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俞温开车到一家大型商场，说好要带郑禾恩买衣服。
　　俞温平时穿的都是中意的设计师定制款，往往由专人将图册直接发给他，除非朋友聚会，自己逛街的次数很少。所以当他问郑禾恩平时经常去的店时，两个人都有些茫然。
　　时间还早，俞温便拉着郑禾恩一家家店逛，没再问郑禾恩的意见。他看的速度很快，往往扫一眼就做了决定，看中的都让郑禾恩试穿，只要合身就直接刷卡买下。
　　约莫到第十家店时，郑禾恩实在忍不住拉他，“俞温...今天买的已经够多了...”各种各样衬衫西服，圆领毛衣针织开衫，风衣羽绒服...他怀疑自己一个冬天都换不了这么多衣服。但他也不得不惊叹于俞温的眼光，都是符合他一贯风格的简单大气，低调而蕴藏品味，色彩又不显得沉闷。
　　俞温只后悔没有带一个助理出来帮着拎包，不由分说十分豪迈的继续踏入下一家店门。
　　就在这时，他脚步顿了顿，把所有的袋子都匀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拿出振动的手机看了一眼，沉思几秒，表情未变，低头问，“禾恩，唔...你饿了吗？”
　　“还好，怎么了？”郑禾恩敏锐的察觉到了，赶紧道，“你有急事吗？那你忙吧，没事的，我自己回去...”
　　俞温蹙眉，郑禾恩这样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受重视。虽然这个临时邀约他八成得去，但如果郑禾恩能稍稍不那么懂事体贴一点儿，只要有别人十分之一的撒娇和挽留的语气，他一定会考虑继续此刻的约会。
　　两难的选择让他厌倦，但他总想着只要把孔知那边稳住，以后有大把的时光和郑禾恩在一起，教会郑禾恩怎样挽留。
　　最后，他无奈叹了口气，“对不起，禾恩，这几天开始真的有点忙，不能陪你吃饭了…以后…过段时间我一定好好陪你…”
　　他单手霸道的把郑禾恩扯进怀里，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路上小心，回家等我。”
　　...
　　俞温这天晚上没有回家。
　　郑禾恩给他打过电话，俞温那边吵吵嚷嚷，不是在酒吧，就是在KTV。他让郑禾恩别饿着，吃完早点休息。
　　郑禾恩想问的话全数被堵回去，失落的挂上电话，左右无事可做，便早早躺上床酝酿睡意。
　　白天出门一趟精神似乎好了些，但多少有些吹风受凉，进入标记期的beta确实没有郑禾恩想的那么坚强，一钻进被窝就完全不愿动弹，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迷迷糊糊间，倏忽狠颤一下。郑禾恩警觉的睁眼，以为俞温回来了，但清醒后发现床侧还是冷冰冰的，室内空无一人，台灯保留一小时前的亮度，在被子上落下一个浅浅的阴影。
　　标记还未完全从身体里消失，alpha的信息素隐隐约约，充斥在空旷的房间，好像随时出现又不稳定，一睁眼伸手去抓，扑空了。在这个房子里，郑禾恩既没有alpha在身边的踏实感，也没有全身心投入的归属感，体内的残余信息素分子躁动不安，全都变成无法成型的魇。
　　郑禾恩频频惊醒，身上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没有睡好觉，就这样半梦半醒到天亮，始终觉得凉津津的。
　　他干脆按时起床，虽然处在请假时限内，但不能放着研究所的烂摊子不管，何况一点点不舒服未必不能忍受，总比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无所事事要好。
　　出门的时候郑禾恩收到俞温的消息，问他想吃什么早餐。
　　郑禾恩回说不用麻烦，下楼就见俞温的车子刚从小区大门驶进来，停在公寓楼前。
　　俞温本是打算回家一趟，此刻看到郑禾恩已经准备独自出发，脸色沉沉从后座下来给他开门，自己重新跟着坐进去。如果没有此刻的偶遇，郑禾恩是不是又打算一声不响就离开家？
　　两人擦肩，郑禾恩清晰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不是俞温天生清冽的信息素味的酒香，而是酗酒后不曾清理留下的酸味，混合着不同种类的信息素，大概有alpha的，也有omega的。他的呼吸有一刹那凝滞，知道自己的感知已经不如前几天准确，但心情还是随之往下坠落，毫无任何依托。
　　俞温侧头静静盯了同样冷脸的郑禾恩几秒，想阻拦他去上班的话没冲出喉咙，顺了顺气，改口问，“你...昨天休息的好吗？”
　　郑禾恩微一点头，表情淡淡的。
　　俞温顿了顿，示意司机发动，而后试探着问，“你身体...上班没问题吧？”
　　郑禾恩转眼看他，勾了一下嘴角，反问道，“你呢？一晚上没睡？”
　　“这没什么...”俞温猝不及防，瞳孔一缩移开目光，清清嗓子，“都习惯了。”
　　郑禾恩抿着略微发白的唇，强自掩饰内心不悦。他想反驳说现在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俞温从不认真对待工作，现在却要全力以赴，以前他身边那么多床伴玩伴，现在...明明已经有自己了。
　　不是因为俞温一晚夜不归宿，而是他什么都不说，还要用漏洞百出的伪装面对自己。他从来都是这样，总有办法隐瞒，看自己被耍的团团转。
　　郑禾恩攥了攥衣摆，扭头看窗外，只觉得头晕目眩。空腹在气味混杂的车内，引起一阵阵恶心感，他喉结上下滚动，伸手开了一半车窗，换取一口秋天清晨的空气。
　　俞温忽得被夹着寒意的风吹了一个激灵，“禾恩，窗户别开这么大。”他凑过来贴上郑禾恩的身侧，手臂绕到前面去按车窗开关。
　　郑禾恩的手指却并没有让位分毫，依旧倔强的搭在上面，让俞温无从动作。
　　俞温不解，揽着郑禾恩的肩膀，想让他面对自己，下一秒，郑禾恩扣动按钮，车窗片刻间又顺滑的升起来，恢复成光洁一新的样子。
　　俞温愣了愣，缓缓把手收回来，坐到另一侧窗边，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只能憋闷的闭目养神。
　　沉默行至研究所的车库，郑禾恩轻声说“我先走了”，就要去开车门，照例被俞温拉住手腕，索求一个告别吻。
　　郑禾恩僵硬着飞快环视车窗外，而后勉强贴了贴俞温带着酒气的干燥嘴唇。
　　突然，他略显震惊抬眼，“你抽烟了？”
　　“...嗯。”俞温下意识搓了搓中指。
　　郑禾恩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的眼睛，目光中两分探究八分质问，像是在说，“什么时候？为什么抽烟？”
　　俞温莫名心烦意乱，当下找不到辩白之词，扣住郑禾恩的后脑，狠狠把自己的嘴唇烙上他的，啃咬厮磨，用力吮吸，表达无声的抗议。片刻后，唇瓣稍稍分离，俞温违背本意解释道，“不是不会抽，只是很少抽。”
　　他想说抽烟其实很正常，聚会上能有几个人不沾烟酒呢，不过自己瘾小罢了。但听来总有些不对味，似是和郑禾恩眼神里的失望负隅顽抗。
　　郑禾恩闻言推开他，擦了擦唇上烟草味的津液，静默的耷拉下头，周身气压有些低，近乎融进昏暗的背景里，再和四周格格不入。
　　司机见状，赶紧识趣下车。
　　俞温眯了眯眼，这下确定郑禾恩不高兴了，心脏却颇为雀跃的跳动着，为他对自己的在意而小小的欣喜。这是身体早于意识，做出难以察觉的改变。
　　收敛表情，俞温面朝郑禾恩正襟危坐，握住他微凉的手，诚恳道，“禾恩，你知道的，有些局我推不掉...有些人递的烟我也不得不抽...我真的特别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尤其是跟一群老头子。以前我爸叫我去，大部分时间都是他顶着，昨天跟李部长他们一起，才知道什么叫煎熬...”
　　郑禾恩木着一张脸，未作表态。
　　俞温托起他的手，给那只手背献上轻吻，转而凝视郑禾恩的眼睛，“之前朋友叫我去玩，我也推了很多，但现在是公务，我需要机会和人脉，你可以理解吗？”
　　郑禾恩猛一缩手，抬眼瞪着俞温。难道在他心里，自己是什么都能理解和原谅的吗？是可以无条件为他妥协和退让的吗？
　　哪有公务需要喝通宵，彻夜不归呢？“老头子”精力都这么旺盛吗？郑禾恩又不傻，俞温这状态更像是喝多以后在哪儿玩了第二场或者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来不及洗漱匆匆赶回家…
　　可手再次被俞温攥紧，好半天都挣脱不出。俞温一扯，轻松把郑禾恩拥进怀里控住。
　　烟酒味扑满鼻，郑禾恩几乎要窒息，瑟缩着显得有点可怜和委屈。
　　俞温抚摸他骨瘦的后背，呼吸细细麻麻喷在他耳畔，温柔的哄道，“博士...禾恩...就这一次，好不好？嗯？信我吗...”语气倒是笃定，带着微醺的沙，最容易让人沉醉，在酒意中妥协。
　　“你先放开...”郑禾恩挣了几下，声音喑哑而恼怒，等俞温松了劲后冷冰冰补充道，“我去上班了。”
　　俞温自知理亏，不接话，只用含着血丝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瞧郑禾恩，似乎也有些委屈，但眼泪是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的。
　　郑禾恩郁结于心，干脆扭头推门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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