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

　　三人走到院门前，发现司马貌仍旧是呆呆坐着。

　　冯梦龙暗笑一声，脸上却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对着余象佑和三弟大声说道：“二位！此地就是司马仙人的住所。”

　　司马貌终于回过神来，神情茫然地站起来看着他们三位。

　　很快，他的面上涌现出愧疚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请三位文魁星老爷恕我之罪！”

　　冯梦龙吓了一跳。

　　怎么还哭上了？我刚才会不会做得太过了？

　　说到底，司马貌没骗过什么钱财，也是真的帮农户们解决了不少事。

　　他看了看余象佑和三弟，两人也是一副惊到了的表情。

　　“司马仙人快起来！”三人连忙把他扶起来。

　　冯梦龙对三弟使了个眼色，三弟取出一个网兜，送到司马貌面前：

　　“司马仙人，我们三人昨夜梦见有人指点，让我们今晚来寻你，还说在来的路上会有你家的金鸡相迎，果然捡到了一只老母鸡。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缘故，金鸡已经被人放干了血，看着实在可怜，我们就随意包扎了一下。”

　　司马貌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刚才割喉的老母鸡，只是在脖子的流血处被野草包上了。

　　这下他更是对三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他望向冯梦龙，觉得有些熟悉：“这位老爷莫不是几日前来过此处，说要写话本子的那位？”

　　“正是在下，看来我们还有点缘分啊……”

　　“有缘有缘！三位老爷屋里请，屋里请！”

　　司马貌把三人带到了自己卧房，搬进来几张矮凳，请他们坐下，然后忙不迭地去烧了壶滚水，刚想泡茶，却发现家中并无半点茶叶，只好请他们喝白开水。

　　冯梦龙趁他忙忙碌碌之际，打量了一会这间卧房，发现里面除了一张木头床榻和一张桌几外，竟然空无他物。

　　在这样的年节下，房间里却没有半点年味，御寒的火盆、手炉都没有，墙壁似乎还有点漏风。

　　桌几上倒是放了点读书人常用的文房四宝，几本科举应制之书，还有几张稿纸。

　　他拿起其中一张看了看，发现两面都用蝇头小楷写上了不少字，墨水氤氲开来，渗透得两面都有些字迹不清。

　　他捏了捏薄厚，觉得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大半年，从来没见过这么粗糙不堪的纸张。

　　余象佑见他如此，小声道：“我看他用的纸张和购置的书籍都是闽地所产，单薄粗粝，比不得我们江南所制的纸张，不过福纸胜在价格极其低廉。”

　　“闽地？福纸？你是说福建那边造出来的纸？”冯梦龙问道。

　　“正是，那边有一处名叫建阳，又叫书林，就是因为造纸、制书才出名的。说起来，我祖上也是建阳人。”余象佑道。

　　冯梦龙认真地点点头。

　　今天又增长了不少知识，看来余象佑这个书商还是非常合格的嘛。

　　不过，这个司马貌的家中确实也太穷了。

　　他环顾了下四周，心中有些不忍。

　　司马貌终于忙完，端上来四杯冬日特饮，滚烫的白开水，面带歉意地说道：“实在是家中无物，怠慢三位老爷了。”

　　他们并不在意，互通了姓名，示意他赶紧坐下一同闲谈畅饮。

　　“今日三位老爷来，在下是知道的。”司马貌诚恳地说道。

　　他们赶紧摆出一副惊讶的神色。

　　司马貌叹了口气：“我做了错事，特向三位老爷告罪。”

　　“司马仙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家都赞你有通天的本事！”余象佑道。

　　“千万别叫我‘仙人’了，实在担当不起！余老爷有所不知，”司马貌惭愧地摇了摇头，“那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农户们走丢了牲畜并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譬如那张家的看门狗总是不栓绳，又喜欢在鸡窝前闲逛，偶尔还要追着母鸡满院跑。稍加推测一番，便能知道那走失的母鸡多半就在狗窝里。”

　　冯梦龙点点头。

　　确实，其实很多看着很难解决的问题，本来也并不复杂，只是大多数时候，人的思维被定势了。

　　尤其是农户们，他们的想法本来就简单，一说到丢了东西，首先想到的就是被人偷走，却没有考虑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之外，还有许多活物。

　　看来这个司马貌的推理能力还是不错的。

　　“听闻有一位知县也来找过先生，我实在好奇是所为何事？”三弟问道。

　　司马貌羞愧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水道：“这件事也是歪打正着。那位知县老爷苦于一直无法升迁，便来找我指点一二。

　　我想着天底下哪有不爱银钱的官老爷，就给他画了幅图，让他照着做。”

　　“图上都画了些什么？”

　　“一名官老爷正在梅树下挖土。”

　　见三人面带不解，司马貌接着说道：

　　“我与那知县说，让他先行找一棵梅树，在树底下埋上一盒金银，再请那位他想攀上的官老爷来，装作无意地一同埋酒，然后让那位官老爷自己挖出这盒金银来。这样做，一没有明着送礼，二又表了心意。”

　　好嘛，原来清廉的风气都是这样被带歪了！

　　“司马先生，你这个主意出得虽然绝妙，但是助长了官场的歪风邪气啊！”冯梦龙正色道。

　　司马貌赶紧起身作揖，迭声道歉：“是是！我已然认识到了错处，以后绝不会再出这种法子了！”

　　冯梦龙给了他一个“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眼神，招招手示意他坐下。

　　司马貌又将自己如何设置柳树、白布和灯盏的机关一一说出，冯梦龙他们早就已经识破这些小手段，也就随意附和了下。

　　“司马先生，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冯梦龙喝了口水道。

　　“冯老爷但说无妨。”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只是为了给农户们解决日常生活中的烦恼？就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或者打算？比如说赚个小钱？”

　　司马貌长叹一声，眼中闪出些泪花：

　　“我做这些事，还真不是为了赚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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