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有故人

　　邺城素来是南方粮草重镇，也是南北商路上的必经之路。而那刘姓也是大姓之家，分得了邺城之后坐拥这重地，自是衣食无忧，还剥削临城百姓。此次闹事，不过是想把自己的地盘扩的再大一些，把自己的手伸的更长一些。
　　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中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一来二去，反而把自己的野心都摆在了明面上。终于朝中下令，要求收回封地。这可不是个靠谱差事，刘姓在朝中自然也是有人脉的，所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经过朝中的“运作”，就落到了边军的头上。
　　一路向南，将领们都忿忿不平，除了白皖到仿佛要像回家一般乐呵。大家越走越陌生，反而是白皖越走越开心。熟悉了北方的一些作物和商品流通情况之后，她这一路走来，倒仿佛明白了阿爹之前走南闯北的想法。
　　“你还能认识这边的谷物？”李遇倒是惊讶于白皖走到哪都先看看农作。
　　“可不是，当年从青州出来，阿兄带我看了一路呢。”白皖仰起头，带着点骄傲的说。“我们啊，走商路多好。我阿爹修的路又平又宽，这是遇不到农户，如果遇到了，她们要是知道了是我，肯定会给我拿好吃的好玩的。”几个人骑着马领着大军前行，白皖一边看着周围一边说。转头看见陈楚箫的脸色，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我那不是瞎说的。”自己刚被点了因为阿爹不适合来这边，现在说这个话怪不得要被瞪。
　　远处远远的能看见稻田，数着日子，应该也快要到了收割的时候。看样子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陈楚箫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情况。看这周围的农田，邺城里面的囤粮应该很多。这样的话不能围城，倒反而容易把自己困住。
　　邺城里，虽然陈楚箫他们这一路走来没有走商路，但是大军一动，这边也早就听到了动静。城中的官员平常什么事情都不做，现在可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反倒是刘太尉倒是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
　　“刘太尉，咱们这、这、这……”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炎热，但是一群官员的衣服依然湿透。他们可不是刘家，这些年狗仗人势地为非作歹，到最后可没有人保的了。
　　“怕什么？”刘太尉自从懂事起就开始在这一片横行霸道，他摸了摸自己手上地大扳指，“你咋知道是过来打咱们的，而不是过来准咱们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看着旁边频频擦汗的官员，刘太尉的气不打一出来。朝中人脉自然已经通风报信，这次忧多喜少。“区区几千兵马，去，腾出一个粮仓，搬去城楼门口，然后把各个粮仓之间都用粮食连起来。”
　　底下的官员不知是何意，面面相觑。刘太尉坐直了身子，盯着外面，“我倒要看看这个传闻中的二皇子，到底是要什么。”
　　离着邺城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大军停下来歇息一番。“我不太明白，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白皖一边玩着路边的野草，一边叨叨。“人家也没有起义，我们过来打，他们没有什么兵……”
　　“我们是去把刘太尉带回中都。”
　　“回中都！”白皖眼睛一亮，能见到阿爹和阿兄了！
　　陈楚箫看了一眼白皖，这小姑娘什么心事都能写在脸上，却不知每一步都有可能踏入漩涡。“怎么，你想回中都？”
　　“也是好久没回了。”白皖又低头拔了一根草。
　　“这刘太尉，应该得听到一些风声吧。”李遇靠在树上说。
　　“那是自然。”陈楚箫应了一声。
　　白皖抬起头，看见陈楚箫皱着眉毛在看一张图，应该是邺城的城防图。
　　“在想什么？”白皖问道。
　　这次出来，中都甚至都没有给邺城内部的设施图，仿佛是一场毫无准备的仗。陈楚箫不知道刘太尉会出什么招。
　　“自然是猜一下那家大业大的刘家怎么抵抗吧。”李遇瞥了一眼他们两个，“这次这个刘家可真的是手在明面上伸的太长了。”
　　“哦，他们没有给咱们城中的图么？”白皖问道，做了他人手中刀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给吧。
　　“没有，”李遇拾起一颗石子，抛向远处，“就这破差事，干得好干不好都不讨好，谁会主动帮你。”
　　白皖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两张薄纸，递到陈楚箫眼前，“要么，你看看这个？”
　　陈楚箫看眼前突然出现的两张纸，有点疑惑的抬头看向白皖，白皖赶忙指向远方，“你看那边是什么？”
　　“稻田啊，这一路走来都是。”李遇不在意的说。
　　“我之前研究农作的时候，写信问阿爹要了几个重要的农作的产地情况，然后阿爹当时还把几个重要镇子的情况一起给了我。”
　　难道？李遇突然正经了起来。
　　白皖默默点点头，“包括邺城。”
　　“诶哟！好东西！”李遇像个猴子一样就要蹦过来，陈楚箫眼疾手快先把那两张纸拿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楚箫的语气里还是听不出来任何情绪。
　　“有一阵子了。”白皖老老实实地说。
　　“别跟别人讲。”陈楚箫嘱咐了一句，又听着没人回应，专门抬头看了看白皖，看到她点了点头才作罢。

　　刘太尉坐在府里，听着城门处人来报，说二皇子已经到了城门处，只是笑了笑，“他也没办法。和以前一样，皇亲国戚，一会儿找个人迎进来算了。”
　　看着眼前在城门外摆放的大堆粮草，还有站在粮草旁边的一些百姓，再看看后面的城门紧关，没看见一个能抵抗的士兵，“这是在叫嚣么？这方法，”李遇瞠目结舌，这简直是在公然说自己是粮食兵草重镇的地位不容忽视，“真应该让师姐过来看看，她天天念叨粮草粮草，”李遇发出啧啧声，这个刘太尉真的厉害。
　　这表明了不会好好谈的态度，那就只有一种方法了。陈楚箫一抬手，身后来了一批战士，先迅速前去护住了百姓，然后紧接着拿着一排火把，就要烧这个粮草。
　　“二皇子，您前面的这些粮草，可是连着城中的所有粮仓。”城楼上传来声音。
　　白皖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但是脸却看不清，应该是都没有站的靠近城墙的边。这么怕军队啊，白皖笑了一下，眯起眼睛，准备估算下距离，算算自己此刻若是射箭能干掉他的可能性。
　　“不用仔细看，不是刘太尉，”陈楚箫甚至都没有抬头，这个时候出现的怎么可能是。
　　府中人来报，说官员已经按照之前的安排告知了陈楚箫城门前的粮草会连着后面的粮仓
　　后面紧接着来人报，说二皇子准备烧粮草，刘太尉一声冷笑，“你看他怎么敢？”
　　刘太尉摸着手上的扳指，“这种人啊，你让他动什么，都不会动百姓的东西，更不会断国家根基。他能怎么办？”
　　说罢刘太尉更是仰面直接瘫在椅子上，“十分钟之后差人叫他进城吧，到时候叫我。困了，睡会。”
　　话音没落，却听见有人匆忙跑见来，“老爷，烧了！”
　　“什么烧了烧了的。”刘太尉没好气的说。
　　“二皇子放火把城门前的粮仓烧了。”
　　“什么！”刘太尉猛的睁开眼，这个二皇子有点东西，“他怎么就不怕把后面的粮仓烧掉！”
　　陈楚箫根本没有听城楼上的人说话，也没有回话。只是手一挥，示意大家继续烧，同时身后士兵破了城门，士兵们鱼贯而入涌入城内。
　　“老爷，现在士兵进了邺城，但是没有来府上。咱们设置的几处连接粮草的地方都已经被他们把火灭了。”
　　刘太尉呆呆的站在椅子前，竟然这么快么，不是朝中的人说特意没有给他们城中设施图么，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啊。
　　陈楚箫、白皖、李遇三人慢慢悠悠地骑着马往刘府的方向走来，“昨天将军说执意要烧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李遇笑着说，“还当咱们将军真的不要粮草了。”
　　昨天在看完城中设施图后，陈楚箫就判断出刘太尉估计会拿粮仓作为要挟。按着图纸分了几队人马去靠近城门也是最有可能被威胁到的粮仓处抢救，当然刘太尉也不傻，肯定不会让所有的粮仓都涉险。在他心里，还等着朝中应允他扩大封地，他凭借着这些粮草富甲一方呢。
　　“还得是将军啊，该烧就烧，”白皖颇有些佩服。
　　“怎么，不是昨天跳着脚的阻止的你了？”李遇打趣道。
　　“那不是昨天没有听完么……”白皖有点不好意思地瞪了李遇一眼，就知道李遇不会放过每个能说她的机会。
　　刘府门口，刘太尉已经恭候着了。看着三个人骑马而来，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二皇子远道而来，未曾迎接，失礼失礼。”
　　白皖看着眼前这位刘太尉，肥头大耳，面露油光。虽然外面穿着官服，但是仔细瞧瞧里面的内衬，虽然只是露了一个边，但好像也是勾了银线，莫不是和阿爹在中都穿的材质一样？区区一个城镇之官，这一身未免奢华了一些吧。
　　刘太尉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子眯着眼打量自己，忙说，“这位可是传闻中的边军中的第一女将军？”
　　“刘太尉，”陈楚箫没有回答他，“我们也就不浪费时间了，走吧。”
　　“这……”刘太尉看了看身边的人，“府中已经备好了酒菜，二皇子不赏脸……”
　　“离着中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得走上一段，刘太尉要是收拾好了，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在城门口见吧。”陈楚箫不为所动，转身就要走。
　　“别……”刘太尉忙说，这可太着急了。看陈楚箫这个态度自己难逃去中都了，得赶紧把事情安排妥当才可以，“二皇子，不知两个时辰是否可以？我这，收拾收拾……”
　　“好。太尉请便。”三人就此离开。

　　陈楚箫看着白皖似想说什么的样子，“邺城离青州不远，”白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陈楚箫，陈楚箫却早她一步封住了她的话头，“只是我们可能需要赶紧去中都了。”北崮已经很久没有消息，虽亦冰在那，但是陈楚箫还是觉得不应当多耽误。“还是你自己回青州看看，然后我们等等你？”
　　“算了，”白皖勉强笑了一下，知道如果自己回去的话，一定会拖累陈楚箫整个队伍的速度，而且陈楚箫也一定会派出一些人陪着自己回去，这样以来肯定会被有心的人知道，陈楚箫强调那么多次的不让她此次南行暴露身份也就泡汤了。
　　陈楚箫看了看眼前这个委屈的小姑娘，“有没有什么附近的可去的地方，我们两个时辰回来。”
　　白皖本来因为不能回家已经不开心了，本来想破罐子破摔的，就摇了摇头。“祁山？”陈楚箫开口说道，“听闻祁山风景不错，要不要带我去看看？”
　　陈楚箫都这么说了，白皖自是不好拒绝，而且祁山也能望见一些青州。
　　“诶我……”李遇在旁边饶有兴趣举起手中的马鞭，这也是他第一次到南方，有了白皖这个向导，也想着去看看。
　　“你等着刘太尉。”陈楚箫只是向右瞟了他一眼，给他迎面泼了一脸冷水。没听他继续说话就和白皖一起策马往前跑去。

　　陈楚箫和白皖一路骑到祁山上，白皖越靠近山头越开心，仿佛马上能看到青州一般。一到山顶，就赶紧跳下马来。果然，远远望去，能隐隐看见青州。
　　“那可是青州？”陈楚箫拴好马，来到她身旁。
　　“是。”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是自己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白皖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想到阿娘和外婆就在那里，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自己离得这么近去不能回去看她们，白皖心中一酸，眼眶泛红。
　　“刘太尉这次引起这么大的事情，也是因为商贾之事，所以这也是让你小心谨慎的一个原因。”陈楚箫看着她倔强的看着那个方向的背影，有些不忍，准备慢慢给她解释。
　　“没事，我都懂，我得保护阿爹、阿兄，还要保护阿娘和外婆。都怪这些莫名其妙的世家大族，体中何如则秘书。”
　　“上一句呢？”
　　白皖顿了一下，“广读学书则著作。”
　　陈楚箫暗自轻笑这个小姑娘到现在还不忘，白彦现在做的是著作郎，所以才自己把这半句话改了，“你可真会说。”
　　白皖飞快的抹了一把泪，“我以后一定还能回来的对吧。”
　　“能，”陈楚箫倒是没有犹豫。
　　白皖擦了擦眼泪，陈楚箫这么斩钉截铁，想必也是为了哄她吧。“你们在北边，现在一般干什么？”
　　“现在？”陈楚箫被她突然叉开的话题搞得有点蒙。
　　“对啊，就是秋天。”
　　“秋天，看菊花。”
　　是啊菊花，现在青州的集市上应当已经有菊花了，外婆最爱喝菊花茶。白皖的思绪又飘回了青州，她赶紧调整了下，“鸿雁来宾，菊有黄华。那你猜我们在干什么？”
　　“你们会干什么？”陈楚箫只是顺着她说。
　　“我们会割稻子，然后做梨膏，往年这时候，阿娘和阿兄已经囤上好多梨膏了。”白皖声音越来越小，“秋天啊，润肺”，仿佛都能听见阿娘一边做梨膏一边说话的声音，“阿皖自小嗓子不好，可要开始吃梨啦。”
　　“你是不是觉得，雀入大水为蛤？”白皖声音有些哽咽，她又一次强行把自己的思路往回拽，却实在是想念青州了。轻轻抬起手，隔空描摹着青州的样子，好像能触碰到远处的那座城镇，“你可看过大海？书中都说，北方少海，于是就会认为球雀入了海成为蛤。”白皖的手向远处伸了伸，“我们青州没有海，虽然桥很多，但只有个港口，往东两个时辰有一处小海滩，等以后，等下次，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白皖却突然收回了手，转身走到马的旁边，“我们走吧。”
　　陈楚箫看着白皖满脸泪痕，却佯装没事的样子，知道她再待下去一定是会想家想到不行，走到她的马旁边，“可有什么想捎回家的东西？”
　　“有，但是不在这里送了，不然阿娘和外婆知道我来了但是没回去，该难过了。”白皖小声的说，话里都是委屈。她才不过二八年华，也不过是初次离开家。
　　“好，我们下次去青州。”陈楚箫摸了摸白皖的马，张启离开的时候总说让白皖换一批马，这匹马是白皖最开始学马的时候用的，等回了北崮给她换一匹。
　　马上的少女掉转马头，准备下山。陈楚箫紧随其后。下山倒是不如上山一般迅速，仿佛是边溜达便下山。到了祁山脚下，白皖抬头看了看这座山，“山上的竹子长得真好啊。”
　　“怎么？”陈楚箫出声询问。
　　“家里的竹子，大多是从这里移过去的，我原来……”白皖却刹住了车，仿佛是感觉不必将自家宅院的情况说与别人听。“你知道我们青州有句话。”
　　“什么话？”
　　“绕不过的山，”白皖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祁山，举起马鞭，又望向青州的方向，“必须走的桥。”白皖纵马，朝向邺城城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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