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寒霜

　　在汪大叔家一住就是三个月，我身上的伤也都好了，但左臂算是留下了后遗症，提不起重物，下雨天，肩膀还会隐隐的胀痛。
　　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
　　直到有一天，我已下定决心同汪大婶告别，便出了门，想再看看这个山头，感怀这个异乡给我的温暖。
　　山路上我正巧看见汪大婶在与一个陌生男子讲话，那陌生男子穿一身长衫，显得温文尔雅，见我来了，赶紧离开，而汪大婶转身瞧见了我，则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
　　“那是何人？”我问。
　　汪大婶讪讪道：“城里的大夫，可不，我在同他商量要怎么调理姑娘你的身体。”
　　我心中感动，连月以来，汪大婶总是对我关心得紧，嘘寒问暖从未间断，她只笑说是今生没有个女儿，见了我就把我当女儿，有个女儿让她疼，是好事。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他们为我抓药煎药，饮食上对我更是照顾，每顿饭菜都尽量搭配的均衡，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他们应该也费了不少钱，如今看来，除却这些钱财，更多的还是他们从心底的默默付出。
　　“劳烦大婶费心，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了，现今我的伤已都好了。那位大夫他怎么跑了，我也应当道个谢才是。”
　　“他呀，怕姑娘你觉得麻烦嘛，我们汝川人都很实在，姑娘不你要总觉得我和你大叔对你施了多大的恩，其实，都没什么。”
　　我心下触动，直接拜倒在汪大婶身前，道：“您与大叔对我恩同再造，请受清逸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姑娘，这点小事是我们应当做的……你身体好了，大婶我也高兴啊，大婶早就说了，当你是女儿。”
　　她虽这么说，我还是朝她叩了一个首以示感恩，道：“此恩此情，清逸铭感于心。”
　　汪大婶赶紧将我扶起来，脸上笑意满满，她握住我的手，提着菜篮与我一同回家，又道：“姑娘，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走了？”
　　我点点头。
　　汪大婶道：“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你伤好了就好，等我家那老头子回来，我们弄个丰盛的晚餐，有机会，多来看看我们两口子。”
　　汪大婶加快了脚步，我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同她一起回了家。
　　到汪大叔赶集回来，汪大婶就将我要走一事告诉了他，汪大叔本还想挽留我，又看我心意已决，不好再劝。
　　他们两口子特意做了几个大菜，我也在一旁帮厨，这样为着一日三餐忙碌的平淡的生活，几乎已经让我不再惦记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但有时午夜梦回，我还是感到异常心痛。
　　晚饭时，我们三人共举了一杯，自家酿的米酒自比不过我往日喝的仙翁醉或者玉冰酿，但此刻我却由衷觉得爽口。
　　汪大叔放下酒杯，问：“姑娘准备去何处？”
　　我摇了摇头，道：“可能还是会回洛都，毕竟有些事还没办完。”
　　汪大叔道：“现今周戎两国开战，世道可不太平。”
　　“开战？”我大吃一惊：“北戎才出使我国，双方友好商谈结束，怎会再战？”
　　汪大叔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战事已经打了一阵子了，今日去城里，见到不少流民，都是从北境过来的。”
　　“是吗？那我们赶紧得进城屯点货，还有，大郎二郎都在洛都，也得叮嘱他们注意。”汪大婶急道。
　　“你不要瞎起哄，汝川城里官府管理得当，并没有多混乱，至于洛都，那可是皇城，怎会出岔子。”
　　“那就好。”汪大婶低下头去，又转身向我：“姑娘，你这时候上路，可得小心了。”
　　我点点头：“大叔大婶放心，我还算有些江湖经历，不会有事。”
　　当晚我却难以入眠，一是因着即将踏入一段新的路程，二是因为知道了战争的消息。
　　按忽日烈的性子，怎会与大周开战，莫非北戎出现了什么情况？
　　方惟在做什么？
　　我想，他身为皇子，一定需为战事忧心。而我却不必了，我一介布衣，朝廷待我不仁，我又何须有义。

　　临走前，汪大婶塞了几个鸡蛋给我，还有烤面饼，我曾说喜欢烤面饼的味道，她特意记着，这次给了我很多。
　　我想，昨天夜里他们一定都还在为我操心。
　　我本想直接上路去洛都，却见不少人从我的对面方向返回，不禁向一个大哥问起情况，那大哥说：“洛都戒严了，没有官府证明，洛都不会允许你进城。”
　　“什么样的官府证明？”
　　“就是你从何处来，就要那里的官府开个证明，大意就是你是良民这种意思……”那大哥一脸愁苦，又道：“这些证明，官府怎会写给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分明就是为难我们……”
　　他只是一口抱怨，我却觉得洛都一定出了事，战事应该不简单。
　　“战争怎么样了？”那大哥已经走远，我只得转身大喊。
　　身边又有一名男子走过，他道：“听说，夏将军战死了，这次这仗，不好打啊。”
　　心中轰隆一声，夏将军居然在北境牺牲了。
　　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二十年前的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都退场了，也不知朝廷，还能不能后继有人。
　　就这样，我也随着他们一同回到汝川。
　　汝川的集市也很热闹，虽不像洛都那样让人眼花缭乱，却也不缺繁华之感。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烤面饼，坐在街边吃起来，我想，若进洛都需要证明，官府一定是可以出这个证明的，关键是，如何让官府愿意给我出证明。
　　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去汝川府探一探。
　　可是事情总发生的那么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突然冲到我面前，将我手中的面饼抢了过去，我起身正想反抗，街头却又来了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同样衣衫褴褛，有点面黄肌瘦之感，估计是看我单身一个女子，比较好欺负。
　　那可就错了，我抬起手中的剑，示意他们退后。
　　他们有所忌惮，突然有个妇女冲上前来，道：“我们是从北境逃来的难民，不是坏人。”
　　周遭也有些人看热闹，但看见这些难民，还是唯恐避之不及。
　　难民，背井离乡，也是不易的。
　　我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他们一世。我道：“我听说汝川府会安排你们的，你们大可以去那里。”
　　那些人互相面面相觑，对我的话还有疑虑。
　　正在此时，官府的人成队前来，难民见状有些惊慌，还想跑走，但这几个人明显体力不支，还没动身，就被官兵围住。
　　官兵领队高喊：“带走！”
　　周遭的人群散去，我见前方气势如虹的官兵与筋疲力尽的难民对比鲜明，不禁跟上去，想看看汪大叔口中的官府管理有序，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一路跟到汝川码头，我藏在大货箱子后面，见前方搭起了巨型帐篷，帐篷里乌央乌央都是人。码头四周有官兵把守，我也进不去，只能在外看着。
　　原来之所以城中繁华依旧，便只是将难民集中在了此处？
　　我冷笑一声，这如何可称为管理有序?
　　细想之下，汝川府力量有限，难民又源源不断涌入，洛都戒严，更多人都会来到汝川，这局又该怎么破？
　　所以战争苦的都是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如此看来，大周北境的战势确实不容乐观。
　　“何人在此窥伺！”
　　忽有一官兵大喊传了过来，我起身环顾，不想在此与之对抗，便想离去，却在这时，不远处另一人也现身出来。
　　我转头一看，那人不正是陈音吗！
　　陈音也发现了我，他看我一眼，嘴角一咧，神色之中有些兴奋。
　　现在已是盛夏，空气中多了几分干燥与烦闷，汝川的河水映着刺眼阳光，码头上聚集着紧张的情绪，却不想，我与陈音会在此情此景再见。
　　那官兵立刻召集了一小队人，我拔剑出鞘准备抵抗，却突然间生出几分对这把飞雨剑的陌生感，是的，我已好久未拔剑。
　　只见陈音使出轻功到了我身边，又掏出一块令牌，道：“本殿下奉陛下旨意，特意汝川府督导安置流民一事，诸君稍安勿躁。”
　　官兵们见状愣在原地。
　　陈音继续道：“带我们去汝川府。”
　　一个小兵便上前来带路，我看了看陈音，他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让我跟着。
　　我却在想，时至今日，我还需与大周朝廷有什么联系。
　　“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陈音忽道。
　　我没有说话，不知可说什么。
　　就这样我们一路到了汝川府，我道：“我就到这里，接下来交给你了。”
　　“你……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我看他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不在的这三个月，他应当过得还算舒心，我有些想问方惟过得怎么样，却没有问出口。
　　“都过去了，这是你们的政事，与我这个平民女子并无关系。”说完我转身离去。
　　“等等，你想见冰冰吗？城南客栈，等我。”陈音急道：“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转过身看他，陈音往日灿烂的面容此时显得格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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