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ABO】时光之诗

　　“出事了！爷爷！”

　　主宅一楼的窗户边上，傅娴手忙脚乱地想要合上左手腕绑缚着的改装望远镜（她拿父亲的坏枪上拆卸下来的零部件自己磨的），一边转头着急地跟身后的老人转达她看见的情况，“那个小妹妹不知道怎么和她爸爸没谈拢，现在正哭着朝咱们这儿跑过来呢。”

　　“怎么了，就没谈拢？”老人听得云里雾里，拄着手杖满脸疑惑。

　　“嗨呀，我怎么知道，”傅娴一手勾过来倚在墙边的单拐，一蹦一跳地大步向外赶，“我去接那个妹妹进屋，您也记得赶快去花园看看那个男的呀！”

　　“什么男的，那是陛下……哎哎哎，慢点跑，小崽种！”老人腿脚本来就不利索，每天久站一会儿就要腰疼，今天已经站得够久了，如今只能干看着孙女一跳一跳地向外走，恨铁不成钢地招呼侍从给自己拿轮椅过来，“本来一条腿就坏了，你再把另一条也折腾个半死不活，你看到时候咱爷俩儿谁照顾谁！”

　　-

　　花园里，怅然若失的男人坐在地上难过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捡起自己的手帕，从毯子上慢慢起身，等他整理好发皱的衣襟，再次抬眼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老者从另一边的花木小径上向他慢慢行来。

　　男人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朝对方点点头：“恐怕今后都要给您添麻烦了，傅珂上将。”

　　“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老人自己用套在右手拇指上的遥控指环慢慢推着自己的轮椅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停下，“那小姑娘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聪明得很，只要善加引导日后绝对不会错的，这可不是臣下在跟您客套。”

　　“谢谢，请您来做我女儿的老师，我是绝对非常放心的。”

　　“其实，陛下只要传个话出来就好，没必要亲自跑一趟来。”

　　“不，这一次来，我是想把艾格妮丝真正的名字告诉她，”皇帝的目光中满是伤感和遗憾，“那是月姝当年在怀着她的后期给她想的名字。而不像我按照故星球风俗给她起的那个教名那么简单。”

　　傅珂也有些唏嘘地摇摇头：“万事不能强求啊，陛下。”

　　“嗯。所以还是请您把这个名字转达给她吧，”皇帝将自己小心保存了数年的银质螺壳项链从衣兜里掏出来交给对方，“就说是您手里寄存着的席月姝的遗物，千万别说是我给的，否则她可能就不会接受了。”

　　“陛下也别太伤心，等到孩子长大懂事，自然就会明白您的心思。”

　　皇帝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我身边那个更大一点的孩子在法理上还算是正统继承人呢，从小耐心教养，还不是跟他母亲一样自私自利……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实在是令人心寒。”

　　傅珂装作没听到，谦卑地低下了头。

　　“不过还是要借您吉言了。但愿如此吧，我真的很需要她在未来能够帮我分担一些压力，”皇帝有些伤感地自贬，“或者说，我当初留下她的原因就是，我本身也是个功利到不惜利用自己骨血作为助力也要达成目标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一点上，傅珂却不认同：“但是如果真的做成了，星系万民都会感念您的。”

　　“我有什么可感念的，只是想要修正错误而已，”皇帝却摆摆手，并不吃他那一套，“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勇气认回来……目前月姝远走星海，多年难觅行踪；日后朝中争斗渐起，想必我也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傅珂上将，拜托您和您的家人帮我照顾好这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您定期……每个月吧，给我写一封加密邮件，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情况就好。”

　　“遵命，陛下。”

　　“现在，我该回去了，”皇帝抬手制止了对方想要相送的意思，神色疲惫，思虑重重，“我还要想一想，在这个女儿长大之前，该怎么跟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周旋。皇后幽禁已久，第欧根尼家族为首的势力也在逐渐清退，不过新组建起来的众星系议会和改组过后的军部都需要加强管理。您本身的工作就已经很忙，如果可以的话，拜托席少校带着她多出去历练，长长见识。派到她身边的人资历不要太老，军衔也别太高，一则是出于藏锋，二则是为了确保她眼中的世界是真实而非虚假。这些事情看着容易，处理起来未免琐碎，还希望您能耐心对待。”

　　“一定，一定。”

　　皇帝点点头，将手帕重新揣回了衣兜，随后沿着小径缓步离去，再无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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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傅珂带着两个女孩围坐在客厅的核能壁炉旁，将白天陛下要求他转交的项链交到了艾格妮丝的手里。

　　“这是……什么？”

　　“你母亲的遗物。”

　　“妈妈？”

　　“没错。在我这里存放了几年，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艾格妮丝接过项链细细端详，发现螺壳项链被从上到下一分为二，显然可以从中间打开。于是她用力掰开链坠之后，和因为好奇而凑到她身边的傅娴一起看见了里面的男女合照以及一个小纸条。

　　“这是什么？”傅娴从来没见过这种传信方式，大开眼界。

　　艾格妮丝将纸条取出，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里面留下的字迹十分娟秀飘逸——

　　席如诗。

　　“……你现在的这个名字，是陛下按照故星球的习俗起的教名，在宗教信仰都单薄得几乎消失掉的星际社会，这个教名只留下了称呼上的意义。”

　　“也就是说艾格妮丝只算是昵称吗……”傅娴把自己的下巴放在艾格妮丝的肩膀上，抬眼问自己的爷爷，“那藏在项链里的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傅珂坐在单人沙发里，双手搭着自己的拐杖，看着无意识摩挲手里项链的女孩：“这个，是你的母亲在你还未出世时就定下的名字。”

　　母亲给她起的名字……

　　女孩万分珍重地捏住这个字条，抬眼看向老人，“那，我现在可以用？”

　　傅珂笑了起来：“当然，这本就是你日后会被广为人知的、真正的名字啊，席小姐。”

　　“席如诗……”傅娴抬手搂住她的脖子，亲昵地跟她蹭了蹭脸颊，“哼哼，果然还是姨妈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听起来和我像是表姐妹。”

　　傅珂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的舅舅席少校明天就要到了，他在远苍星系上的军事学院里就职。席小姐比我们家阿娴小一岁，完全可以先留在我们家里长大到足够上军校的年纪，之后再和阿娴一起去他那边读书。”

　　“好耶好耶，”傅娴十分兴奋地摇晃着席如诗，“我终于有可以一起玩的姐妹啦！”

　　席如诗抬手覆在表姐的胳膊上，抬眼看着不远处壁炉里簌簌跳动的虚拟火苗，嘴角微弯，第一次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和母亲跨越时光的珍视。

　　她也不由得回想起下午被自己远远抛在身后的那个“父亲”，随即有些迷惘和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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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从远苍星系风尘仆仆赶来的席少校和妻儿也来到了这里，少校本人作为男Alpha情感表达方式比较克制，只是蹲下身端详了一番席如诗的长相后，在她的肩膀拍了拍，一旁的少校夫人怀里抱着尚且年幼的儿子，却十分感伤地红了眼睛流泪。

　　她是远苍星系当地的一名女Omega议员，和席少校刚刚成婚不到两年，生产过后信息素水平还不稳定，但是却对自己这个命运多舛的外甥女充满怜爱：“不然，就让小诗到我们那边生活呢？她既然不喜欢陛下……”

　　“远苍星系在帝国边陲，各类资源都比不上这里，还是让她在傅珂上将这边长大吧，”席少校和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对视一眼，他们二人刚刚在书房聊过，“等到她和傅娴年纪都允许之后，再到我们这边来。想必到了那时，我能给她们提供的帮助会更大。”

　　傅珂缓缓点了点头。

　　-

　　随后，时光飞逝。

　　两个女孩的教育都交由傅珂上将一手打理。

　　傅娴性格跳脱很难静下心来钻研学问，总是喜欢自己动手设计改造军械，关注各式各样从前线报废或者宇宙战场上退役下来的物件。傅珂也不拘着她的天性，挑了几个在这方面是行家的手下人带着她系统地学习，去逛各类会展，也给她拨专款零花钱让她买零件自己试做。

　　席如诗则安静得很，常常埋首于傅家老宅里的私人图书馆，和傅珂上将一起从文化聊到政治，再聊到帝国历史和军史，反而比傅娴这个正牌孙女陪伴老人的时间更长。老人教她的方式也很随性，讲到什么就教什么，随手拽出一本书翻开就又是一个全新的话题，但无论如何，当下霍伦主星系内各方发生的变化和态度都是他的每日必讲。

　　“您每天自己坐在这儿就能知道这么多全新消息，都是从书里学到的吗？”

　　“当然不能只是靠着书籍这一个渠道啊，选择在这里讲授只是我个人觉得这样会很有教学的氛围感而已。”

　　傅珂上将有着与自身年龄不相符的跳脱思维，他促狭地朝女孩挤了挤眼睛。

　　“回避话题，”席如诗跟着他久了，不吃他这一套，“如果涉及到什么保密条例，直接说不就行了。”

　　“嗨呀，那多伤感情，”老人蛮不认同地摇摇头，“能不着痕迹地拒绝对方在规定范围之外的要求，从来都不容易啊……想想你当年，陛下跟你见面的时候，你们两个不也是都很伤心地离开了吗。”

　　最近两个月内，刚刚有过一场旧贵族针对银河帝国皇帝的暗杀行动被揭露，相关人员下狱处置，皇帝已经在公众视野内消失了一段时间，据王宫发言人称一切无事，只是受到了惊吓。

　　两个人同时想到了这件事，不免沉默。

　　席如诗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回复道：“我不相信他对于我的感情全部出自父爱，或者对我母亲的爱。”

　　皇帝当年看向自己的时候，像是在透过她这个人看着很远的地方，目光里根本没有舐犊之情。

　　“这世间纯粹的感情何其难得，”老人感慨道，“连我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我把阿娴和星来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只是因为害怕他们没人照看。我也想让这两个小家伙将来在我老得实在动不了之后，能在我身边多陪上一陪。

　　“现在，我们能探索的星际空间越来越广大，科学技术也比起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发达了多少倍，但是人的孤独感却越来越深刻，连我也不能用自己已经度过的漫长年岁来对此进行解释。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基因之中刻印下的古老本能。

　　“据说在故星球时期，人与人之间的类别划分还只有男和女两种生物上的差别呢，但是进入太空社会之后……对，甚至还没到星际社会，就已经在漫长的物种征程上出现了现在复杂的分化形式，我有时甚至在想，是不是连基因都已经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会越来越大，因此才让我们之中部分人的身体进化成必须要与其他人伴生才能正常生活的地步呢？”

　　席如诗陷入了一知半解。

　　“哈哈哈……不必在意，”老人笑着挥挥手，“只是我这个活得有些久的老家伙的一点抱怨，不必在意。”

　　“您之前说过，陛下一直想要放权给民选议会，”席如诗和他所想到的事情却有些不同，“但是以皇后殿下的家族为首的贵族一直对此持抵制态度。甚至连皇后殿下被幽禁之后都依然强硬，导致前几年出现了一次对于贵族的清算和彻查，直到皇太子遇刺受伤之后才堪堪停息。但是军部由于总体面向的是防御和战争，因此一直游离在这些矛盾之外。”

　　老人安静地听着。

　　“最近军部的人来家里汇报情况的时候，您让我留在屋里旁听。有很多人说让您加强对于老宅周围的安全保卫，因为他们来这儿的路上曾经看到过一些陌生面孔。您作为帝国军部目前的主理人之一，将来如果……我只是假设如果，两方矛盾不可调和的话，恐怕都会来到您所在的这个领域进行争夺吧。毕竟帝国之内除了军部，又有谁能调用国家之力培养宇宙战舰呢？”

　　“……所以呢？”老人温和地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的是……”席如诗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人让我在这个家里长大、包括未来让我去军校读书，恐怕都不是一时兴起，对不对？”

　　老人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没有贸然说话。

　　“退一万步讲，如果将来冲突真的爆发，皇室没有了，军部里也一定要有人能够继承他的愿望，拿着国家最锋利的刀，把道路重新引回他之前设定好的那一条……他需要一个最后手段作为底牌。”

　　席如诗抬眼看着老人，红了眼眶：“我就是那张底牌。”

　　“不会到那么严峻的，但是你很聪明，”老人欣慰地看着她，点点头，“你的猜测，就是他对你最初的期待。”

　　“但我还是很难过，虽然我知道他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过，”席如诗啜泣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我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人定下了命运一样……”

　　看着少女对于铺陈在她前方的、杀意初显的未来产生了恐惧，老人智慧的目光柔软了片刻。

　　“小诗觉得，陛下放权给议会，想让目前的科技水平能为更多平民所用的想法，是对是错？”

　　老人语气温和地问。

　　“当然是对的，权力本来就不该只属于少数人，”席如诗抬起袖口擦眼泪，“但是在‘纠正’的过程中，恐怕会死很多人吧？甚至、甚至他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一旦冲突爆发，皇室整体取缔，他会最先遇到危险……”

　　而她当初甚至连一个再见也没有对他说，就匆匆忙忙哭着跑开了。

　　“不要怕，小诗，”老人抬手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陛下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现在还好吗？”

　　“嗯？”

　　她抬眼与老师对视，眼眶微红：“我……我想见他。”

　　自从那次不愉快的会面过去后，这对父女十几年以来未曾独自见过一面。

　　这也是席如诗第一次主动提出要面见她的父亲。

　　半晌，傅珂上将点点头：“好，我去联系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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