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

　　云姑送完货，回到了铺子里，见灵姑正跟隔壁的李婶聊着闲话。

　　云姑闲着没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发着呆，就听李婶一惊一乍地说：“你说也奇了怪了，我在马兰峪活了大半辈子，这十几年来我们这儿算是很太平了，连个小偷小摸都没出过。如今倒出了杀人案了。而且这凶手也太残忍了，连佛堂里出家的断了胳膊的和尚都不放过。真是个天杀的！老天爷咋不用雷劈死他呢！真是作孽哟！”

　　云姑仔细地听着，听柜台边的灵姑说：“这事儿我也听说了，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怎么？还是个断了胳膊的和尚呀？”

　　李婶来了劲儿，忙说：“那可不！那和尚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姓‘贺’，左胳膊断了，来我们马兰峪十多年了，一直住在佛堂里诵经念佛。平日里连门都极少出，整日里待在佛堂里。你说就这也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我看这个凶手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随便乱杀人！”

　　云姑注意到灵姑满脸震惊之色，不过她即刻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是这样啊！这事听起来还真是匪夷所思，一个和尚碍着谁了呢？世事无常啊！”

　　又闲聊了一阵，李婶才拿着买好的几样干货出了门。云姑偷眼去看灵姑，见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云姑心里起了疑，难道灵姑认识贺乾不成？猛然间，她想到了之前在梦境里看到的一幕。

　　一直坐到傍晚时分，市集上的买卖开始收摊了。灵姑起身说：“云姑，晚饭你自己做吧，我不吃了。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云姑应了声，见对方上了二楼，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就出门去了。云姑心中疑惑，快速地合上铺子的门板，悄悄地跟在了灵姑身后。

　　走了一阵，天色已近傍黑了，市集上偶尔可见三两个急匆匆晚归的行人。灵姑在前面走着，速度不是很快，一路上都低着头。云姑距离她十多米的样子，偶尔闪在遮挡物后面，唯恐前面的灵姑发现。

　　跟了一阵子，云姑才发现这是去佛堂的方向，看来灵姑想去佛堂里看看。到了佛堂门口，由于出了凶杀案，大门紧闭着，落了一把铁锁。

　　灵姑四下看了看，云姑赶忙闪身在一棵老槐树后面，只见灵姑走到了佛堂的后面，站在一人多高的砖墙下面，身子一纵已经落到了院子里。云姑一惊不小，她一直以为灵姑不会武功的。就凭她刚才那一下子，就知道她身手不弱，甚至有可能还在自己之上。

　　云姑没有马上跳进院子里，而是走回来来到了一扇窗户前，没一会儿见灵姑走了进来，好像在屋里四下寻找着什么东西。最后，她坐到了那张木床上，然后低声抽泣了起来。哭了一阵子，然后才离开了。

　　见灵姑走的远了，云姑自己才跳进了院子里，来到了屋子里，应该是贺乾平日里住的地方。云姑看了看床上，目光落到了一个椭圆形的枕头上，看到了绣着一个女人和小女孩的刺绣。看来这个枕头上绣着的女人和小女孩应该就是贺乾的妻子和女儿了。

　　这么说来，贺乾八成就是灵姑的生身父亲了。难怪她刚才听李婶那么说时，表情会出现那么大的反差。想通这一点后，云姑万分震惊，赶忙出了佛堂，一个人快速地奔跑着，一口气跑到了野地里，来到了穆家的坟包子前。

　　她上前按动墓碑上的机栝，随即下到了墓室里，先点亮了供奉桌上的两支素烛，然后在蒲团上直直地跪了下来。

　　两百多块漆黑的灵牌在烛光里散发出幽暗的气息，让人脊背生寒。云姑望着阿爹、阿娘的灵牌，说：“阿爹，阿娘，雪迎做了一件事不知道对不对？我杀了第二个白虎营的刽子手，他叫贺乾。可是我是被贺乾的妻子养大的，如果当年不是她在路边救回了我，我早就饿死了。对方悉心将我抚养长大，我现在还跟她的女儿住在一起，就像我的大姐一样照顾着我。可是我却残忍地杀死了她的父亲。阿爹、阿娘，你们告诉我，我做的对还是错？”

　　墓室里异常安静，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云姑矛盾极了，仰头闭着眼睛，两手摊开覆在自己的脸上。接着，她瘫软在了地上，回忆着刚才灵姑坐在贺乾床上的一幕。

　　她肯定是看到了枕头上的刺绣图画，才证实了贺乾就是她的生身父亲，接着情难自已就抽泣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看到她掉眼泪，她是真的动情了啊！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父女亲情啊！她原本没有打算去找自己的父亲的，然而上天却做了巧妙的安排，冥冥之中让父女二人都出现在了马兰峪这个地方。

　　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一直无缘相见。等到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存在时，一方已经猝然离开了人世。而且离开的方式是那么令人震惊，被一把大火活活烧死的。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女儿多年的相思之情迅速转化成了无限的悲痛。然而这悲惨一幕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云姑斜趴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墓室的角落，像是有小虫子在阴暗里爬来爬去。

　　就用这个姿势趴着，一直到腰酸背痛。云姑才缓缓爬了起来，走出墓室往铺子里走去。外面已经黑透了，高旷的夜空里出了几颗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待走到铺子门口，灵姑一眼就看到她了，赶忙走过来说：“你上哪里去了？大晚上的，我刚出去办点事让你做晚饭，你就躲懒溜出去了。真是越大越懒了。”已经换成了平常跟她说话的语气。云姑动了动嘴，没有说出一个字。

　　灵姑关切地说：“还没吃晚饭吧？我都留在锅里了，还热着呢，赶紧去吃吧。”云姑盯了她一眼，望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实在是控制不住情绪，丢下一句“我吃过了”，掩面快速向二楼跑去。

　　******

　　清晨7点多钟，明香来到金玲玲的房门前，敲门说：“大小姐，醒了吗？该起床了！”房间里无人应答，明香又唤了几声，才听到一声慵懒的声音。

　　随后金玲玲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打着哈欠说：“明香，才几点啊就来叫我，我睡得正香呢。”明香忙说：“大小姐，你忘了？今儿是每月审计各家铺子账目的日子，掌柜们都等着呢。你已经睡过头了。”

　　金玲玲一个激灵，让明香快速帮自己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随意吃了几口早饭就准备出门。明香说：“大小姐，我已备好了马车，今儿就在三和茶馆见那些掌柜们吧。”二人坐进了马车里，金玲玲拿出一枚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随口道：“明香，早上看见傅大哥了吗？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明香说：“我看到了，傅先生没吃早饭，一大早就出了门，估计是去查案去了。连着死了两个人，到处人心惶惶的，够他忙活了。”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三和茶馆门口，茶馆的掌柜的迎了出来，将二人引上二楼。明香当先说：“大小姐，你坐这儿吧，光线足，还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

　　金玲玲望了眼窗户旁的一张四方桌子，走过去说：“好吧。”刚落座，掌柜的亲自泡了茶端过来，金玲玲抿了一口，吩咐说：“可以开始了。你让各家铺子的掌柜的挨个上来，记得带着账目本。”那掌柜的躬着身子，应了一声下楼去了。

　　片刻后，各家铺子的掌柜的开始挨个上楼来，金玲玲逐家审计当月买卖的流水账目，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询问几句，掌柜的们皆是恭敬地立着，以备询问。一旁的明香这会儿倒没什么事了，眼睛不时地留意着窗户外面，心里想着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呢？

　　估摸了一下时间，待一名掌柜的账目审计完毕，明香上前说：“让大小姐歇息一下，让余下的人半个小时后再上来。”那名掌柜的应了声，拿着账目本下楼去了。

　　金玲玲站了起来，直了直腰，然后说：“明香，我最近怎么总感觉身子乏得很，懒得动。你说是不是生病了呀？”明香笑着说：“春困秋乏，都这样。大小姐，你站到窗户边，深呼吸几口，我再给你捏捏肩膀，放松一下。”

　　金玲玲“嗯”了一声，移步来到窗户边，一手扶着窗栏。明香站在她身后，给她捏着肩膀。金玲玲深呼吸了几口，望着渐渐热闹起来的市集，忽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几乎是挨着肩走着，二人边走边说着话，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他不是查案去了吗？”金玲玲脱口而出。明香好奇地说：“大小姐，你在跟谁说话呀？”人也来到了窗户边，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赶忙说道：“大小姐，你别多想。可能傅先生跟对方见面，是为了查案吧。我听说查案子就是要到处搜集证据的。”金玲玲干巴巴地说：“她一个外来人，找她问什么案子？分明就是去主动见她的。”

　　明香一时结舌，金玲玲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市集的尽头。接着，她一直痴痴地望着市集，缄默不语。明香也没有说话，好一阵子，听到有人上楼来了，估计是哪家要审计账目的掌柜的。明香提醒道：“大小姐，有人上来了。”

　　金玲玲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坐到了桌子前面，再去看账目本上的洋码数字，登时觉得心烦意乱，根本不能专心，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当街行走的亲密画面。

　　金玲玲越看越心烦，干脆将账目本扔在了地上。一旁站着的掌柜的吓坏了，连忙赔不是：“大小姐，都是我没用。您千万别生气！”明香捡起地上的账目本，说：“你先下去吧，大小姐不是针对你，待会儿再叫你上来。”

　　那名掌柜的如蒙大赦，快步下楼去了。明香刚要安慰几句，见金玲玲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轻轻抽动着，估计是心情糟糕透了，已经无声地哭了起来。

　　明香就站在一旁，不发一言，心道：“大小姐，希望你不要怪明香。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要怪也只能怪他傅先生有失检点，或许张二虎说的对，他真的不适合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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