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帝之则

作者:客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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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氏地牢


      辰时。

      素影手执一只小巧的青铜铃行至谷外。此时夜色将尽,晨光未至,正是一日中最为黑暗之际。素影轻摇铜铃,伴随着沉郁而古老的声响,眼前被黑暗混做一团的天地再次缓缓分开,各归其位。

      少顷,十二只纯白如雪的巨鹰骤然出现,盘旋在尧光石谷的上空,硕大的羽翼遮天盖地。

      素影将魏无咎交给她的十二只锦囊排成一列,置于脚下。再次摇动青铜铃后,她朝着空中的鹰群微微行礼,尔后转身回谷。此刻,只差临门一脚的曙色仍旧止步于破云之际。

      回至书房后,却见魏无咎仍坐在书桌前沉思着什么。素影蹙了蹙眉,快步行至身侧,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魏无咎回过神来,顿时一脸歉然。

      “劳累了一夜。快回屋歇息吧。”

      素影摇摇头,用手语比划道,“您今日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是吗?”

      魏无咎淡淡的苦笑了一瞬,随后望向堆积如山的桌案,“没什么,这些东西暂时无用了——”

      “这些东西由奴婢归置妥善,存入 ‘是是楼 ’便是了,何须劳烦您呢?族长,您今日是想......”素影的双手逐渐放缓,最后不安的悬在半空。

      魏无咎看向她,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后,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素影手捧着各类密信文书账册,与魏无咎一前一后穿过幽静的长廊,朝着尧光石谷的最深处行去。

      一丝曙色恰于此刻破云而出,顺带着,将深藏在尧光石谷内的隐秘随意掷出。那是一座庄重肃穆的塔楼。遥遥望去,四方五层,层阁复叠,飞檐斗拱,是个正经塔楼该有的样子。

      走至塔前,略略仰头,只见匾额上写着 “是是楼 ”三个字。再看左右两边,刻的是先贤圣者的传世之言,“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

      推门入塔,迎头便是魏氏第一任族长亲手誊抄的四个大字,“天行有常”。

      入内后,素影自顾自的左奔右走,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直至将带来的书信、账目、名册等全部各归其位,归置妥当为止。

      被她安置在一旁休憩等候的魏无咎,则安静的环视着塔内由历任族长留下的古籍典藏、笔墨书信,眼里渐渐升起了几分怅然。

      不多时,素影气喘吁吁的回到她眼前。见她形色有异,担心的比划道,“若是太累了,今日不妨......”

      看着素影额间溢出的汗珠,魏无咎伸手为她轻轻擦拭,“在历任族长和你们的面前,我魏无咎哪有资格喊累。”

      素影听罢,将她为自己擦拭的手一把拽住,不解而担忧的看着她。

      魏无咎微笑着安抚道,“我没事。”

      素影听罢并不觉得安慰了多少,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将悬挂在塔内的玉石钺取下。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谨慎的丈量着脚下的每一步,如打蛇寻七寸那般摸索着什么。忽然,纤纤女娘霎时止步,将硕大的玉石钺举过头顶,一鼓作气,哐哐砸地。须臾间,塔内电光石火,塔外鸡鸣狗吠。

      终于,地开了。

      素影将玉石钺往脚下一扔,擦着满头的大汗比划道,“第一任族长是怎么想的?这究竟是要隐秘,还是不要隐秘?!”

      魏无咎望着她,满眼歉然,“刚才的汗看来是白擦了。”

      接着,她指向塔楼的正门,“那里不过一把铜锁,谁都能撬开。四面的窗户不过琉璃,琉璃易碎,谁都能砸。可数百年来,却没人这么干过。”

      素影一屁股坐在地上,摇了摇头,“听不懂。这又是什么哑谜?”

      “我也不懂。事实如此罢了。”

      说完,她手捧孕肚,起身朝刚砍开的地下独自行去。素影则遵从族规,在塔内安静的等待着。

      “是是楼 ”所掩藏的隐秘之地,数百年来,唯有魏氏族长可以涉足。至于,若旁人私自闯入会发生什么,却是无从得知的另一重隐秘。因为曾经这么干过的人,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魏无咎在黑暗中向下行了许久。终于,摸索到了那扇熟悉的石门。魏无咎咬破食指,让鲜血流入石门上的锁孔内。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石门笨重缓慢的打开了。

      石门之外,一片漆黑。之内,却有一盏灯燃着。

      这一盏灯在石门初开时,尚不过星点微光。但在开门后的须臾间,却越来越亮,单凭一己之力竟生生映照出了灯火通明之势。而石门之上所刻的 “无尽阁 ”三个字也终于在此刻得以显现。

      魏无咎深吸一气,庄重而虔诚的进入阁中。

      “无尽阁 ”内天高地阔,数万只牌位被虔诚的供奉在四面八方。牌位上的人,皆为女子,且姓氏各异。

      西境中,以母为尊的族群有三。分别是魏氏、崔氏、以及虞氏。但这三族女子的尊贵并非仅靠三姓之力,而是由 “无尽阁 ”中的百家姓氏奋力拼杀所得。

      时移势迁,如今仍在苦苦坚守这份荣光的,已经只剩魏氏一族。

      “无尽灯者,一灯明,百灯燃,明终不尽。” 魏无咎一面默念,一面曲身朝四方牌位敬拜。

      尔后,她款款走向那盏由三青鸟羽翼幻化而成的 “无尽灯 ”。魏无咎伸手,轻捻灯芯。明暗闪烁间,只听 “轰隆 ”一声巨响。无尽灯明亮依旧,而 “无尽阁 ”内位于四方正中的那块落脚之地却已经不翼而飞。目之所及,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请白鹿君。 ” 魏无咎一声高呼,随后垂首躬身而立。

      音落,袅袅白雾从黑洞中弥散而出,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鹿腾空一跃,飞身至魏无咎眼前。

      “魏氏第十一代族长,魏无咎,参见白鹿君。 ”

      在一阵如清风掠境般的嘶鸣声后,仙鹿四肢微曲,颔首而待。

      “谢白鹿君。 ”

      魏无咎恭敬致意后,拂衣而坐,由仙鹿驮着朝那片伸手难见五指的地牢深处踏雾而去。

      魏氏地牢共有十二间,凡入此牢者,有进无出。

      魏无咎接掌族长至今,经由她手困于地牢之中的囚徒一共有三。一为第七任西境朵兮,二为一对夫妇。

      朵兮是三日前自愿入牢。而那一对夫妇,则是十年前在魏无咎十四岁的生辰之日,在她接任族长之时,由她自己亲手锁进去的。

      此刻,她与白鹿君来到了第七任朵兮,西伏司巫,的牢门前。

      魏氏地牢自建立之日起,便由白鹿君守护。也只有白鹿君头顶的那对质若翡翠、色如湖蓝的仙角能将十二间牢门依次打开。

      在魏无咎的示意下,白鹿君仙角轻启,门开后,便与缭绕的仙雾一同隐身至他处去了。

      “区区一座凡间地牢,竟也值得瑶池女神座下的白鹿仙君亲自镇守。”今日造访之人忽然开口。

      魏无咎听罢,不禁颔首轻笑,“若是替尊贵的司巫大人看门护院,是否才叫物尽其用?”

      话语间,她已走入牢房,且任由牢门大开。眼前的男子,身量矮小、孱弱不堪、虽已一头鹤发,却还长着一张过分幼态的童颜。

      “司巫,是你的官职。朵兮,是你的神职。如今,朵兮之位的第八任主人已经问世。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既有通感预知之能,便知这是你命定的结局。既然历任朵兮,皆无一人躲过此劫。您又何必似阴沟鼠类般,跑到我魏氏地牢中苟且偷生。”

      男子不气不恼,反而发出了一阵猥琐的嬉笑声,“若苟且便能偷生,那么,即便做了那阴沟鼠类,又有何妨?”

      话音刚落,他忽然疾步窜至魏无咎近前,朝着她高高隆起的孕肚伸出了细长干扁的食指,满脸阴森的鬼笑道,“三青鸟的转世。她是谁?让我听听。”

      说罢,附耳片刻,“少鵹。”

      “你一个将死之人,知道这么多又能如何?” 魏无咎眼含厌恶,朝后微微退了一步。

      男人自顾自的嬉笑着,一双过分圆鼓的眼珠子紧跟着她的孕肚,“第八任朵兮是个女子。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魏无咎并不回答,只沉默而厌恶的审视着他。

      “我们朵兮一脉,早在三青鸟降临四境以前,便已经存在了!那时,我们这一脉尚可娶妻纳妾,诞下自己的子嗣血脉!可那三只鸟,那三只不明天地纲常的畜牲!她们颠倒阴阳降下诅咒,让朵兮一脉自此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时至今日,还妄图用一个女子,将我们彻底断送!”

      “这是你们擅用血咒禁术的反噬。与三青鸟何干?”魏无咎淡淡的回道,“朵兮之职,乃神之恩赐。通感预知,本是为了感应天谴灾厄,以便警示国君,规劝万民。可你们朵兮一脉,又做了些什么?巫蛊、禁术、乃至血咒。”

      她略作停顿,好奇而讥讽的问道,“你已经多久无法感应任何天谴灾厄了?你可曾感应过?恐怕,你们朵兮一脉,早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现在能感应预知到的,不过是与你自身休戚相关的东西罢了!如此这般,也配作一国的司巫?”

      听完这席话,男子状若恶鬼,死死的盯着魏无咎。他面部僵硬,表情似笑非笑。唯有眼角的那几根不住抖动的细纹诉说着他苍白的愤怒。

      “朵兮一脉,本就是神!”

      魏无咎听罢,微微一愣,随后眼神颇为玩味,“一介凡人,朝生暮死的蜉蝣之躯。试问你我的必朽,该如何去承载神职的不朽?”

      话音刚落,却听男子窸窸窣窣的阴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背过身去。时不时的回头窃瞟一眼女人的孕肚。

      魏无咎眼中闪过一丝警觉,双手不安的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她正色厉声道,“准你入魏氏地牢,并非我魏无咎古道热肠。”

      男人指了指牢房的另一侧,语气不以为意,“你的母亲当年可亲口允诺,欠我一个人情。“

      魏无咎冷笑,“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人是谁!她欠你的人情,与我魏无咎无关。”

      “够狠!” 男人啧啧笑道,颇为讽刺的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的通感预知之能呢?还需要我告诉您吗?”

      男人一怔,面色惨淡的翻了个白眼。

      魏无咎愣了愣,眼含诧异,“你的朵兮之能,竟已经衰微失控至此?”

      男人依旧不语。

      魏无咎略作沉吟,尔后径直问道,“血咒之术。四境中,有哪些男人正在以你为媒介使用?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发生什么?”

      她顿了顿,忽然提高音量,厉声威胁道,“魏氏地牢自白鹿仙君镇守以来,凡口出谬言者,皆逃不过焚魄之刑。”

      男人的眼珠子滴溜转达了一阵,然后不急不慢的讪笑道,“仙君在此,我等将死之人,怎敢造次。血咒禁术,眼下以老身为媒介者,不过七人。西伏国主乌衍,国相徐徒壁,北渊开国君主,顺三,以及开国功臣范二,再有便是那位号称姬氏皇族唯一后人的老和尚,姬熊熊。至于,老身死后,会发生什么......”

      他停下窃笑了一阵,再次伸出了那只细长干扁的食指,“向你腹中的少鵹转世求解吧!”

      魏无咎蹙了蹙眉,厉声喝道,“七人?还有两人呢?是在南轩国和东昊国的国主吗?”

      男人耸了耸肩,顾左右而言他,“南轩国出了整整两代情痴啊!现在的国主不过是个五岁的奶娃娃。你魏氏一族商行四境,难道不知?”

      魏无咎摇摇头,不解道,“这与禁术长生何干?”

      “若南枭不日身故,你魏无咎可愿独享长生无尽之寿?”男子谑笑着故意朝她走近了几步。

      魏无咎听罢,眼中顿生杀意。

      男人摆摆手,“莫急莫急,不过是打个比方。再说这东昊国,国主形同虚设,三纲五常尽废!鸟夷皮服的蛮荒之地罢了,不足挂齿!”

      东昊国地貌险峻,且是上古凶兽栖居之地,因此其余三境对其素来知之甚少。即便是号称商行四境的魏氏一族,对东昊国的所知也是颇为有限。

      “那另外两人究竟是......?”

      男人朝敞开的牢门外望了望,大笑道,“不能再说啦!再说,白鹿仙君的焚魄之刑就要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他摆出了这副刻意做作的癫狂之态,便知另外两人是他决意带入坟墓中的秘密了。思及此处,魏无咎欲转身离开。岂料,男人忽然再次开口,语气猥琐的自说自话道,“南枭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想当年,她与玉沐、玄英在我手上时,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虽说温存的时日短了些,但她们一个个的,也当真是心狠之人呐!好在,那两个虽跑远了,但南枭却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 啊!!!”

      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九节龙吟鞭银蛇出洞。

      一鞭接着一鞭,魏无咎拼尽全力、不知疲累,直至眼前之人若一块死肉般,再抽不出一丝动静。

      “你明知,无论何人,身怀何种神通,只要一入魏氏地牢,便手无缚鸡之力。为何,为何还要激怒于我?” 她颤抖着双手,精疲力竭的停下了。

      男人啐了口满是鲜血的唾沫,气若游丝的笑骂道,“还道羽族有什么了不得呢?枉费老身花了那么多心力将那三人拐出!本以为能用她们留个种。结果,还是不行啊!!!三青鸟!!!还是不行啊!!!”

      男人的笑骂,逐渐演变为若婴孩般无助的哭嚎。

      魏无咎强忍住直接抽死他的冲动,逼迫着自己一步步后退,直至离开牢房。随着 “砰 ”的一声,牢门在她的身后合上。心疼与不甘的眼泪这才缓缓落下。她清楚,这个人的命,不该断绝在自己的手上。

      略略平整心绪后,地牢的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声微弱的异响。那是一个女人幽怨的呼声。

      “孩子......,孩子......., 无咎......”

      已经十载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魏无咎楞在原地,眼中干涩,再淌不下一滴泪。

      “事毕,请白鹿仙君。”

      良久,第七任朵兮的牢房内,皮开肉绽的男人再一次面目狰狞的嬉笑了起来。

      “出来吧!被龙吟鞭放出来的好孩子,出来吧!”

      一条蛇形鬼魅在迷雾的团团围绕下,从男人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一点、一点的爬了出来。

      “去吧,好孩子,去找到你的宿主们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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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魏氏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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