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狐狸精

　　（1）

　　天还未明，斥候来禀：匈奴进击。
　　卢真立刻点兵出迎，迟云默打头。
　　黎明时分相遇于野，大战。

　　胡照英和四平立在半空里，躲在云朵后面观战。
　　正在对这种拼杀感慨万端的时候，对面飘过来一个人。
　　匈奴装扮，白眉毛，白胡子不长。

　　四平立即施礼，说：“莫非丹嘎上人？”
　　来人也施礼，说：“正是某。先生何人？”
　　四平说：“在下四平，野狼精。这位胡照英，狐狸精。”
　　胡照英点点头。

　　丹嘎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两位先生如此直言不讳，想必与婧夫人之事，定会明告。”
　　胡照英说：“我爱婧夫人，婧夫人不爱我，没有苟且之事。”

　　丹嘎点点头，说：“我看婧夫人所怀不是妖孽，身子也清爽，不像是你等沾染。就是神智似乎不大明白了，应该是她自身戾气反攻所至。”

　　胡照英说：“神智似乎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丹嘎说：“我初见她时，那般丑恶，就吓了一跳；昨夜见她，又吓了一跳：眼神越发的邪门儿了，更是狰狞可怖啊。日后所行，凶不可测。几乎……比你等还兽性了。因婧夫人是和亲来的，我也不敢对须卜提、乌珠提两位将军说，恐怕挑起事端，我一个修仙的人。”

　　胡照英叹一口气，说：“市井人都说她容貌美艳，看不穿她是红粉骷髅。”
　　丹嘎说：“胡先生爱她什么？恐怕她的灵魂也残缺不全。”

　　（2）

　　胡照英说：“我是后世来此世与她修缘的。我那后世里，她那时是个男子，我是个女子。我起先是爱他的眼神，而后貌相了。窥见他的灵魂，又贪恋他灵魂的奇伟宏大。如今，我不爱他，又觉得心疼难忍，只得爱下去。”

　　丹嘎说：“所有的灵魂都是奇伟宏大的，只是千奇百怪，变幻莫测。你只窥见，想必也就一瞬时，就栽进去，是不是鲁莽？”

　　四平说：“如果意外突兀的往身体上楔进了一个钉子，进去的时候疼，往外启的时候就更疼了。何况是心上？不过，还是忍痛启出去的好。”

　　丹嘎说：“理论上说来，任何一个灵魂最终都将圆满，缘分相遇，能相互促进就是好姻缘。如果参差太多，相互倾轧磨损，就不如忍痛割爱了。”

　　胡照英说：“下一世吧，下一世又会过几百年，岁月淘金，她就好了。我也不是世世都好，灵魂缺陷什么的，应该也有，也不对她求全责备。”
　　看了一眼四平，说：“你的灵魂，眠琴的灵魂，我看了也很动心，其实。如果我那沦陷的一眼，看的是别的什么人，估计也就栽了。偏偏是她。”

　　四平和丹嘎面面相觑，丹嘎说：“胡先生，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胡照英点头。
　　丹嘎拿出一个红药丸，说：“吃了它。”
　　胡照英看了一眼四平，四平点点头。

　　胡照英毫不犹豫，扔到嘴里。
　　才一入肚，就化作狐狸身，从半空掉下去，头朝下栽到乌珠提马前。
　　乌珠提背后绑着范依婧，范依婧尖声叫道：“杀了它！狐狸精！”
　　乌珠提一刀就剁到了胡照英的脖子上，头还连着底下一层皮。
　　接着乱刀上，胡照英被剁的一团血肉模糊。

　　（3）

　　范依婧兴奋的喊道：“将军，让我也剁几下。”
　　话音未落，胡照英的那团血肉，扑的火起，雄雄丈许，几乎燎到范依婧。
　　范依婧尖叫一声，躲到乌珠提背后，乌珠提急忙向后提马。
　　地上已经只剩灰烬。

　　胡照英只觉迷糊了一瞬，睁开眼时，却见阳光刺目。
　　用手挡住阳光，坐起身，却在郊外一块大青石上，旁边四平蹲在他身边，丹嘎站在那里。

　　胡照英说：“怎么？战事了了？”
　　四平说：“为了范依婧在匈奴那边待的踏实，你以后就算是去看她，也不能被发现了。”
　　丹嘎说：“你在乌珠提将军和婧夫人眼里已经死了。”
　　胡照英说：“那我这一世就完了？她不可能爱个死东西。”

　　四平说：“活东西，只有恨的冒血泡。也许你死了，她才会发觉心里空落落的，有那么一点想你、爱你。”

　　胡照英说：“可能这个词，是活着无限，死了绝断。”
　　四平说：“纠缠至死不休？”
　　丹嘎说：“灵魂之火凶猛，反烧得你和她两败俱伤，不因爱而隐，反因恨而刺目。”
　　胡照英瞪着眼，泪却滴下来，说：“就这样……完了？”

　　四平说：“你改变不了她，她也改变不了你。硬来的话，排斥力反强。反目成仇还是好的，渐行渐远是必然的了。”

　　丹嘎说：“你是要爱，还是要一时得失？”

　　四平说：“修缘如修树，得顺应时节和它自身的生长规律，如果纵已意而为，不论是出于善恶，都可能置其于死地，什么也得不到。你得好好想一想，要的是不是她这棵树。”

　　丹嘎说：“缘木求鱼，不如早罢。”

　　（4）

　　胡照英抹了泪，说：“你们是不是从前认识？”
　　四平笑道：“被看穿了？”

　　待丹嘎走了以后，胡照英和四平回到卢真府上。
　　卢真和迟云默还未归。

　　地上都是雪化后的水，四平说：“这时节本该下雨的，昨夜却是满天飞雪，那般盛大。可是，又如何？天气暖了，雪下了也留不住，太阳一出来，看看。”

　　胡照英说：“已经是第四世，我还得去看看范依婧，了知她的灵魂形状。待她生产之后，身子安顿了再去。”

　　四平说：“我跟你一起去，以防你一时冲动露了脸，给丹嘎惹事。”
　　胡照英点头。

　　六月，胡眠琴要生孩子了，胡照英心里搁着这个事，时常做些可口的小点心送过去。
　　一面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古代妇女生孩子真的像走鬼门关。
　　可幸，迟云默的阿母曾做稳婆的助手，好像颇有自信。
　　胡照英在真津时，上学学生理卫生时，曾问过母亲，母亲给她讲过一些。

　　胡照英就跟迟母商量好了，给她请个老妇当助手。

　　胡照英算好了日子，提前住到迟云默家。
　　四平跟胡照英一样都是睡不睡两可的人，永夜难消，四平也跟过去做伴。
　　夜里，或闲谈，或比肩看书，或论时事，或对弈，或默坐。

　　（5）

　　这一日月圆，迟云默不在家。
　　胡眠琴有了动静，与她同房住的迟阿母立即起来招呼人。
　　胡照英蹿起来，变作个老妇，跟在四平身后进了屋。
　　四平说：“这是照英给你请的助手。”说罢退出去。

　　生产的东西早已经准备妥当，胡照英按照迟阿母吩咐，等着看婴孩头抵产门，结果一只手先出来了。
　　胡眠琴还在咬牙用力，胡照英说：“先别用力，等等。”
　　迟阿母吓一跳，慌道：“这怎么处，应该头先出来。”

　　胡照英也知道这个，把手用温水洗了，把婴孩的手塞了回去，轻轻的，先推婴孩身顺直，使胎儿头对产门，然后摸了摸脖子，好像没有脐带羁绊。

　　刚要叫胡眠琴用力，孩子卟的生出来了。
　　脖子上缠了一圈脐带，胡照英急忙给松开，婴孩哇的哭出来。
　　迟阿母大喜，连忙收拾了。

　　是个健康的女婴，胡照英觉得好丑。
　　听爸爸说，每个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经历了大生大死，脱胎而出的英雄。形象最光辉、最本真、最有蓬勃的生命力。
　　然后一生都在与这个世界消耗，直至殆尽，英雄末路。

　　胡照英把女婴抱在怀里，她抓住了胡照英的一根手指，好紧呢。倒叫胡照英意外，胡照英觉得这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生命的力量，心里一阵感动。

　　胡眠琴身体恢复很快，胡照英和四平看看没事，就搬回卢真府上。
　　孩子满月酒的时候，胡照英和四平去看。
　　迟云默和胡眠琴夫妻抱着孩子，给胡照英和四平敬酒。

　　（6）

　　胡照英逗了逗孩子，一抬眼的时候，正照上胡眠琴的眼睛，不知道怎么那么容易，眼睛仿佛溜冰一样收不住，一下子就晃到了她的灵魂：只见她灵魂的一半，齐刷刷象刀切的一半。
　　当即吓了一跳，酒也撒了一手。

　　四平接过胡照英的酒，没事人一样，喝了，对迟云默和胡眠琴说：“大舅哥昨夜没睡好，你们招呼别人吧。”

　　胡照英呆呆默坐。
　　啊，这不是血亲，这是姻亲。胡照英抛却了所有的疑惑，这样肯定的认为。
　　她已经完全爱上了自己的灵魂，完全爱上了迟云默。

　　自己也应该那么爱她吗？爱她的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迟云默与她十分恩爱，即使不是那么爱，也差不离。

　　可她是真津那一世的谁？胡照英打破脑袋也想不出。
　　因为极不可能而可能的是谁呢？公司老板？那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家伙？

　　他看自己的眼睛总是眯眯着，年纪大八岁，有点装腔作势，但是在钱上从来没亏待过自己，对别人却克扣的令人痛恨。

　　不，这要是可能，胡照英宁可淹死。

　　同事小秦？像个小弟一样围着自己转，鞍前马后。

　　不，他一直称呼自己哥，绝对是兄弟情。

　　楼上那个呆若木鸡、大智若愚的才哥？因为身材高大，说话的时候总是弯着腰，专心聆听的样子，就像是听远处的涛声。

　　不，胡照英打死也跟他搞不起来。

　　胡照英忽然吓了一跳，脑子里浮现出疙瘩汤那诡邪的笑。登时一身鸡皮疙瘩。

　　……看来，极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那么校友会上那些人呢？像四平一样的？像自己一样的？
　　那就说不好了，可是谁知道谁是谁？

　　胡照英想了真津印象里的全部，可能以及不可能，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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