣袖缓慢撑平、扯开,那只手神经质地抽动,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只握到一把空气,“你瞎了,也差不多聋了,感官尽失,甚至都辨认不出我和奥菲莉亚,你还能守得住什么呢?”
“你想要莫莱亚斯远离纷争,为此不惜将族群从人间迁入死地;想要族人生活安定,不惜收留我当那把护主的刀。”
“你做出这些决定时,有看过后面的未来么?”
生离、死别、圣战、内斗。
灾祸纷至,命运无从回避。
花白的瞳孔在偶尔间,会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给人哭泣的错觉,仿佛生命垂危之际,这个人也是在后悔的。
商钺定定地看着那层水膜半晌,眸光意味不明地微闪,再次俯下身,凑到老族长耳边,轻柔的话语染上恶意,和窗外惊雷齐齐炸响:
“你一生作出过这么多预言,知道自己会死在我手里么?”
*
教廷庭院中为人仔细挑选了一切无害的植被种类,譬如橡树丹桂和长荆木,但此时孱弱的茎叶却疯狂生长,张牙舞爪地捆向夏恩四肢,闪烁寒芒的尖刺却在触碰夏恩的瞬间齐齐断裂,滑不溜手地叫夏恩撕扯开,朝天使怀中飞出的预言书狂奔去。
见束缚不成,商钺闪现至夏恩身前,长臂一伸拦住夏恩。
他这才发现夏恩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像是由内而外点燃了一把火,烤出体内一股甜美的芬芳。
像是Omega的信息素,和奥菲莉亚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他的眼珠被高温和沸腾的血液烧得通红,有水光溢在眼角,将落未落地悬着,“殿、殿下。”
“......奥菲莉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商钺心头巨震:“她......”
愣神的瞬间,夏恩以手为刃刺入自己的胸口,噗嗤扬起大捧滚烫的血。
但下一瞬,商钺一声闷哼,胸口相同的位置红光大亮,迫使他狼狈地单膝抵地,手掌死死捂住心口突然出现的伤口。
商钺的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世上除了奥菲莉亚和他,没人知道血契存在,更没人知道这个血契的作用是——以身相代。
“夏恩身上的致命伤,会尽数转移到我身上,从此以后,没有什么能要他的命。”千百年前的商钺勉强地牵动苍白的嘴角,仿佛是想笑,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有,那我会死在他前面。”
这是莫莱亚斯亲王、「贪婪」领主最大的破绽,从来不为人知,现在却正中“谶言”圈套。
而“谶言”的一大限制,是血律的主人,以前的夏恩,现在的蒙图特,对起效的范围不会超过施术者的认知。
也就是说,想要通过以身相代的血契视线“无法阻拦”的效果,必须蒙图特知道商钺和夏恩之间存在这个血契。
血契的消息泄露了。
咬紧的后槽牙绷紧了脖颈下颌的道道青筋。
......奥菲莉亚是疯了吗?!!
你百般算计,这么多不甘,现在连你弟弟也不放过了?
商钺靠着重剑的支撑,无力地伸手试图再次拦住夏恩;天使意欲夺回预言书,然而虚空之中忽然多了层阻拦屏障。谶言在前,注定都是徒劳。
天使的箭光在空中破碎,血液流光溢彩地淋在蒙图特身上,令人牙酸的血肉腐蚀声中蒙图特凄厉惨叫,但他眼里闪烁着快意的亮光,剧烈痛苦之中也死死盯住夏恩,看他如他所愿突破重围,双手染血地接过预言书。
完整版本的谶言。
这是夏恩自己也无法实现的言灵。
几乎重现过去老族长的威望,同时制住天使和二代亲王。
尽管时长只有瞬时,但也足够了。
等商钺终于挣脱压制向前冲去时,更剧烈的白光已然冲天而起。
正统的莫莱亚斯血液还是滴落到书页上,染血的纸张哗啦啦自动翻开,无名的墓碑兀自嗡鸣,而后那细微的颤抖逐渐扩散开,从草木到廊柱再到尖顶闪烁寒芒的十字,齐齐呜咽了一声哀鸣,惊起寒鸦无数。
窜逃的鸟群掠过教皇惊怒的眉眼,脖颈的腺体莫名酸胀疼痛,他不耐地压低眉眼,昂首对闯入教廷广场的不速之客说:“现在给我滚出去,我可以不计较你们擅闯教廷的罪过。”
他面前站着数十人,全都深色制服,身姿笔挺,只有为首的人站没站相,一头短发乱得像是刚睡醒,笑意盈盈地答道:“这可不行啊冕下,教廷内刚刚出现了异常能量波动,峰值水平直接冲爆了我们的监测仪,不管怎样我们都得进去看一眼。”
教皇眉眼沉沉:“告诉审判官,手脚别伸到我的地盘。再有下次,你们不会想知道教廷有什么手段。”
审判官有三位,但只对于其中一位而言,这并不是一个职位,而是他的名字。
陆澈毫不心虚,即使他们确实是听从那一位的安排过来找事的:“别气啊,气坏了可不值当,后天您还要主持法庭呢,可千万保重贵体。”
面对Omega,即使这个Omega是教皇,陆澈身上惯有的油嘴滑舌便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
火光在教皇眼底一闪而过,他抬起手,身后一众卫兵齐齐亮剑,气氛霎时紧张,圣裁所队伍不由绷紧神经。
就在此时,刺目的白光在教廷一隅拔地而起,照亮了半天夜空,能量风暴扫荡过每一寸空气,浩浩荡荡朝众人席卷而来。
陆澈身侧的苏壹反应最快,上前一步平摊手掌,掌心的魔法符文凭空飘起变大,召出砖石缝隙间数道茎脉,在三秒内飞快延伸编织成大网,组成的木盾正正迎上能量流。
然而想象中的激烈冲击却迟迟不见,苏壹先闻到一股陈旧的墨味,很像小时候钻进档案仓库里,书页纸张常年不见日光泛黄发霉的味道,随后就是手腕一沉,他在身后队友轻咦声中小心探出脑袋,看见木盾的表面接二连三地吐出新芽,随后颤颤巍巍开出几朵花苞。
那花少见,通身绿得只比伴身的叶子多一丝紫红的脉络。
人们随处可见长荆木顽强地占领砖石缝隙,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常见的杂草开出花来是这个样子的。
教皇摇摇欲坠的矜贵彻底消失不见,他扭头质问,圣裁所几人只能听见掐头去尾的“他究竟在什么地方”,随后领着卫兵拂袖而去。
暴躁得甚至没管在场碍眼的圣裁所几人。
见状陆澈抬抬手,示意众人一齐跟上。
一群人穿过一栋又一栋复式建筑,残存的能量波动连串炸坏了陆澈等人三个能量监测仪,众人不得不关闭了所有仪器,当他们进入庭院时,能量残余已经浓重到□□也能感应到的程度了。
“喂,冕下,”陆澈收敛起所有不正经的表情,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严肃道,“您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了。”
教皇冷若冰霜,无视了陆澈和地面脏污,头也不回地踏入庭院中:“找。”
“是!”
地面支离破碎的血肉骨碎堆成小山,苏壹粗粗扫过,觉得来源似乎是猫而非任何类人的生物,他和陆澈说了自己的猜测,但陆澈微微摇头,只说:“往下挖挖看。”
果不其然,清理开猫尸后,庭院内部的能量场更是混乱,Omega的信息素、吸血鬼的血律、刚刚不明来源的白光残留......甚至还有一些似有若无的气息,苏壹修习魔法至今,居然对此一无所知,倒是他手腕间用于挖地探测的魔藤反应古怪,又畏惧又钦慕,掉着叶子地徜徉在这个气息的和风中。
......和遇见审判官时的反应有点像。
苏壹不明所以,却听一个队友惊呼:“这下面都是死人!”
庭院原先是个墓园,墓碑遍地,地下有死人倒不足为奇,但没有棺椁、尸身怪异,成群的死人像是被什么撕咬分食,成千上万的尸块骷髅混杂在泥土腥气中,苏壹跑过去就和一只死不瞑目的脑袋对上视线,新鲜的脑浆流了一地,附近的同事“哇”地就吐了。
这是一个万人坑!
教皇秉性残暴,虐杀仆从异端,用血肉喂养黑猫这些都是他们提前有所预料的,但这些绝对不足以填出一个万人坑,近年来第一区的人口统计资料中也从未有过如此数目的死伤!
“冕、冕下,”侍从颤抖的声音在死寂的庭院中响起,“这里有个人,还有一口气。”
就见教皇疾步走到猫尸堆里拖出的人类边,毫不嫌弃地蹲下,拨开掩面的血污。
看清面容的刹那,他冷哼一声,反手拔出侍从腰侧的长剑就欲斩下!
叮一声脆响。
长剑被陆澈架住。
陆澈俯视的目光带着点森然的怒意。
“教皇,别急着灭口,和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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