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破月

　　洗漱完毕，亦鸢终于躺进自己的被窝里。可一想到明早要侍奉公子晨起，就睡不着了，在被窝里辗转难眠十分煎熬。
　　右臂上忽然散发出一阵热力，亦鸢从被窝中伸出手，撸起中衣袖子查看，只见右臂中间出现了一个墨色的水波状花纹。这个花纹不大，一寸长半寸宽，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亦鸢恍然，这应该就是当年入世试炼前水音给她施下的防御符咒。今晚能从黑衣刺客的咒术中挣脱出来，应该是托了防御符咒的福。五年前入世前夕发生的事在一瞬间又回到了脑海，清晰得恍若昨天。
　　她记得师父带她去望月池找辰大人讨护身符。师父说武学一道上已没有问题，多实战便可，唯一担心的就是遇到诡谲的术士或修行者，道法不同怕狭路相逢会吃亏。便让她去讨个专门应对术法的防御符咒。
　　当时自己跪在偌大的藏书楼门口，辰大人连面都没露，隔着四五个书架声音遥遥传过来，让水音替他施个咒。水音拉着她回到住所做准备，当天晚上就施了防御符咒。
　　她以为就念几句话就完事了，当看到水音备了一桌子的“刑具”时，整个人都被震惊到了，有粗细不同的针，有大小不一的锋利刀具，还有味道怪异的浓稠的不明液体……
　　她委婉的表示，施个咒就行了，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水音也委婉的表示，普通的术法效力有限，无法长久保护，亦鸢此番入世试炼不知多久能回来，还是保险点的好。
　　“我来做自然会万分小心，争取不弄疼你。若师父亲自来做，那可就不一样了。”水音的声音一如往常悦耳轻柔，只是这些话落亦鸢耳朵里，让她冷汗直流。辰大人可不是温柔细心的姑娘，若是让辰大人亲自操刀，只怕自己会痛的死去活来，而且在大人的逼视下还不能表现出来。
　　后来亦鸢就配合着水音接受了这个防御符咒。水音果然下手轻柔，还不时询问亦鸢疼不疼，过程体验尚可。纹身加术法，大功告成后，让亦鸢看了一眼就用干净的纱布将右臂包裹了起来。在术法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亦鸢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揭开纱布查看，右臂的水波花纹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红痕。
　　入世试炼后没过多久就跟在公子烜身边，倒也没遇见过术士或者修行者，曾经受过防御符咒这事儿便被她忘记了。
　　此时，热度以墨色水波状花纹为中心，散发至整条手臂乃至全身。亦鸢看着这花纹，不禁佩服师父的深谋远虑，又觉得术法一道确实是玄妙。不知和辰大人一起修习术法的水音现在如何了，五年不见本就是美人的她应该长得更漂亮了吧。
　　不知不觉中，亦鸢沉沉睡去。
　　不知是不是符咒的效力，这天晚上确实做了个好梦，梦到了望月池。望月池虽名为池，实际上是片很大的湖。清晨或阴雨天，湖面上总是烟波浩渺，每逢此时水音就会坐在自己居所前的竹制水榭上欣赏这烟雾迷蒙的景色。
　　亦鸢梦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水榭东边的水面上开满了盛放的子午莲，水音就侧坐在水榭边上，左手撑地双腿屈起，大腿上卧着一只慵懒的橘色小猫，如柔荑般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小猫，笑着说道：“你看它多可爱。”
　　然后她抬起头，展颜对着亦鸢笑起来：“等你试炼结束了，说不定就能抱到它的子孙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用竹子和结绳给猫咪搭个三层的家。”
　　腿上的小橘猫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露出细长可爱的尖牙，又发出一声稚嫩的喵叫，在水音的腿上舒服的蹭了蹭。
　　清晨的阳光正好，柔和的金色光辉洒在水榭上。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明媚，一如她曾经的少女时代。

　　亦鸢晚上睡得好，早上便起了个大早。先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再去公子的院子。今天雨芙和云菡都在，倒是没再发生类似昨天的尴尬事，亦鸢跟在一旁递东西帮忙，时不时偷瞄一眼公子。
　　自公子梳洗完毕后，就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主要是北山堡的大管家。大管家将昨夜到今早的种种尽数汇报给公子，亦鸢站在一旁越听越心惊。
　　大概意思是昨晚公子回房后就叫来了雨芙问话，从雨芙那里得知前一天晚上送她回来的是福荣，就连夜联系李堡主将北堡幻术迷阵尽数告知。
　　李堡主闻得此事自是大惊，着管家连夜搜索全堡。管家带着仆从和卫兵找了一晚上，在北堡一处荒废已久的杂物间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福荣，人已是瘦的皮包骨头神志不清了。
　　众人又是灌汤又是灌药，终于把福荣弄得清醒了些。福荣一醒便大哭起来，说自己被关在杂物间里至少半个月了，受了诸多的罪。管家听得福荣的哭诉，又看他手上并无靖华君所说的刀伤，便觉此事只怕不简单，连夜告知堡主。正巧门口值班的来报备，说信使得堡主的令，连夜出城送公文去了。
　　李堡主顿觉大事不妙，一番核查发现信使还在屋内酣睡，只怕那会幻术的贼人是装作信使的模样逃出堡去了。立即派出府内的精锐骑手沿着贼人出逃方向追过去了。此番折腾完已是清晨，管家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公子烜。
　　旁听完全过程，亦鸢心中自责不已。自己作为专门的护卫居然没察觉雨芙这边的线索，而是晕头晕脑的睡了。
　　公子沉吟一会，开口道：“现在看来，那个假福荣应该就是昨晚意欲行刺我的人了，他用幻术遮掩真容，顶着福荣的样子至少在北山堡潜伏了一个月。”
　　管家紧张的看着公子烜的脸色，答道：“是……不过就在刚才堡主又派出四队人马向周边村镇搜索去了，一定抓住这厮。”
　　公子烜又问道：“这么长时间你们就没有人察觉福荣有问题吗？”
　　管家冷汗直冒，勉强答话：“福荣这孩子平日说话不利索，胆子又小，没几个能说话的朋友，又是个没爹没娘的可怜娃，自己一人住一屋，是以这、这半月来并无人发、发现……有、有问题。”
　　管家紧张起来自己说话也结巴了，偷瞄着公子的神色。万幸公子烜看着面色也还算和煦，没有不满、愤怒之类的情绪，只是若有所思的喃喃：“这刺客确实会挑人。由此看来，他潜伏的时间应该更久，才挑了这么一个最合适的伪装对象。”
　　亦鸢立刻明白过来，他们一行人是一月前从南邑出发的。按这个思路来说，应该就是在他们从南邑出发不久，这个刺客就在这儿做好的埋伏。
　　公子烜叹道：“前路坎坷。”
　　确实前路坎坷，还没到雪域就已遇到一次精心安排的暗杀，下面的路只怕也是危机重重。亦鸢暗暗握紧了拳头，后面的路决不能再这么大意。
　　接着公子烜谢过管家，便让亦鸢将管家送了出去。亦鸢回来时，云菡、雨芙将笔墨在桌子上铺开，听得公子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需找人帮忙了。”
　　将写好的信折起封入小信筒，会由信鸽飞行送回。
　　于是，在这大雪埋路千里冰封的早晨，封家将近二十人的小队又重新从北山堡出发了。

　　如果此时有人脱离队伍站高远眺，他会发现目之所及尽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山连着一山似乎没有尽头。山峰自腰部以上便是终面不化的积雪，还有盘踞其间缭绕不散的雾气。腰部以下则是单调的黑灰色，这些未被冰雪覆盖裸露在外的石头就像未炼化的铁矿石，用黑色的坚硬外壳杜绝一切生机。高空中偶尔掠过一只似鹰似鹫的禽类，鸣叫一声后便消失在灰色的天空中。
　　赶路的一行人几乎忘记了太阳光照在身上是种什么感觉了。天空长时间被阴云遮蔽，不是阴天就是下雪，是以只有浅灰或铅灰两种色调的变化。而在踏入雪域范围内，连大地也只剩单调的白色了。任你是再美丽的雪景，连续看上个半月也会变得索然无味。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全通过这个以“难行”出名的山路，谁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观望风景呢？
　　位于诸余山脉中的胡和鲁城是雪域中少有的大型城镇之一，外界若想到达城中，必须经过乱石路。乱石路其名为路，实则为山。诸多形态各异的天然巨石以不同的姿态组成的一座迷宫般的大山，山中道路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纵横交错，不同年代开凿搭设的小路、台阶、木质吊桥纵横其间。行人走过露天平台时可见怪石嶙峋的别样风景，进入巨石林立内能看见左右上下纵横交错的吊桥，穿过山洞小路时还能瞥见足以吞噬一驾马车的漆黑坑洞。其地形之错综复杂无法言说。
　　靖华君一行人就在这条路上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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