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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慕容无素有感而发，一时不想再这般浑浑噩噩，遂直视陈昭绾，正色道：“此番乃是最后一回，在下日后定不会再试探公子，还望公子不计前嫌……”
陈昭绾闻言冷哼一声，不应他话，慕容无素不以为意，接着道：“在下乃是为寻‘千机锁’而来，想必公子也是相同。”
陈昭绾不由一惊，未曾想到此人竟突地这般直白了。
只听他又道：“……实不相瞒，如今这般情势，已是刻不可缓，宜宣那边胡老爷子之事，已是满城风雨，在下此番便是前去调查此事，那幕后之人在下已有些眉目，实是心思诡诈，在下此前曾数次与其势力交手，均是无功而返。”
他顿了顿，看陈昭绾脸色不置可否，遂道：“公子既是与在下同路，何不便化敌为友，且敌之敌便为吾之友，公子与在下同仇敌忾，正是该联手御敌。”
陈昭绾一沉吟，细思量慕容无素之言，觉着甚是有理。
他又想到林源下山之事，正是要去寻那“千机锁”，他本觉着帮不上忙，此时倒是个机会。且几人本是便要往那处而去，倒是没错，若是与此人同去，他武功高强，相当于平白多个助力，待有了“千机锁”眉目时，便不妨先他一步，将之取到手，来个釜底抽薪。
他看了眼慕容无素，想到便算此人与他一般想法也是无妨，大家心知肚明。
且一路上若时时警醒着些，倒也不致落了他把柄，一时也是犹豫不决，既觉该应了此人同去，又觉他素来精明狠辣，这番言语不见得可信，便很是踌躇。
慕容无素见陈昭绾不言语，也不催促，只默默看着他，等着他发话。
此时陈昭绾已洗去一身沉淀污泥，身上带着丝清爽，发丝上更有几分水汽，眉眼很是魅惑，带着点少年的天真，又带着点成熟的风韵，透过水汽而来。
慕容无素半坐在地上，眼角瞥着他赤足，只觉竟是晶莹剔透，不由便有些痴迷，转念却想到此人非好欺，立时头脑清明，又正了色，收了那心思，轻咳了一声，掩饰着。
陈昭绾一听，还道他乃是不耐了，遂起身，来回走着，终是看了他数眼，过去解了他腿上穴道，轻声道：“慕容公子，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便化敌为友了吧。”
慕容无素心中一松，微揉了揉膝腕处，虽尚不能运气，却是已获自由身，境况较之先前不知好了数倍，遂扶着墙站起道：“多谢陈公子此番大义，在下定当涌泉相报。”
陈昭绾摆了摆手，正色道：“你先前说，宜宣之事究竟如何？”
慕容无素直视他，道：“此事却非三言两语可道的，陈公子之心在下也知，只是……”说着，微有些犹豫地道：“先前陈公子给在下服食之药……这……”
陈昭绾轻笑道：“慕容公子不必忧心，我定不会忘了将解药给你服食的，只是这解药也须得分作十八日方可全数解去那毒，慕容公子此番既是与我同路，我定是得在路上治好你才行。”说着，拿出一瓶曲水帮主给的药物，正是与先前之药相克，据那帮主自己所言，服下后一盏茶时分便要腹如刀绞，却无大害，乃是治滞气之药。
陈昭绾心中暗暗冷笑着，面上却轻笑，对慕容无素道：“无素这便快快服食一粒吧。”
慕容无素一听他这话，便心中通透，陈昭绾只说是会将解药分作十八日服下，却未曾有要直接给他之意，便是心中对他尚有疑虑。慕容无素生就的七巧玲珑心思，又怎会不明了，遂也揭过不提，笑着道：“如此便多谢陈公子赠药之德了，在下感激不尽。”
陈昭绾不由在心中暗骂，此人这般情势下竟说是“赠药之德”，当真诡诈无比，遂也满脸热诚地道：“哪里及得上慕容公子深明大义，倒是我先前据于一家之言了。”
慕容无素很是精明过人，见状忙道：“在下既是已与公子言和，便不该这般生疏了，陈公子直呼在下名姓便可，在下却是虚长了几岁，当得称陈公子一声小绾吧？”
陈昭绾微一愣，目中寒光一闪，却是笑着轻声道：“慕容兄本是温故兄长，自是虚长我几岁的，这称呼也不算过了。”
慕容无素却正色道：“小绾，非是我多虑，此番前去，乃是凶险，切不可以‘慕容兄’之称唤我，不然便要暴露我二人身份。”
陈昭绾闻言，一咬牙，嘴角抽了两下，心中暗暗劝慰着自己，终有一日叫这贼子死无葬生之地，遂颇有些恶狠狠道：“……那就……无素吧。”
慕容无素轻笑，也不知有意无意，似有若无地道：“如此甚好。”
待两人出了屋中，牛大此时却正候在门外，陈昭绾便叫他又打一桶水来，慕容无素也是要梳洗下方能歇息。牛大本要亲去，慕容无素却抢在他之前去接了水，牛大不由很是诧异。
待他问了陈昭绾，陈昭绾却是含含糊糊地道：“他又好了，这会儿脑子也不糊涂了，便让他去吧。”牛大再细看慕容无素，只觉此人也甚是亲和，凡事亲力亲为，与那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心中更是对这两人添了几分好感，很是欣慰。
两人这日便在牛大家中歇下了，夜间牛大叫了隔间的姑娘做了几个小菜，一时三人喝着农家粗酒，吃着乡野小菜，倒也是和乐融融。
陈昭绾趁着牛大心绪甚好，便道：“小哥儿还未曾说到，这村子是在何处呢。”
牛大一拍头，道：“是了咧，我给忘了！”言罢，放下碗筷，看着两人道：“两位公子，咱们这处，乃是南边一村，唤作‘福圆’，嘿，这名字也没啥子来头的，就是村里人瞎取的，这么久下来，便叫着了。”慕容无素闻言，甚是温和地道：“此名其实甚妙，这世间之事，不正是求一个福至圆满吗，虽是浅显了些，倒也生动。”
牛大听了心中大悦，笑道：“还是你们读书人知晓得多些，我可不懂这些。在咱们村子北边，还有个刘家村，再过去些，便是顾家村……”
他说到这，陈昭绾和慕容无素俱是一震，两人齐声道：“顾家村？！”
言罢，陈昭绾很是不悦地看了慕容无素一眼，遂又对牛大道：“小哥儿方才可是说的顾家村？”牛大不解道：“是啊，便在这处北边十里地外，就是顾家村了！”
慕容无素忙道：“敢问那宜宣可是离此处甚近？”
牛大笑道：“嘿，看不出你倒是知根知底的，这宜宣就在咱们福圆村南边五里外，是这一圈儿最大的一个城啦！”
陈昭绾闻言不由很是犹豫，往北是顾家村，往南是宜宣，看来这处正是那济江支流之处，南北皆宜，林源和慕容温故若是被浪头带到另一边去，则必是在顾家村或刘家村处。
如此一来，若是往顾家村去，便可能会遇上慕容温故他们，可那边的事情也确是拖不得了，两处相隔十五里，来回甚是费时，正是不可两全其美。
慕容无素斜瞥他一眼，似是无意地对牛大道：“小哥儿平日里也是不可两处都去的了，这番来回可须得耗费不少时日。”
牛大莫名地看他一眼，道：“自是不可都去的，只是宜宣乃是大城，村里的货物也多是运往那处了。”边说着，边心道这人的脑子莫不是又糊涂了。
陈昭绾闻言却是一震，想到林源此番下山便是为了“千机锁”之事，若是自己助他早日得偿所愿，便可随之浪迹天涯，从此再不问江湖中事，岂不甚妙。
他此时已将林源心思当做自己心思，便将其师门之命也算了自己一份，只觉早了早好，正是把“千机锁”一事放在了顶顶要紧之处。
陈昭绾又想到若是这番折返了回去，非但帮不了林源，反倒让这贼子一人先去了宜宣，到时谈何釜底抽薪，连“千机锁”影子只怕也看不见。
此番可不能因着自己任性心思，便生生错过这机会，且若自己早些前去，将这事问个明白，那两人赶来后，也能省下些气力，陈昭绾这般一想，遂对牛大道：“小哥儿所言甚是，世上事怎可两全其美了，自是得往大些的地儿去了，方能有所收获。”
慕容无素闻言，似笑非笑地道：“小绾真是明白人，这宜宣乃是‘大些的地儿’，自是较之顾家村好了千百倍的，小哥儿理应也往那处去。”
牛大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觉这两人所言，俱是莫名之极。
第二日，两人只略歇息了会儿，便辞别了牛大，往宜宣而去，牛大对这两人倒是颇为不舍，临走前很是塞给二人一些干粮。
慕容无素与陈昭绾俱是笑着接过，两人行到半路，慕容无素便将那包干粮扔在了一边，陈昭绾本也想扔了，见他已先行为之，不愿与他一般样，便皱眉不语，心下暗骂，遂又将干粮塞了回去，很是忿忿。这时慕容无素忽的道：“小绾，只怕我二人须得行得快些了，这般走法，到了那处也人走茶凉了。”陈昭绾不由一怔，上下看着他，不语。
慕容无素似是知他心中所想，正色道：“无妨，我已可运气了，这番便用轻功吧。”说着，也不再多言，遂提气而奔，一会儿便已在陈昭绾前头了。
陈昭绾忙跟着奔行而上，心中暗自计较着，突地福至心灵，一下跨前两步，伸手朝慕容无素身后轻轻地拂去——
慕容无素一惊，回转身来，陈昭绾却在他肩上拍了下，轻笑道：“无素身上沾了尘土，我替你拂去了。”言罢，也不待他应答，转头又朝前奔去。
慕容无素很是怔愣了一会儿，目中一丝精光闪过，方赶上前去，似是无意地道：“小绾真是心细，这番还要多劳烦你了。”
陈昭绾轻笑一声，不答话，心中一番思量，便生生将这“昙花一现”的真面目，看出些端倪来。只因此人使“昙花一现”乃是前日，昨日里还未见他缓过来，今日却是已能运气了，很是古怪，陈昭绾边奔行着，边推算。
这“昙花一现”，正是可在一柱香时分将人功力提升至平日数倍，只是这一炷香，还真只是仅仅一炷香罢了，半分也多不得，这之后便有一日乃至更多些时辰，是断不能运气的，至于这一日之后……陈昭绾瞥一眼前面的慕容无素，暗暗冷笑。
适才那一拂，他已是心里有数，此人现今只得平日里七八分功力，尚不能全力而为，更不用说是使了“昙花一现”时的那番悍勇。这“昙花一现”虽是极难对付，一时仿若能与普觉之流比肩，然使出后，却是破绽极多，一日之内不可运劲，一日后也非复原，正是为了那一瞬之功，耗费良多。两人一前一后奔行着，心中各有思量，一时竟无人言语。
待奔行出了约三四里地，头上又是一阵微风，天色阴沉下来，慕容无素抬头看了看天，道：“小绾，许是得再快些，方可赶在这大雨降下前到了那宜宣。”
陈昭绾这大半个时辰里奔行，倒也是不感疲累，遂又脚下加快了些，两人这番紧赶慢赶，倒也趁着那雨未落前进了宜宣，陈昭绾方喘口气，那天色便已越发地不妙，也不及停顿，慕容无素便拉着他去打尖。
两人方进客栈，雨势便急至，待一问，那小二却道：“两位客官，这……这……唉，实是小店只剩一间中房了，虽不顶顶好，却也算过得去，若是两位不介意则个，便……”
陈昭绾当场便要发作，慕容无素却先他一步，上前道：“好说，就这间也便了，只是须得样样俱全些。”
陈昭绾一听，便沉了脸，却也不再言语，转身便跟着小二上去看房了。
慕容无素一派云淡风轻地走在其后，默不作声地上了楼。
是夜，两人俱是在灯下强撑着，谁也不去睡。
慕容无素看了陈昭绾一眼，终是耐不住这番沉默，自去靠在窗边，轻声道：“你睡吧，我在这里便能过一夜了。”
陈昭绾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却道：“无素何苦委屈了自己，我倒是何处都曾睡过，不妨事的，这床横竖只有一张，还不如给了需要之人。”说着，也走到窗边坐下。
陈昭绾心下很有些戒备着，若让他睡床，不是这人脑筋真坏了，便是有什么怪事。再想到这人也是心机诡诈多智之辈，只觉此番可莫要被这人反制住了，得不偿失。
一时竟是两人谁也不去睡那床，均是面带犹豫警醒地看着对方。
慕容无素本是直视陈昭绾，此时却忽的叹道：“唉……小绾能吃得苦，我是知晓的，你确是何处都能睡的，天为被地为席，反倒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矫情了。”
陈昭绾闻言，不由很是不解，所谓何处皆能睡，乃是他随口一言，怎当得真的，此人这番话实是古怪，没甚由头。
只见慕容无素转头看着窗外，却再不言语了。
陈昭绾仍是不敢放心，只得也蜷缩着，半眯半闭着眼，睡在窗栏下，听着窗外打更声，静夜中雨滴落地声竟也渐渐清晰，便也有了些困意。
加之白日里奔波，还是有些劳累，倒也有些半梦半醒，顺着困意小憩着，却是始终不敢睡熟了去。隐隐约约间，似是于梦中听见慕容无素说了什么，似是句话，又似是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你我初见，却非是在那济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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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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