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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聂无错正在调理内息,听见萧鸿和罗玄进来,只是闭着眼睛不理。罗玄见她如此,知道她内伤已无什么大碍,所需调理的不过是那剑伤而已,也不再多话,便退了出去。直到他出去,萧鸿把药端到她面前,她才睁开眼睛。
看着那药,又看看萧鸿的表情,她叹了口气,接过药来,一气喝下,眉毛瞬间拧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把最后一滴药汁咽下肚,她的手自然而然地一伸,却见萧鸿摇着头道:“没有!”
“哼!”看他的臭脸色她就来气,收回手来,说道:“没有就没有!反正现在我也根本不怕药苦了!”可说着说着,那股浓重的苦味还是从嗓眼里直往上窜,让她苦着脸。
还逞强?萧鸿伸出手来,便在她脑袋上狠狠地来了个爆栗。
“哎呦!疼!”她眼泪哗哗地摸着脑袋:病的那个人是她!他不体谅病人不爱吃苦药不给她准备蜜饯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对她动起手来了,这算怎么回事?
门外,红袖听见动静就要往里闯,却被白芷一把拉住了,示意她不用插手。
看她摸着脑袋龇牙咧嘴,萧鸿笑了笑,说道:“很好啊,看来,你也知道药是苦的,你也知道自己会疼啊!那龙舌剑很好玩么,拿着往自己身上戳?”越说到最后,声音越大。
她这才明白他是生气了,低着头道:“你以为我想碍…”
她好不容易打起了点精神,却被他说得又无精打采了,他也不忍再怪她,只是叹道:“你只知道你那一剑下去,你是谁都不欠了,可你就没想过,你屡屡自伤,难过的人是我?”
她……她的确是没想过……何时自己变得那么不管不顾了?自从进了血池?想起血池,她不由得又沉下了脸色。
见她又在走神,萧鸿变戏法般地拿出个纸包来,看得她眼前一亮:“哈哈,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兴冲冲地接过那蜜饯来,正要吃,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
“玄儿!玄儿!”是小凤?
那安神香的效力照理说还有一段时间,她怎么会醒呢?
小凤起了身,见床上的另一床被子折得好好的,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难道玄儿昨天没在这儿睡?深吸几口气,只觉得空气里有股甜淡的香气,甚是好闻。看看天光,自己这一觉也睡得够久的了,前三天在察兀尔那儿睡得都是提心吊胆的,这下回到桃林来,心里才平静下来。奇怪,自从几个月前萧鸿救醒她之后,她总是觉得这个世界既陌生又让她不安,即便是萧鸿让她吹箫安神,她也时时会因为那些杳不所知的记忆而陷入惶恐。直到最近,萧玄和罗玄来了之后,她这种不安才渐渐少了。
梳洗罢,她想找玄儿问问她为什么没有回房睡觉,出了门,却看见罗玄和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在院子里。
“罗大哥,早上好!”她招呼道。那两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为什么用那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她看看自己今天的衣着,没什么不对呀?
昨天夜里夜色昏暗,是以那红袖也没能仔细端详这个女子,乍看之下,还真以为她是凤岳主,可现在看来,她眉目之间虽与凤岳主有几分相似,可是肤色偏黑,脸上还有许多斑点,
比凤岳主丑多了,难怪岳主说她只是长得和凤岳主相似。想到凤岳主真的已经与世长辞,她不由得又是心头火起,苦于岳主的严令,只能恨恨地瞪着罗玄。
罗玄也没理会身边射来的那两道愤恨的目光,见到小凤的容貌,一怔之下也明白过来是聂无错动了手脚,原来她也封锁着小凤尚在人世的消息——这是在说,她也在避免与正道中人起冲突么?
“罗大哥,玄儿呢?”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脸上被做了手脚,只是笑着问他。
见到她的笑容,他顿时又失神了:她明明是被易了容的,为什么这笑容却依旧是那么纯净?
“罗大哥!”她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时常走神,这会又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也略高了一点。
“她……她……”罗玄看着萧鸿的房门,思忖着到底要怎么解释聂无错的伤,却见她早顺着他的目光,打开了萧鸿的房门——
“玄……”那个“儿”字尚未出口,她便愣住了,只见萧玄只穿着中衣,正靠在萧鸿的肩上,她顿时羞得满脸飞红,赶紧转身,“我,我什么都没看见!”夺路而逃,却正好撞到了罗玄,只听他哼了一声,原来小凤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他的伤口上!
小凤只见他面色苍白,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时之间竟站立不住,想着自己这一下不可能把他撞伤呀,他怎么……“罗大哥,你怎么了?”见他这样,她也不知为何,心头竟涌上一丝心疼,要去试他的脉搏,却被他躲开了。
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这副狼狈相被人看见,强忍着痛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要走,却见聂无错也走了出来,笑对着白芷和红袖道:“两位姐姐,你们就先下山去吧,等我有事我会找你们的!”
红袖正要拜别,却被白芷一把拉住,说道:“好,我们等着你的消息。”她忽然改口称她们为姐姐,想必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白芷便也心领神会,拉着红袖便走。自从冥岳弟子重返冥岳,聂无错就已经让她们加强守备和演练,如今她来,也不过是要告知她情形,请她回冥岳主持大局而已,是以早一天晚一天,区别并不大。当日,她从正道的手下救回了她们,如今见她连罗玄的武功都能废了,她们对她的信心自然也大增,这次,她也一定能带领她们让那些正道吃尽苦头!
聂无错目送两人离去,转眼看见罗玄痛苦的样子,心下焦躁,毕竟是自己伤他如此,不由自主地想去扶他起来,可再看看小凤,她只觉得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一时间心烦意乱。
小凤还想着要扶起罗玄来,罗玄本来还要挣扎,可是挣扎之间又弄痛了伤口,额上的冷汗丝丝地冒出,只得任由小凤扶起他来。
“罗大哥,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不经意之间,小凤触到了他的手,只觉得十分冰冷,惊呼起来。
他转过头去,见她就是那么握着他的手,一脸的担忧,正如那一晚一般,顿时便想抽手就逃,手却被她紧紧地攥住:“你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说“师父,没有你我会死的”,她没有说“师父,我真的很爱你”,可她关怀的神气却如从前一样——他的心,也乱了。
一时间,气氛就僵在那里。
小凤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皱眉她就担心,与他目不转睛地对视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正死攥着他的手,赶紧松开了:“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一晚,她的手也同现在一样,带着温暖的体温,而现在,她松开了手,那温热离去,他的手顿时又是冰凉的了。见她虽然松开了手,还是担心地看着他,他努力露出一丝笑容:“小凤,我没事。”
她还是那样看着他,看得他不自在地转过脸去。却忽然,有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了他面前。
“你头上都是冷汗,快擦擦吧!”她说道。
他接过那手帕来,也不擦汗,想起当日在坐忘堂中,她用袖子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手却被他打落的情形。那白色的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桃花,甚是精致——她的针线一向做的很好。身上的白袍也是出自她手,只是此时已没有了那熟悉的檀香气息——她原来是一向知道他的喜好的。
“你……喜欢桃花?”他问道,虽然有些突兀。
“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看见就绣上了呗!”小凤答道,见他还是不擦汗,叹了口气,一把扯过那手帕来,把他额上的汗珠一一拭去:“你可是医士,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他也不敢动,就站在那儿任由她拭净了他额上的汗珠,等到她大功告成,把那手帕往他手里一塞,笑道:“这下脸色好看多了!”他才发觉聂无错和萧鸿都在一旁看着,顿觉得有些尴尬,讪讪地拿着那手帕,收也不是,再还给小凤又痕迹又太明显,也只有僵在原处。
小凤看见他的眼光,回头看见聂无错和萧鸿都正瞧着他们俩,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也觉得不好意思,想打趣几句,又怕笑出来萧鸿和萧玄面子上过不去,只好看着他们俩,
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想说句话来打圆场,开口却是:“萧大哥,玄儿,你们……这也太心急了吧!”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造次了,可是这本就是她心中所想,此时不过脱口而出,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
“心急?”聂无错一时没明白小凤话里的意思,“我跟义父有什么好心急的?”
萧鸿却知道小凤是误会他和无错之间有什么了,这个……他现在庆幸小凤真的失去记忆了,不然只怕……他看看罗玄,倒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再看无错一脸茫然,心道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不由得笑笑,小凤则是局促不安的样子,连忙解释道:“昨天你睡下了,玄儿怕吵醒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我……昨天是在书房睡的……”玄儿给小凤和他点了安神香,她应该是不希望小凤知道她对罗玄动手的事吧?如此,他也只能这样说了。
“哦,原来如此……”小凤恍然大悟般地应道,可脑子里,还是刚才这两个人靠在一起的那幅场景。
聂无错明白过来,“噗嗤”一下便笑出了声:“小凤姐姐!你……”再看萧鸿,微微有些带窘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恶作剧的心思大起,笑道:“是啊,我好心急碍…”一把扯住萧鸿,故作天真地道:“义父,要不咱们……继续?”
“玄儿!”萧鸿震惊地看着她,见她一脸奸计得逞后的笑容,原来她……
小凤没想到聂无错是这么的……豪放,干笑几声,却瞥见罗玄在旁叹了口气:她果然是语出惊人……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当年他和小凤的事,再看看小凤,也不自在起来。心急?这个……为什么他额上的冷汗又冒出来了?
见罗玄、小凤、萧鸿三人,各自不知道该是看天还是看地好,聂无错一本正经地道:“小凤姐姐,我义父他可是个柳下惠,你不要误会他了,他一向是——”
“是什么?”小凤见她忽然刹住了,好奇地问道。
“他一向是有色心没色胆的!哈哈!!”聂无错大笑起来,萧鸿脸顿时红了:什么叫有色心没色胆?他简直有些着恼了,不禁后悔自己当初怕她太过拘束,没教她什么三从四德,平时和自己嘻嘻哈哈也就算了,这下……这两个人可是……
见她在那大笑,他忍不住又想给她来个爆栗,却见她笑着笑着嘴一咧,想是笑得太厉害扯到伤口了,连忙扶住她,只得无奈地叹道:“你……你呀!”
“怎么了?”她不甘示弱地回看,伤口的痛却又提醒着她,昨天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顿时觉得,这片刻的开心也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笑容也立刻黯淡了下来。
“玄儿,你怎么了?”小凤见她如此,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见她说不出话来,疑心大起,走进她身边,却闻到了一股药味:“玄儿,你病了!”
“我没有……”聂无错终于忍住了伤口的痛楚,咬着牙否认道。
“还说没有!”小凤立刻向罗玄问道:“罗大哥,玄儿是不是病了?”
她问他……他要怎么回答?说玄儿是为了你昨天跑去找我打架,结果因为伤了我而自伤么?他觉得一阵凄凉漫上心头,失去记忆的人多好,这沉重的一件件往事,本来在他记忆里早已淡去,现在却因为小凤的出现,和女儿的追问,又重新回来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往事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压得他不能呼吸,可是,却依旧带着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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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见他也不说话,更是疑惑: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玄儿病了,罗玄不可能不知道呀?忽然想起一事,“玄儿,你是为了我病了,所以才瞒着我?”
聂无错一惊,她猜到了什么?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小凤好不容易才忘却,她怎么忍心让她再记起那些事情来?正想说什么把话岔开,却听小凤道:“昨天若不是为了帮我找药草,你也不会出去淋雨……”想到萧鸿是为了救她才武功尽失,这萧玄又因为自己病了,她只觉得难过——何时,她变成了别人的拖累了?
听她以为自己是得了风寒,聂无错顿时松了口气,说道:“我可是习武之人,小小风寒,算不得什么的……”
“又是为了我……”小凤似是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去,想起那天被抓走时她的惊恐,挣扎时的无力,想起这三天自己明明想离开,却只能坐在那园子里干等,等着他们来救她,“玄儿……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废人……总是拖累你们……”
废人?她竟然会这么想自己?她的傲气,她那满满的自信,又都去哪了?想起那察兀尔对她的评语“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她本来是浴血的凤凰,而今,却……罗玄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慨,她现在不是过得很安宁很好吗?
“小凤姐姐,”只听聂无错笑道:“你可不是废人……你现在可是有我义父原来七成的功力,我今天就帮你打通经脉,教你武功!”
她要教小凤武功?罗玄已经记不起来当初小凤偷学武功时他的那股愤怒,这时聂无错说要教小凤武功,他竟觉得有些理所当然——绛雪和兆南去找小凤比武的时候,他也没想到小凤的武功最后会被废,想到那时她头上的白发,想到她说“我已经没有武功,走投无路,你来可怜我”,他竟生不起反对的心思。
“玄儿……”小凤的声音依旧带着失落,强笑道:“玄儿,我不想学武……”
罗玄本以为她会欣然答应。当年,她不是一直都想学武功么?为什么现在又……她,果然是变了。
“为什么?”聂无错问道,她希望小凤学武,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小凤身边,她不希望小凤再受伤,或是再被什么人欺负了。
“现在不是很好么?”她不自然地笑笑,道:“玄儿,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要不……和萧大哥继续也行……”和方才同样的玩笑,现在她说来,却再不带一丝欢乐的意味。
“小凤姐姐……”聂无错看着她失落地转身,茫然地向萧鸿问道:“义父,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药庐中,一边整整齐齐地放着罗玄搜集来的大还丹的药材,另一边,罗玄对着一个药吊子,正在出神。
“罗大哥!”是小凤。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忘了往药罐里添水,火也是冷的:自己这是老了么?怎么最近不是忘记这就是忘记那?
看着那白衣的背影,不知为何,小凤竟觉得心中有阵莫名的暖意流过。
“师父。”她竟脱口而出,两字出口,她愣住了:自己这是在说什么?
听到那两个字,罗玄身子一晃:她,她都想起来了?一时间竟不敢回头,两人就这么,静默着。
彷佛过了几个世纪。身后还是迟迟没有动静,他终于回过头去,生怕看见她泪流满面。可等他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见她却是眉头微蹙,一脸的迷惘。
她脸上的易容已经洗去,手上是一张托盘,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还有两碟小菜。
她真的都记起来了?他努力地想看清她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他的视线在渐渐模糊……
“罗大哥!”小凤见罗玄像是落了泪,顿时慌了神,放下手里的托盘,冲上前去,到了罗玄跟前,才发现这样有些唐突,自己这是怎么了?
“罗大哥”?罗玄终于缓过那口气来,却听到了这个称呼。难道,刚才是他的错觉?他疑惑地看着小凤,见她紧张地看着自己,可那眼睛里没有他熟悉的那抹悲伤:小凤,你可是回来了?
“罗大哥?”小凤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他的时候,他十有八九都在失神。她不能理解心里见到他时的涌起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种感觉,自从那天在街市上看见他吹那首寒雪牵魂曲,就越来越强烈。心里的那个影子,平素总是挥之不去,总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浮现在她眼前,偏偏一遇见他,那个影子就立刻消失得无踪无影。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陌生的眉眼,陌生的脸庞,唯独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点温柔,会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唉,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他们,不过一样爱穿着白色的衣服罢了,他,不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他又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如果他是,他怎会不认得她?
“罗大哥,你怎么不去吃早饭哪!”她笑着说道。
罗玄惊讶地看着她,看她对他笑:刚才,原来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她叫了他这么多次“罗大哥”,他总算也慢慢习惯这个称呼了,但此时听来,他不禁怀念起她叫他“师父”的那段时光——也难怪刚才他会生出错觉来了。
见她将那碗粥端到他面前,笑着把筷子递到他手里,他笑了一下,接过碗筷来,粥吃在嘴里,却依旧是没有滋味。
“烫!小心……”小凤想提醒他,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看到她担忧,他温和地笑道:“小凤,我没事。”
没事?可我……根本没有问你有没有事碍…小凤在心里说道。他的悲伤究竟因何而起?她想不明白,只得打量着药庐的摆设,忽然,看见那药吊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下面却没有生火。
她不由得一笑,走到药吊子跟前,下意识地辨认着那些药材:“白芍,鸡血藤,当归……”怎么都是些补血的药材?仔细闻闻,居然还有三七的味道?照理说,他们几个的伤都已经好了……难道是有人又受伤了?
早上,她撞到罗玄时,他痛苦的表情;聂无错的脸色,还有那药碗……此时,这一切都被她串联了起来:“罗大哥,你和玄儿怎么会受伤的?”
她竟知道了?再看那药吊子,他顿时明白过来:什么时候,她对药理也是这么在行了?
“我们……”他斟酌着词句,想找个好点的借口——他又能说什么?
“你们跟察兀尔的手下动了手?”她猜到。以他们两个人的武功,普通人根本伤不了他们,而上次,他们就是在察兀尔的手下受伤的,这次……
“没有……”方才以为玄儿为她得了风寒,她已经觉得过意不去了,若是她以为他们为了救她都受了伤,只怕,她会更难过吧?
“你伤到哪了?”不理他的托辞,她径直问道。
性子还是这么直来直去,这点倒是从来没变。他暗想。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能让他无言的,也就只有她吧!
“罗大哥!”她有些生气了,他们都真的当她是废人?什么事都瞒着她?
罗玄看着她发脾气,又是一怔:她的性子,当真还是跟个孩子一般……
见他还是不发一言,小凤拉着他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
怎么好像是她老在命令自己?罗玄只得无可奈何地坐下,说道:“小凤,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她也不再听他说什么,自己跑到那药吊子跟前,添水生火,熬起药来。
“小凤,你放着,我来。”他见不得她这样,起身要接过她手里的扇子。
“你好好坐下!”她扔下扇子,又把他放在椅子上坐好,“哼,你再乱动,我就告诉玄儿,是你跟我说你们俩都受伤了的!”
她还会威胁他?他苦涩地想到:他神医丹士罗玄,又几时受过别人威胁?
可此时,他也只有乖乖地坐好,看着她一声不吭地在那熬药,半晌,来了句:“你们总得让我为你们做点什么才是……”她掀开药吊子的盖子,看看火候,手上的扇子没停下,忽然,抬头望向某处的虚空出神半刻,又低下头来:“不然,我真会觉得我是个废人……”说完转头,见罗玄正看着她,便又自嘲地一笑,“还好,我还会做这么点事……呵呵。”她用布包着药罐,把药汁倾到药碗里,放到罗玄身边,“等凉了再喝……”说完又后悔,懊恼道:“你是神医丹士,怎么会连这都不知道?我真笨……”
看她忙得一头汗,他想起当初在哀牢山上,她为他洗衣、煮饭,一做便是八年,那时只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现在看来,原来她竟为他做过那么多……
“你若真的关心过她,她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聂无错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现在愈发觉得这个女儿有时说话很对了,想到她,他又是一阵烦躁,她一会好像很好,一会翻了脸,却又……腰间已经再没有雁伏刀的重量,提醒着他如今算是武功全失。从天下无敌到武功尽失,这强大的落差——当日她也是因为这样,才在短短数日之间就白了头么?
看她现在依旧是一头青丝,而自己,发中已经夹杂了不少灰发——但他却并未觉得自己已经老了。那些终日在血池里等待的日子,他觉得自己日渐苍老。她死之后,他立刻完全变老了,而此刻,似乎是因为记起了从前的时光,他竟忘记了那所有的疲惫。
“喝药啦,要不就凉了!”她把药送到他手里,他觉得自己好像个被悉心照顾的小孩,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将那药喝下,她顺手接过药碗,又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是……他愣愣地看着那块东西。
“玄儿刚才给我的,分你一块!”她笑道。
蜜饯……她真当他是小孩子了?他又想冒冷汗了。
“你再不接过去,我就吃了!”她扬着头道。
硬着头皮接过,糖渍杨梅,入口是甜,又带着一股酸酸的味道,再看她,却是笑得灿烂,看得他竟是痴了。
她也再不说话,只是在他旁边坐下,专心地吃着那蜜饯,他则只是侧着头,凝视着这样的她——他真是很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
小凤吃罢蜜饯,转头看罗玄,竟发现他正看着她微笑。他的笑……她很少见他这样笑的。
平时他见了她,也会微笑着示意,可她总觉得那笑容背后有的不过是清冷。他眉间总是带着一缕愁思,就算是笑,那愁思依旧萦绕在眉间,因而那笑容,只会让人觉得心酸。
而这笑容却不同。她只见他这样笑过一回,便是那天在集市中,他和她一起救下那个小孩的时候。那时候,她忽然发现,原来,他的笑容也可以那么温暖。
最初认识他的那几天,他给她的感觉是,不爱说话,总是面无表情,偶尔会失神,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只是,她始终没有把他往“冷漠”这个词上靠,彷佛隐隐觉得,那样的冷漠,不过是表象而已。
直到那天夜里,张猎户敲门把张大嫂送来求她医治,她慌了神,急匆匆地去请他帮忙,他还在睡着便被她拉起来了,听到她说的话,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跟着她去了。看着他悬丝诊脉,她大气都不敢出,等诊治完毕,他便一刻也不耽搁地去药庐了——若非有他及时相助,她再懂得针灸之术,她也没有本事救下那母子俩。
从那天之后,她才开始悄悄观察他,看他并不是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冷淡。那天在集市中见到那个生病的小孩子,他皱了皱眉,彷佛在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在受苦?疗病,送药,离开时和她会心一笑——若非她之前已与他相识,那时的她也一定会觉得,她遇见的是自天上下了凡尘的神仙。
此时见他微笑,她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才让他笑得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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