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
宿醉醒来总是头疼的,眼前如蒙白纱,缥缈不似人间。
皇帝的手指分开床帐,接过守夜太监递过来的茶,转身喂给顾晚之。
套在明黄袖管中的手臂被抱住,顾晚之小口小口喝着水,咕哝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语,迷迷糊糊钻进被子里不动了。
皇帝把茶杯放回去,也缩进被子里,时间还早,远不到皇帝起床的时候,他摸两把顾晚之的手臂,轻声问:“头疼?”
顾晚之低声道:“难受。陛下,我昨夜有什么,有什么在圣前丢脸?”
那问题提得犹豫不决,好似皇帝只要说一声“是”,他就能在龙床上钻一个洞躲起来。
皇帝懂得察言观色,只说:“没有,子安回来向我讨了两杯酒,将你我袖子都打湿了。”
顾晚之双手捏住被子,渐渐漏出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声音细细的,弱弱的:“真的吗?”
他怎么记得他说了很多话,还出主意给皇帝,让皇帝把他关起来,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般,猪狗牲畜一般,没有自由尊严地关起来。
皇帝宽慰他,掐着腰肢搂进怀里低声道:“没有。子安是做了什么梦吗?”
“没有。”急于脱口的一声肯定,顾晚之小老鼠一样缩在皇帝怀里,又睡着了。
他再醒来正好是平常去太医院的时间,皇帝在上朝,他快速把手脸搓洗一遍,被廖蕊的再三请求下抓几个水果在手,紧赶慢赶在迟到之前跑到了太医院。
陆詹拿着太医院人员册子勾画名字,见他姗姗来迟,双颊酡红,会心一笑,体贴道:“实则你今日是不用来的,院判大人还说给你一个生病的理由呢。”
顾晚之讪讪。
魏钟趴在窗户边儿上,和蔼一笑。
孙家那档子事,顾世子却只落得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甚至未重罚,可见顾家得帝恩深厚,他可不敢得罪了顾晚之。
顾晚之大略知道这老头在想什么,但他不会多说,跟在黑皮太医身后又是一日忙碌。
日子静悄悄的,顾晚之的生活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起波澜,任别人混得风生水起或是满门流放,他都按部就班点卯,慢吞吞升职。
只除了一件事,盛夏时,皇宫深处传来一生轰响,塌了一座殿宇,炸死几个宫人,乱七八糟的铁器堆得到处都是。
皇帝养的那群人惹了大祸,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坐着,自有大儒为他辩经,从祖宗礼法到皇帝安全,从社稷安危到时代更迭,吵得不可开交。
宿国公江毅吵完三日没说话,帝党也是嗓子疼。皇帝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他是手段强硬的帝王,不会因为朝堂上触死了几个臣子就改变心意。
他自有一套新政要施行,而这只是第一步,流血的路不会只有这么一小段,他之所以没有大刀阔斧杀个耳朵干净,只是怕无人用而已,等再过个几年,他将这些固守的老顽固熬死,新的一班臣子不管是出生世族还是庶民,他都把他们的脑子洗一遍,撞上新东西,到那时大月各阶级都将服从于他,他才能随心所欲。
皇帝信誓旦旦,游刃有余,脸上甚至露出丝笑意,惊得侍立一旁的太监两腿颤颤。
顾晚之在自己的世界忙碌,晚上回西苑见皇帝开心就放肆些,见皇帝生气就哄两句。
可是他不知道,皇帝成为千古一帝或是得万世骂名,都是因为他几句话。
皇帝不好大喜功,也不在乎史书声誉,太后深知这一点。
在高家一个旁支子弟玷污了一个即将前往前往西方游学的女子时,她的夫家杀了那个旁支子弟,皇帝没有追究,面对高璇的哭诉也是默然。
这是太后与皇帝的第一次利益冲突。
太后在太庙跪了一夜,第二日太医院来了人,将顾晚之拿了。
是初秋,天还热,得知此事的皇帝坐在九五之尊的宝座上,面前跪坐着一班臣子,他的冕旒晃了晃,一道阳光竟然进入太和殿,打在冕旒上,映在那双如石子投入湖面的眼睛。
顾晚之被两个神机营的军士带到慈宁宫,又从慈宁宫带到了宫外,因为开始时的反抗,他的肩膀和膝弯都受了伤,走起路来异常艰难。
一路颓丧,出了宫坐上马车,一个黑色劲衣的年轻女子也钻进马车。
顾晚之认得她,太后身边的女官,一个清冷不讲人情的女子,她看见顾晚之抬手就是一掌,对着后颈,打得本就被绑的顾二公子人事不省了。
夜半,顾晚之被尿逼醒,手脚上捆缚的绳子已经不在,他解决完大事后打量周围。
一轮明亮的月亮高悬夜空,绯色的床帐在一豆灯火中透露出一个女子单薄的身躯。
顾晚之猛地贴住床板,穆然低喘一声,被吓的。
他居没发现这房间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还是一个只着肚兜的妙龄女子。
蜡烛的光太暗,顾晚之也没敢细看,只觉得那女子生得极美,轻微颤动的双肩发着柔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压抑得很。
“你,你别哭,”他背过身,贴着门板尽量放柔声音,“我是被太后关到此处,并不会对你如何。姑娘,请问,请问芳名?”
床榻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响,是从床尾移动到床中央的声音,女子大着胆子掀开床帐,怯怯看了那男子一眼。
见他言行如一,确实是背过身去,连袖子也抓来遮挡眼睛,不觉胆子一勇,柔柔的声音道:“妾叫高怜。”
神机营提督高璇,当今太后的弟弟,膝下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养得丰肌秀骨,身姿轻盈,如一朵雨中海棠,万般惹人垂怜。
顾晚之闻得此言,如被当头一棒,瞬间脸色惨白。
高怜轻咬下唇,又道:“妾梦中惊醒,见公子卧于桌边。父亲,父亲命妾……”
她双目垂泪,已是羞愤到极点。
“柜中衣物不见踪影,此间只有床帐被衾供妾藏身。”
顾晚之道:“我不回头,不乱看,你可尽力遮住身躯,待你收拾妥当,我自行出去,你不必害怕。”
太后这是要给他找个媳妇,撮合他与高怜呢,高怜是太后侄女,又素有才名在外,是他高攀了。
顾晚之擦擦汗,支起耳朵听身后声响,却觉得不对劲,高怜正向他走来。
他不敢喝止,也不敢躲开,怕吓着姑娘,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僵持不过须臾,柔软的身躯贴上来,抱住了他的后背。
女子鼓起的胆气在贴上他时土崩瓦解,声音被鸟啄走了一般虚弱:“父亲吩咐留住你,公子,妾……”
顾晚之一脑袋砸在门框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也不管自己一个大男人在人家闺房中走动会不会惊吓到她,兀自拿袖子挡住眼睛摸索几扇窗户。
他拒了一次,高怜亦是不会再主动一次,躲回床上颤抖着,既希望他快点走,又害怕他走了父亲会伤心,心里矛盾极了。
顾晚之心头想法却很简单——出去,快点逃出去。
门窗皆锁,他就走到妆台拿金步摇撬,撬得窗户与墙壁结合处稀烂,胜利在望。
他心口憋着一口气,满头大汗正要下手,却听屋外一道清冷的女声道:“顾太医,我的人已经将这屋子围住了。你若乖乖听话不日就会成为高府贤婿,若不听话,哼,这夜闯闺阁的罪名可大可小,你得掂量。”
顾晚之一面撬窗户一面掂量,还没掂量出个所以然窗户却先晃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退至桌边,加速跑过去撞开了窗户,人也翻到了外头,掉进了菊花丛中,被花盆撞得浑身剧痛。
顾晚之猛咳,翻身被一只纤细的手捏住前襟提起,他疼得动不了,只能任由那人往他嘴里喂了一颗药。
“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子一声冷哼,顾晚之被丢进了屋。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热汗逐渐布满脸颊,身上的痛意却愈演愈烈。
刚刚吃下去的药比去岁顾柄孝骗他吃的更猛烈,可不难熬,不是那种抓心挠肺,身子好似出了水的软磨硬泡,更猛烈,像刀子。
顾晚之眼睁睁看着身披茜色被子的女子渐行渐近,一声婉转如黄鹂的“你还好吧”叫他酥了半副骨头,靠在窗下纠结挣扎。
这药迷惑的不是身子,是神智呢,女子清浅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就连鼻尖也钻进来馨香。
每当脑子不清明的时候,一双古井无波的细长凤眸就会短暂出现,提醒他不要犯错,犯了错,会死人的。
翻身顺着窗户站起来,顾晚之艰难道:“宁大人,我告诉你个秘密。”
宁枝将信将疑,还是走过去蹭上耳朵,一只紧紧攥于男人手中的金步摇却从旁刺来,她险险避过,手底下人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一道青色的身影却再次从窗户里跳出来。
人一着急,潜能就无限,顾太医连滚带爬往前冲,一枝步摇谁也抵挡不过,偏他们也怕伤了他,不好向上面交代,真格迟迟未到。
宁枝没有这么多顾忌,太后对她有知遇之恩,忠孝节义,她得报答她,可手还没有伸出去,一个红官袍的男人先出手阻止了他。
“指挥使大人。”她微微一礼,“下官奉命行事,请不要为难。”
元潜微微一笑,胳膊里挂着气喘吁吁,正拿步摇扎手的顾晚之,也道:“本官也是奉命行事。”
这话一说完,月洞门外头急匆匆走进来几个人,高璇满头大汗地追在一个明黄身影旁边,宁枝率先跪下:“参见吾皇万岁。”
“不用万岁了。”皇帝把顾晚之抱进怀里,夺了血淋淋的簪子甩进她怀里,隐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一眼女子闺房,“宁卿以死谢罪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