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公敌

　　和许多从小就接触足球启蒙训练的专业运动员不同，柴炎接触足球的时间很晚。
　　在上初中之前，他连足球该怎么踢，足球比赛有哪些硬性规则都不了解。
　　他在老城区这种经济贫瘠，教育落后的地方长大，小学学校只有一个地皮都翻起来的破旧操场，风吹雨打了几十年都没钱翻修一次，没有篮球场更别谈足球场。
　　上初中之前，柴炎对球类运动的了解仅限于球是个圆的，以及必须得在不同运动员之间传来传去，接得到的运动员能得分，接不到的得不了分。
　　除此之外，便没了。
　　没有人告诉他足球究竟是个玩意儿。
　　直到十三年那年，他通过自己的文化课努力，以较好的小升初成绩考上了中学——一所在市内排不上号，但在当地已经是资源最好的一所初中。
　　他才真正看到现实生活中的足球场长什么模样。
　　当柴炎抱起老师在体育课上发给他们的足球，第一次踏上那片松软而广阔的绿茵场，第一次在上边脚步带风地奔跑时。
　　那种广袤无垠的自由，如同风一样涌进他的每一个细胞，涌入他的每一寸血肉。
　　像干涸的肌理纹路终于摸到了水，像飞鸟终于展开了它的翅膀，找到了机会翱翔进蓝天。
　　畅快又痛快。
　　而一向桀骜不驯的他，心甘情愿臣服于这种来自灵魂的自由感，并享受其中。
　　初中三年，柴炎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与他有着迟来缘分的足球运动。
　　他喜欢这种掌控自己脚下节奏的感觉，像在稳稳掌控着自己的人生，和待在老城区成日活得浑噩低迷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刚开始，学校并没有安排专业的教练带他，学生们微薄的足球知识也都仅限于体育课上老师有一搭没一搭的浅显讲解，没几个学生听，也没几个能听得懂。
　　大多时候，同学们之间都只是在操场上踢着玩，你踢过来我踢过去，互相嘻嘻哈哈地胡闹一下，纯粹打发一下时间。
　　柴炎有时候会被同学拽去参与他们，但更多时候都是自己在一旁研究踢球的技巧——怎么颠球能颠得又快又稳，传球的时候身体需不需要倾斜角度，接球的时候脚背和脚尖用哪个能反应更快……
　　有老师看他总是在一旁自己玩，差点以为他是被其他同学排挤孤立了，故意不带他一起玩。
　　但其实不是。
　　柴炎是天生的兼具吸黑体质和吸粉体质的人，的确有很多看不惯他作风的人，觉得他独来独往难以相处。
　　却也有很多喜欢他的人，喜欢他独立的性格，喜欢他优秀的成绩，也喜欢他那张出众到出类拔萃的脸，走哪都能引起一片议论窣窣的回眸。
　　并且少有同性嫉妒他，就算自己的小女朋友向柴炎移情别恋了，也不存在去找柴炎的麻烦。
　　一个是打不过，另一个是那的确是再自恋的中二男生也会佩服的气质长相，输得甘拜下风。
　　柴炎从来就不缺人缘，只看他有没有空回应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缘。
　　虽然大多时候，他并没有空，也懒得回应就是了。
　　正式加入足球队是在柴炎初二的时候，因为市教育局和市体育局都开始看重青少年的足球发展，学校终于愿意掏腰包建设了一只校足球队。
　　还重金请了专业的教练来指导培训。
　　校方把这支球队拿来应付政策响应和充面子用，免得其他学校有而他们学校没有，被人看笑话。
　　但柴炎却是耗了百分之百的心力和精血在这支球队上。
　　球队最初只有柴炎对足球的理解最深，也只有柴炎练习技巧最多，他顺利选上了队长的位置，每天带领大家一起训练。
　　初中没有特长班的说法，练特长必须等到放学过后，自己抽出课余时间去训练。
　　柴炎和队友们一起不断地练习传球接球，不断地打磨配合，偶尔有外校的专业教练到学校拜访参观，柴炎也会主动出击去把他们请过来，让教练给自己的队伍加一些指导意见。
　　虽然他有天赋也愿意拼命，但足球毕竟是团队运动，柴炎不能光看自己的成绩有多好，他也得不断向外界吸收好的经验，除了学习怎么样成为一个优秀的运动员之外，也得学习如何当一个优秀的队长，如何用不同方法管理和训练其他队员。
　　老天一向不会辜负有心人，初二到初三这两年里，柴炎的用心和努力取得了成效。
　　校足球队在一场接一场的比赛积累中踢出了名堂，成绩最好的时候一度杀到了少年杯市锦赛亚军，抢到了进入省赛预备役的名额。
　　柴炎无愧于他一队之长的头衔，赛场上的表现时常亮眼到让观众席响起一片片惊呼。
　　就连专门负责抓拍的航拍摄像机也难以拍下他的英姿，因为他跑得实在太快了，跟飓风似的，所过之处卷起一阵气流后便没影了，对手球员一个不注意球便被抢走了，被抢走之后那颗球的胜负就注定了。
　　——没有同龄人能抢得过柴炎，更没有同龄人有那个能力从柴炎脚下抢走球。
　　那一年的柴炎桂冠加身，意气风发到了极致。
　　不仅奖杯在手，还坐拥大几万的奖金，市教育局、市体育局和校方三方喝彩，给了他不少现金奖励。
　　队员们尊敬他，老师表扬他，学校看重他。
　　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呼都是为他而来。
　　虽然他不会去刻意地炫耀什么，但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荣誉和骄傲。
　　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去显摆，也没有必要压抑自己来故作谦逊。
　　他想要把足球踢到最好，想要带着球队冲进省赛决赛，甚至进入国赛。
　　他拥有与他的野心所匹配的能力和魄力。
　　但这一切盛景都在初三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场比赛后陡转直下。
　　柴炎在青少年足球圈里名气很大，一度吸引了许多俱乐部向他抛出橄榄枝，给出的条件无不诱人，费用全免是最基础的，更重要的是能给他提供更优质的教练资源和训练配置。
　　柴炎不急着加入那些俱乐部，他总说再等等，等他初中毕业后再说。
　　他想带着目前的这支校队再多踢几场，在初三最后一段有限的时间之内。
　　他的队友们不是他，毕业后基本就不会再走体育路子了，他想让队里的所有球员都多留下一点关于足球的回忆，好让日后回忆起初中生活时，至少不只有课本和教室，还有更多在球场上挥洒的热血和拼搏向上的光辉岁月。
　　那个时候的柴炎还不到十五岁，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人生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人不能在自己的少年时代留下点什么东西，那未来一定会充满了遗憾。
　　他不能让他的队友们留有遗憾。
　　一场市锦赛的中段积分赛结束后，一个队员提出聚餐提议，想着大伙最后一次再聚聚。
　　柴炎也觉得等毕业后大伙去了不同的高中，再见面就很困难了，便同意了带大伙一起出去吃顿好的。
　　餐厅选了一家火锅店，老城区最好的金字招牌火锅店，味道和口碑都是一流。
　　玻璃旋转桌上是热气腾腾冒着油气泡的红炉火锅，一叠叠待煮的小菜围着锅身几大圈，堆满了整个桌子，旋转桌外是热火朝天大笑盈盈的众人。
　　有奖杯加身，有兄弟相伴，还有值得期待的前途和未来。
　　那是柴炎过去十几年里少有的真正感到快乐的时刻。
　　少年们都很讲义气，饭前本来已经约定好了AA，结果饭后结账的时候每个人都在争着付钱。
　　最后决定石头剪子布，输得那个人稍微出多点，剩下的大家一起平摊。
　　那天是傍晚，第二天不上课，吃完饭还剩很多时间，柴炎被队友们拉去KTV唱歌。
　　那家KTV是老城区规模最大，装修最漂亮的一家娱乐场所，在老城区里称得上是出名的店面。
　　虽然是正规营业，但免不了还是会出入很多打扮妖艳的男男女女，抽着烟纹着身，在包间里边飙歌边喝酒吆喝，有的色鬼喝到上头了再把裤子一脱，和陪酒的小姐姐当众热火朝天地撩起骚来。
　　柴炎路过一间门没关拢的包间，无意间瞥到里面的一对情侣情到浓处，正在开展他们之间美妙的法国舌吻活动。
　　“……”
　　明明应该是电视剧里很罗曼蒂克的场景，柴炎为什么觉得这么辣眼睛呢。
　　他原本是打算带队友们去市中心的体育馆玩玩滑板打打乒乓，或者去找个公用篮球场打篮球也行，结果没拗住他那帮玩心重的朋友，愣是被拽来了这鬼地方。
　　他是第一次来KTV，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柴炎的队友订的是二楼靠里面的一间包间，隐私性比较强，一晚上包酒水也就几百块，大伙可以在里面唱个够。
　　然而等他们推开包间门，却发现包间里早就有人了。
　　还瓶瓶罐罐摆了一大堆，一屋子的男女在里头开趴呢。
　　包间内音乐震天响，见有陌生人到来，音乐暂时停了下来。
　　一个光着膀子的男生出来，挥手把他们赶走：“滚滚滚，走错房间了，别打扰我们唱歌。”
　　他态度极差，鸠占鹊巢还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走错房间？”柴炎一个队友见他这样顿时火了，“有没有搞错，是我们订的这个包间，我们连订款记录都有，走错房间的分明是你们好不好！”
　　光膀子男生睨了他一眼，似不把他放在眼里，嗤笑出声：“那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这个包间被我们看上了，我们借来用会儿，明天早上再还给你们。”
　　“你……”柴炎的队友被彻底激怒，指着他愤怒地说，“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吗，你们哪来的资格这么霸道啊？”
　　“霸道怎么了？”光膀子男生摸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故意似的把烟雾全部喷在对方脸上，“有本事你叫警察来抓我们啊，你看这破地儿的警察管不管这破事。”
　　“你……我……”柴炎的队友被气得七窍升天，他转头求助柴炎，“炎队，咱们该怎么办，要不真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来调解？”
　　“你以为这里是市区吗。”柴炎说，“这儿的警察只会烦你打扰了他们打牌，不会搭理你的。”
　　柴炎本就不想来什么KTV，现在正好可以顺水推舟回家了，他淡定道：“唱不了就唱不了吧，反正用了券，也没花几个钱，我们也不亏什么。”
　　柴炎拍了拍队友的肩，说：“走吧，回家睡觉去，明天好好休息，调整体力迎接最后一场的积分赛。”
　　光膀子男生以为柴炎是怕了他们，认怂了选择退缩，在找借口灰溜溜滚蛋呢。
　　他顿时得意洋洋起来，脸上表情越发嚣张傲慢，仰着头，堵在门口用鼻孔俯视他们。
　　“……”柴炎扫了他一眼，对这傻呗为什么要鼻孔朝天感到不解。
　　他不知道这姿势很丑，也很猥琐吗？
　　像那种大脑发育失败了的朝天鼻猩猩一样。
　　柴炎有个队友叫程石，是球队里的守门将，个头高大，人长得很敦实，性格也仗义，看见自己朋友被这么欺负，说什么也看不下去。
　　他不肯走，觉得这是在对这帮王八蛋认怂，太丢面。
　　年轻人没几个软柿子，程石把朋友护在身后，和这光膀子混蛋正面对峙：“你们要占着这房间，可以啊，那麻烦把我们订的包间费退给我们。”
　　那光膀子正要骂人，屋内传出一道嘲讽的男声：“我说小老弟，我们就借用一个晚上而已，你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柴炎一滞，回头往屋内看了眼。
　　就这一眼。
　　他和坐在沙发上的王铭视线对上。
　　王铭正在用启瓶器开啤酒瓶盖，看到柴炎，手上动作一僵，直接把啤酒连瓶带盖给扔在了地毯上。
　　“柴、二、火。”
　　王铭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手抄在兜里，大摇大摆地来到柴炎一伙人面前，视线直直锁着柴炎，“喔嗬，冤家路窄啊。”
　　“没想到啊，你也会来KTV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小学毕业就出家了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