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周锦惜拿起筷子，看着林殊和靳禾都专注在自己碗里的饭菜，靳禾吃饭狼吞虎咽，林殊则是斯斯文文。但是两人都没有抬头交谈的意思，周锦惜是想道谢的，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矫情，张了两三次口都没能说出来，最终也只能低头默默吃饭。

　　虽然三人静默的不同寻常，但这场景已经比周锦惜在宫里过得那些宫宴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了。周锦惜想，或许，这个生辰过得也不赖。

　　傍晚，临睡觉之前，周锦惜坐在梳妆台前将自己的头发梳顺，明日按理说就要重新启程了，本身来永安郡落脚只是为了采办一些接下来路上要用的东西，毕竟这里距离南越还是要有一段距离。虽说出了靳禾这件事，但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将薛家连根拔起，除非...暴露身份。

　　身后的靳禾坐在床边，看着周锦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犹豫再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还是周锦惜注意到了靳禾的为难，才轻垂眼帘道：“有什么话，就直说。犹犹豫豫可不像你。”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周锦惜渐渐也能明白靳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相处起来也不算太过于小心翼翼了。靳禾轻咬嘴唇，心一横道：“你之前说，能带我走....是真的吗？”

　　周锦惜呼吸一滞，惊喜的回身看着靳禾道：“你想通了？愿意跟我们离开这里了？”原本周锦惜就像将靳禾带走，虽然目前她不能让薛家被绳之以法，但是若是靳禾随他们走，倒是能再护上一阵子。

　　幼白说的对，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一个一个的救要救到什么时候去呢？可是若是见死不救，周锦惜良心有愧。她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救每一个她遇上的可怜人罢了。

　　但是周锦惜也明白，永安郡是生靳禾养靳禾的地方，就算回忆并不美好，但是大平人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的故乡情结，很多人就算自己家乡再不好也舍不得离开，更何况靳禾无依无靠，又能去哪里？自己对于靳禾而言，也只能算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靳禾凭什么将自己的后半生系在自己身上？所以之前靳禾犹豫的态度让周锦惜多半觉得没戏，也不知道如今为何改变了想法。

　　靳禾看出来周锦惜的疑惑，不好意思道：“我从未出过永安郡，只觉得这天下哪里都和永安郡差不多，既然如此我便也没有必要离开。但是自从认识了你与林大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小时候听的那些话本子里的人与事就好像都能出现在我面前了一样，于是我会开始对明日，未来有所期待。”

　　靳禾停顿片刻道：“我知道你们明日便要走了，原本我也担心若是跟你们走会不会连累你们，那个什么薛家凶得很，我从来没在他们手上讨得了便宜！但是你们不一样，林大哥三下两下就将那个什么薛公子打的满地找牙！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若是可以，我也想跟林大哥学武，这样我便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靳禾越说，眼睛里的光便更加耀眼一分，衬的她整个脸庞都有一种独属于十五六岁女孩的天真烂漫，但是周锦惜知道，靳禾可不天真，她长在市井，某些方面比自己还要更加擅长。但是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靳禾才会显得如此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吧。

　　不过周锦惜知道，靳禾说的对，若是可以，谁不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是她有的选择，可能也会选择从小习武，能够保护自己。不至于被打成那样却毫无还手之力....除去储君的身份，自己对待这些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办法，纵使她再聪明，也抵不过权势的压迫罢了。

　　周锦惜看着靳禾盯着自己的眼神，明知道这是个请求，生怕周锦惜不答应的样子，周锦惜悲凉的笑了笑道：“那便同我们一起吧。若是有机会，你也能跟着林殊学些本事。”

　　“真的吗？”靳禾失声惊喜道。她原本只是觉得和周锦惜林殊在一起会格外开心，她本能的去追逐这种开心，所以想跟他们走。但是没想到之后林大哥可能还会教自己两招，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相比于靳禾的兴奋，周锦惜这一刻觉得自己格外憋屈，像个打不过就跑的癞皮狗，因为受了委屈便开始找理由和借口，逃避现实逃避自己。但是她如今又确实没有办法解决此事，于是只能以赶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

　　但是，不会很久的，就算她周锦惜现在不能对薛家怎么样，但是之后她要让薛家付出应该有的代价。周锦惜眼神中的火苗陡然被点亮，她周锦惜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想让她就此颓废也是不可能的。

　　第二日，靳禾醒的比平时格外早，今日甚至比周锦惜醒的还要早。周锦惜睁眼的时候便看着靳禾坐在桌子旁念念有词，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下了降头。周锦惜半撑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靳禾的神色则是难掩的紧张，道：“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永安郡，我需不需要去和二丫虎子他们说一声呢？哎，这要是我走了，那个什么薛公子将矛头对准他们可怎么办呢？虽说我们平时也总吵架，但是总不能欠他们人情...江湖规矩....”

　　靳禾说着说着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自言自语起来，很明显就是一副临近要出远门之前的兴奋与焦虑。周锦惜笑着摇摇头没再接话，这些事情还是让她自己捋清楚的好。

　　趁着靳禾不注意，悄声起身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只是好巧不巧，不远处的林殊房间也正好打开了房门，出来的人正是林殊。

　　周锦惜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一出现在见着林殊还觉着有些尴尬，便只是点点头。林殊却因为早就想清楚了而毫不在意的上前道：“醒的这么早？”

　　周锦惜点点头道：“我先下去吃早饭了。”说完便与林殊擦肩而过。只留下林殊一脸不明所以，明明他们都要去吃早饭，明明现在可以一起下楼....

　　不过林殊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周锦惜下了楼。周锦惜很清晰的可以感觉到林殊跟在自己身后，这两日的思绪将她脑子弄的很乱，现在根本就没时间打理自己与林殊的这些破事，于是语气有些不善的回头道：“你一定要跟着我吗？”

　　林殊动作一顿，停步在楼梯上，他有些不懂周锦惜为何突然发火，但是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吃早饭。”

　　这下子换周锦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太控制不住自己的清晰了，竟然忘了这茬了，于是面上也露出些尴尬，张了张嘴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只能回身走掉了。林殊倒是完全不在意周锦惜这副样子，毕竟这可比她在宫中的时候一本正经压抑自己的性格的时候强多了。

　　二人吃完早饭，还不忘给靳禾带了一份。林殊则是先行去了马厩准备出行的马车，周锦惜拿着早饭推开了房门。只见靳禾已经将东西收拾好，被房门惊动以后转身看着周锦惜也是开心的样子。

　　靳禾本就没有什么行李，很多东西还是周锦惜送给她的，所以她收拾起来很快。但是周锦惜还是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叮嘱她吃完，靳禾太瘦了，很明显就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吃不饱导致的，就连个子也比同龄人矮很多。既然周锦惜决定要一路带着她，那便首要就是将她的身体养好。

　　等二人收拾好东西出客栈的时候，林殊已经牵着马等候在客栈门口了。马车还是来的那一辆，马倒是比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加壮实了一些。掌柜的看着几人要走，也是止不住的点头哈腰，就差跪送了。这样周锦惜觉得格外奇怪，明明他们入住的时候这掌柜的还不是这样来着。

　　靳禾看了看熟悉的街道与身后的客栈，她向来都是随遇而安的，没有一个地方可以长久的成为她的避风港，所以她已经对任何一个容身之地都会有些留恋。更何况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但是如今她要离开这里踏上一趟未知的旅程，这让她虽然并不喜欢永安郡但还是会有些依依不舍。

　　周锦惜拍了拍靳禾的背，她知道这种踏上未知路程的忐忑与不安，所以她想给予靳禾一些力量。靳禾自然也能懂周锦惜的意思。只是....靳禾轻轻皱眉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就这么走了，薛家真的会就此放过我吗？”

　　这事周锦惜不是没有考虑过，明明昨日林殊就动手打了薛岳，按照薛岳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应该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可是确实从昨日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薛家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人去议论这件事，这就显得很是奇怪。

　　不过只要他们能顺利出城，别说薛家，就是城主便也再拦不住他们了。向来不怎么参与靳禾一事话题的林殊却破天荒道：“薛家不是等闲之辈，也许你这次出城，便不是那么好回来的了。”

　　林殊只是说了个事实，当然这是在他没有去大闹城主府之前。靳禾原本犹豫的神色蓦然变得坚定道：“林大哥，沈喜，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周锦惜与林殊对视一眼，周锦惜轻轻问道：“什么地方？”

　　“城外的圣女庙。”

　　永安郡城外，有座破旧的圣女庙，专门供奉的就是求平安的婆罗圣女。传闻婆罗圣女出身卑贱，但是大慈大悲，一生行善最后羽化成仙。于是，城外得以建造圣女庙用以供奉她的金身，最主要是为了给家人自己求平安用的。

　　但是神仙多了去了，一个小小的名不见经传的圣女又有几个人在乎？于是就算是每日还有零零散散几个人供奉些香火，但是总体来说，这庙跟废庙没什么区别。但是它特殊就特殊在，这是靳禾独身一人住了七八年的地方。

　　等林殊架着马车带靳禾与周锦惜出城前往圣女庙，靳禾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低落了下来，也许是在出城的那一刻，才真正有即将要离开永安郡的真切感受。周锦惜学着幼白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握住靳禾的手，靳禾才抬头朝着周锦惜笑笑。

　　周锦惜也没有想到，出城会如此顺利，原本薛家的安静让周锦惜以为薛家在密谋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就会摆上一道。但是直到城门放行，马车缓缓驶出永安郡，周锦惜才接受城门口没有薛家人的事实，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过于草木皆兵了。

　　“到了。”林殊将马驾停，对着马车内道了一句。周锦惜和靳禾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破旧的圣女庙，这圣女庙可比那什么无名庙破多了，圣女面原是个独庙，也就是后面是没有厢房的，没有厢房也就意味着没有佛家人，无人打理之下，自然会变得破败不堪。

　　而圣女庙四面透风，房顶还有隐隐漏雨的迹象，这就更让圣女庙看上去可怜了一些，但是正是这样一个地方，收留了靳禾长达七八年的时间。小小的靳禾就在这里靠着吃一些祭品，然后晚上睡在庙里而长到了现在。这让周锦惜想想都觉得窒息。

　　靳禾则是完全没觉得自己可怜，虽然这里远远比不上周锦惜住的客栈好，但是这里毕竟是自己待了很久的地方，自然还是有些感情的，如今看到了反而心安了下来。靳禾看了看周锦惜，周锦惜对着靳禾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随意。于是靳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庙门，走了进去。

　　周锦惜和林殊并没有跟进去，在周锦惜看来，这里是靳禾生活的地方，靳禾想来这里告别自然是有些自己的道理，他们这些外人就不必进去了。

　　“啊！”一声尖叫从庙里传出。

　　推门而入的靳禾看着眼前最熟悉不过得场景，第一次有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庙里虽然门窗紧闭，但是由于窗户透风，天花板也有缺失，是以阳光照样可以从这些窗户里照射进来，原本的寺庙并不昏暗。

　　靳禾看着这里的一砖一瓦，仿佛是在跟它们告别。最终，她抬头看向那个金身的圣女像，这圣女像算是这庙里最名贵的东西了，但是因为圣女庙还算灵验，纵使多少人对这尊金像虎视眈眈，却没人敢冒犯神像。

　　靳禾其实是不信鬼神的，否则为何自己在神的身边睡了这些年却没有任何好运降临？但是纵使她不信，此刻她还是走到神像前的跪垫前，虔诚的跪下道：“我这一生什么都没得到过，也从未求过什么东西，可是如今...圣女大人保佑沈喜姐姐和林殊大哥能一生平安顺遂，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我知道谁是好人...”

　　靳禾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嘟嘟囔囔个不停，然而身后却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靳禾一下子睁开眼睛警惕的向后看去，却发现杂乱的庙里墙角处还有个人影。

　　靳禾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里在城外本身就人丁稀少，所以谁在这里也不稀奇。“谁！”靳禾赶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别的事情了，警惕的用宽大的衣袍包裹住自己，然后不停的往后退，想着若是有什么问题自己就退出去。

　　角落里的黑影像是受到了惊吓，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只见他在角落里磨蹭了半天，也不见动作。原本他在这个视觉死角，不发出声音便不会被人发现，但是就在靳禾说话的时候，他一不小心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发出了声音才被发现。

　　“快出来！要不然我就找人打你了！”靳禾装模作样恶狠狠的说道，但是角落那人却好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以至于整个他身旁的枯燥垛子都连带着抖动了起来。最后猛地转过身来念念有词道：“别打我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

　　那人动作很快，一下子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健步如飞人高马大的，长发如同女鬼一般遮在自己脸前，让人看着不自觉毛骨悚然。一下子就扑到了靳禾的脚边，靳禾哪里还能管别的，整个人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尖叫出声。

　　这就是一开始那声尖叫。

　　周锦惜和林殊踹门而入，就看到靳禾坐在地上，她的脚边匍匐着一个身上脏兮兮的男子，嘴里不停的呢喃着什么，走近了听才知道是求饶，他就这么死死的抱着靳禾的腿脚，靳禾恐惧的想要将男人踢走，可是男人就是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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