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地

作者:言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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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澡


      茶香袅绕,经久不散。

      景闲玉枕着满室余香睡得正沉,便听见门外似有人声,接着便有人敲响了房门。他听见陈执中隔着门说:“先生,醒了吗?”

      景闲玉烦躁地盖住耳朵,翻了个身,听见外面又敲了两下,“先生?孟老来了。”

      孟老?

      景闲玉觉得耳熟,翻了一阵才想起来柳争与他说起过这人。

      安定侯府里有几位座上宾,大都是从赵靖领军时期就帮着出谋划策的旧人。后赵靖退居宅院,那几位虽卸了军师的头衔,以闲散幕僚的身份住在侯府,却仍深受世子倚重。

      孟老就是其中之一。

      景闲玉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摸了一圈,没摸到人,便‘哼唧’了几声,才听见柳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别去。”柳争声音有些沙哑。

      陈执中又等了片刻,听着屋内没有动静,便又敲了敲门。

      孟老背身立于檐下,他静静地等着,既没有要走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却让陈执中有些心急。

      陈执中敲了门不见动静,便扭头歉然地对孟老说:“先生昨夜与抃先生秉烛长谈,这会儿……”

      陈执中话说一半,便见屋门被人从里打开了来。

      景闲玉披着白宽袍,长发松散地披着,刚睡醒的慵懒气还未消散,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伤病卧榻的样子。

      孟老双手交握缩在袖中,他对陈执中说:“我与仲毅老弟谈会儿天,你晚些再端热水进屋。”

      陈执中应了,又守在院子里。

      孟老刚踏进屋便闻见满室的茶香,他看炉上架着茶壶,用手背探了温度,坐下说:“抃老弟昨日来了?”

      景闲玉关回门,‘嗯’了一声。

      孟老继续道:“同为侯爷效力这么多年,抃老弟除了有些口不择言,人还是好的,你们两人时常置气,倒是为难身边人了。抃老弟昨日头晕独自先回了院,侯爷还特地叮嘱我,今日定要来你屋里看看,唯恐你俩碰上。”

      景闲玉开了窗,回身说:“我俩聊了一日,没有不快。”

      新鲜的风吹进屋里,吹散了浓郁的茶香。

      孟老道:“我与你最早跟着侯爷,侯爷的脾性你应该比他们几个都要了解。借银一事侯爷已经同意,再过几日就是璟王寿宴,这个节骨眼你又伤了腿,侯爷的意思是只能让抃老弟跑这一趟了。”

      景闲玉走动间踩到了袍子,方才发觉他随手披的是柳争的外袍。他拢着袍子坐下,才道:“他昨日倒没提起这事。”

      “昨夜议事堂烛火未熄,侯爷是后来定下的,抃老弟走得早,他都还不知晓呢。”孟老咳了几声,道:“我方才先去了他屋,屋里没人,估计是已经去了前院。这消息他迟早会知道,我是怕你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心中再闹不痛快。”

      孟老白眉长须,端坐间已有些佝偻,他叹着说:“一晃眼你我共事已有二十载,真是流光易逝啊。”

      “是啊。”景闲玉顺着孟老的话,说:“都是替侯爷做事,我自然知道事有缓急。”

      “仲毅,你今日和往常不同……”孟老倏忽肃声。

      景闲玉正疑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就见孟老一拍大腿,捋着胡子笑说:“今日与你说话格外舒心,也不再要与我辩上几句。”

      “难不成这一摔还摔出好处来了?”孟老本来担心景闲玉听到这消息又要跳脚,这会儿放下了心,才注意到景闲玉穿着很单薄。

      外面积雪未消,枝杈落着新雪钻进屋檐下,延展在窗口,景闲玉正面对着窗坐,他松垮地披着外袍,脖颈间露了大片肌肤,瞧着便冷得人打颤。

      孟老道:“你前日刚受了伤,怎么还穿得如此单薄?”

      景闲玉正琢磨着该如何应答,就见孟老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看。他顺着孟老的目光摸了摸脖子,问:“怎么了?”

      “仲毅。”孟老瞄见景闲玉领口处有一点红印,只委婉地说:“我屋中还有套新的褥子,是侯夫人去年裁的,等会儿我让人拾掇拾掇给你送过来。虽说是寒冬,可衣物床褥还是要常换,这样才能去病气,好得快。

      景闲玉不知孟老为何忽然说到被褥,只答道:“我屋里不缺。”

      话刚出口,景闲玉便见屋内陈设犹如水墨画般晕染淡开,像落入了水中一般都变得模糊不清,待他定睛再看,已然到了别处。

      景闲玉缓缓睁眼,他看见四周水雾缥缈,嗅得药香袅袅,手一动,便听得‘哗啦’的水声。他此刻正光着上身坐在浴桶中,似乎已经泡了许久,额角颈背都渗了热汗。

      “别动。”

      景闲玉正欲起身,岂料屏风外忽然传来人声。他听见那人似乎在走动,随着脚步渐重,又说道:“还没泡够时辰呢。”

      “流光?”景闲玉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又有些不确定。

      “是我。”屏风上方钻出来个人头,流光垫着脚道:“我精心给你寻的草药,觉得泡起来如何?”

      景闲玉掬了一捧水,抬手说:“给我泡的什么?”

      “没什么。”流光缩回身,“就是一些治跌打的药草。”他‘唰’地展开折扇,“都是侯爷的吩咐,要不然这会儿我就跟着小舞在游山玩水了。”

      “什么意思?”景闲玉道。

      “意思就是先生‘你’的摔伤寻常郎中医不好,我又是个起死回骸的神医,自然就被请托来为你治伤。”流光倚着屏风,瞧着景闲玉说:“有个王爷要过寿辰,小舞同你的‘抃先生’一道贺寿去了,估摸着还得要个四五日才能归来。”

      景闲玉道:“摔伤的不还是我。”

      景闲玉说完就欲起身穿衣,岂料流光身形一晃,他又被按回了水里。

      “别急。”流光站他身后,折扇点在他的肩膀。景闲玉动弹不得,又听得流光说:“都是些好东西,不泡可惜了。”

      流光话飘在半空便已散形离去,只是威压在景闲玉身上的力尚存。景闲玉被定坐在药浴里,他察觉这水似乎越来越热,恍惚都能听见水被烧开的‘咕噜’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水温渐凉,景闲玉才察觉已然能活动自如。他起身穿衣时回看了浴桶一眼,水面浮着些草沫,早就没了热气。

      景闲玉系好腰带走出屋,外面仍旧是飘雪如鹅毛,寒风侵肌的时节。他捡了根木棍,漫无目的地游了一圈,走到前院时忽然瞧见前厅走出来一个穿着喜气的媒婆。

      媒婆走到院中,红帕一挥 ,怎么来的怎么回,一行人又抬着聘礼出了大门。她走出几步,回头狠狠地啐了一口,又骂了几声,岂料一回头,差点被一根木棍绊了腿。

      “没长眼的东西。”媒婆拍了拍裙摆,嫌弃地说:“要死啊!”

      “哎呀!”景闲玉收回木棍,忙道:“这不是鼎鼎有名的……”

      “花姑子。”媒婆不甚耐烦地说。

      木棍一敲,景闲玉点头道:“对对对!我今早还想挑个日子专门去寻你,赶巧在这儿碰上了,这可不都是缘分!”他瞧着媒婆身后,“我啊也想让您受累去说门亲事。”

      媒婆将他打量了一番,道:“你儿子贵庚啊。”

      “啊?”景闲玉惊讶一瞬,方才想起自己是个拄着拐的瘸腿先生,他道:“犬子方才弱冠,年轻不懂事,就想找个人替我好好管教管教他。这不刚好家中有几个闲钱,就想先把事给落定了。”

      景闲玉从腰间摸到胸前,蓦地想起长忆,便从头上拔了递过去,道:“今日出来得急,这物件先赠予您,说媒之事待改日准备妥当,再上门详谈也行。”

      花姑子媒婆这一行干久了,挑东西的眼光毒辣得很,她看这簪子通透耀目,触之温润光滑,便知定是价值不菲。她看景闲玉转身要走,赶忙将簪子一揣就上前拦人。

      “老爷且慢。”媒婆张手拦路,又对着身后一众人挥手,让他们先把聘礼抬回去。她嬉笑着对景闲玉道:“不知老爷看上了谁家姑娘?我花姑子别的不敢说,做媒一事……”她红帕一挥,“我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景闲玉道:“若是事成,千金相谢。”

      媒婆听得喜笑颜开,她脚下轻挪,挨着景闲玉奉承地问:“谁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入了贵老爷的眼?”

      景闲玉目光微转,从她面上轻轻扫过,看向身后的恢宏的大门。

      媒婆一看立刻面露难色,景闲玉便道:“我看方才的礼都退回来了,说明礼也没成,难不能大妗姐不愿为我家走这一趟?”

      “哎呦,哪能啊!”媒婆忙苦笑着解释道:“定远侯府簪缨世胄,郡主估计是要入京都呢,我们这地儿的她哪儿瞧得上!贵老爷方才也看见了,这也不是第一次做侯府的媒,每次都是怎么去的怎么回,礼单人压根瞧都没瞧。您说这……这不是压根就没戏吗?”

      “还有这种事?”景闲玉附和道:“不过侯爷有功于社稷,郡主尊崇,一般人家自是入不了眼。”

      “贵老爷明辨,可侯府的这位郡主和世子乃是双生,今年都二十有一啦!”媒婆瞧着高门,半鄙夷地说:“女子二八年华方为最佳,郡主的身份再尊崇,也是要嫁为人妇的。以我看侯府打发人的缘由多数也是胡诌,说不准是有哪方面的‘顾虑’呢!”

      景闲玉看她,“哦?这我倒是不知。”

      媒婆冲景闲玉招手,两人俯首凑在一处,媒婆方神秘地说:“我不只给郡主做过媒,世子的媒我也做过。”她摆手道:“根本没戏!世子也二十有一,据闻院里连个妾室都没有,您说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景闲玉不知所以地反问。

      “估计也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癖好!”媒婆打了个颤,道:“常年与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混在一处,谁知道都干些什么!”

      “保家卫国?”景闲玉反说道:“大妗姐此时能与我站在此处无中生有,难道不是你口中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没有他们,你当花料倒是比你的疯言疯语要来得新鲜。”

      “你你你……”媒婆气得颤抖不已,她‘呸’一声,道:“你个遭老头,不识好歹!”

      “长忆!”景闲玉唤一声,媒婆便见一道红光从她面前一划而过,飞去他的发间。

      红光稳滞,媒婆才看清景闲玉头顶多了个赤红发簪,正是方才他给自己的那一支。她急忙垂首看,只见衣襟处一大道口子直划到腰间,将她外衣划了个烂。

      媒婆被吓得口不知言。

      景闲玉抬脚就走,他刚跨步又收回脚,道:“哦,还有一言。既然你说女子二八年华方为最佳,那你应该就算极为下等,如此你怎有脸给人拉纤保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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