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梨

　　“陈叔，我可以看看前天晚上酒吧门口的监控吗？”颜梓问。
　　“我给你找找。”他挪开视线，“看吧。”

　　穿着红裙飘飘然靠在车旁边打电话的人是她，下一秒监控里的人向前方跑了起来，紧追不舍，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墨青色风衣，男人抬起头，这面容颜梓再熟悉不过。
　　是傅子安。

　　她没有眼花，也没有认错人，从来就没有相似的人，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在马路对面看见的人是傅子安本人。

　　走出酒吧的时候颜梓还在恍惚，她觉得她一直没完全好，梦魇不断，可她又实在贪恋，和梦中的人长相逢，久相守，却不敢回国看一看真实的他。

　　既荒唐又可笑。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都是傅子安。

　　颜梓想起大二那年的新年前夕，路上一派热闹，她坐在长椅上看过往行人，夜色渐渐深了，垂眸半响温声呢喃了一句：“子安。”

　　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可是那个人却听不到，缱绻又裹挟寒意的夜里她一遍一遍地叫着那个名字，一个人遗失在冬日街头。

　　月亮借了太阳的光，可黑夜终究不是白天。
　　酒酿情深，世界再大，不过一个傅子安。

　　子安，子安，与子长安。

　　拉住理智的弦崩了，颜梓拿新的手机号给傅子安发了一条短信：我好想你。

　　叮咚——
　　她没想到他会回，更没想到他回的是：抱歉，我有女朋友了。

　　雪花随着讯息慢悠悠落下，此刻颜梓才感觉到寒冷，结了冰的思绪长成胡茬，一下一下扎得人心疼。

　　凉城。

　　天边仍然是火烧云，尤厚和颜淮等待着从禾汐回来的傅子安。

　　尤厚低头看了一眼已经长的很帅气的颜淮，有点狂却对傅子安言听计从，他恍然想起砸窗的那一幕，他问傅子安那小孩是谁，也是这样的火烧云，傅子安笑意满满，告诉尤厚那是他弟。

　　只是后来，他有幸见过比此刻更为轰烈的炽色，万物皆作屏障，爱意却漫了天，那是一片只为颜梓燃烧的火烧云，在她离开后绽放于整个凉城，甚至惊落了禾汐的梨花，红白相映，故人胡不归，离人心上愁。

　　颜淮百无聊赖就有点想找人说话，刚开口那个人就走了出来。

　　意气风发肆意潇洒，只是他旁边再也没有那个扮猪吃老虎的颜梓了，总觉得有一点孤单。

　　本该是迎接两个人，现如今却看到了一个人。

　　傅子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颜梓了，也许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后知后觉才发现爱了很久的女孩了，但他仍然想念。

　　云霞暗淡，山林沉声。

　　今年的新年格外冷，傅子安提前准备好行李，开学后他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要不是他闲，估计看都不会看。
　　拿起手机打出“抱歉”，为了打消对方念头，他还多此一举地说明自己非单身。

　　屋外颜淮和伙伴们一起打雪仗，一个雪球飞到傅子安的窗户上，他猛然反应过来，用手机号搜索在微信搜索。

　　昵称：禾安
　　头像是一串数字，不冻港的经纬度。

　　一年以来，唯一的联系便是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我想你了。
　　你知道吗？

　　傅子安望着窗外下不停的雪，手指点了点她的微信头像，“我知道，我也想你了。”

　　他没敢加她微信，担心露馅，却又忍不住去微博搜索，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微博昵称也是禾安，有消息提醒他说关注的博主更博了。

　　傅子安点进去，页面上，禾安最新发布的微博只有三个字：死渣男。

　　他只觉得冤枉，有点好笑，怪可爱的。

　　知道颜梓卷了头发，还是傅子安从微博里得知的。

　　当天夜里，他翻遍了她所有的微博，视线停留在一条微博上。

　　【我的头发留长了，也卷起来了，妈妈说我的眼睛里有故事了，不像以前那样空，那是因为我的青春里出现了你。】

　　配了一张照片，侧脸，卷发，红色吊带裙，肩膀很白，傅子安移不开眼睛，却也只能看着屏幕一点点暗下去，然后点亮，暗下去，再点亮，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仍然是那抹红。

　　起初是一抹纯白，现在是妖艳的红。
　　无论是精灵还是妖孽，都勾人心魂。

　　傅子安一夜难眠，回忆乱窜，凌晨时分总算睡着了，窗外秋风萧瑟，树叶不停摇动，道路上单车压过落叶发出清脆的擦擦声，他梦到了高一那年。

　　那个时候他的蓝色外套被她偷偷拽在手里，有时候会装睡，将头靠在他的后背，然后他就会放慢速度，避开那些有坡度的路，绕了很久很久才把她送到家。他并不担心后座上的人会有危险，因为他一直都知道那人没有睡着，她只是想离他更近一点，而他呢，也是想让她更靠近自己些。

　　梦里花落知多少，少年心事总暗藏。
　　天边泛出鱼肚白，阳光透过窗户打到他脸上，

　　声音哑哑的，听不出悲喜。
　　“阿颜，我想你了。”

　　向学校申请出国交换的前一天晚上，傅学渊来到了傅子安的卧室。

　　“她是小淮的姐姐吧，你在禾汐大学待了一年，现如今打算出国交换，都是为了她吧，”傅学渊并没有等他回答，接着说：“子安，成长本身便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是不经历这些，怎么会破茧成蝶，时间不会冲淡所有，但是岁月会让人成熟，别让自己喘不过气，也别步步紧逼，我知道你不擅长挽留，但有的时候你可能缺的就是那一份勇敢，道理你也懂，这幅字，我拿来还给你。”

　　傅学渊递给他，“‘朱颜辞镜花辞树’，祝你好运，我等你回来。”

　　他的父亲很早就明白他的心意了。

　　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叫颜梓。
　　朱颜的颜，桑梓的梓。
　　桑梓的意思是故乡。

　　大二这年，傅子安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

　　颜梓走向了自认为正确的路，她觉得傅子安也会。
　　可是她不知道，傅子安的路很简单，那就是走向她。

　　交换的那所大学除了他所学的专业很有名之外，最重要的是，离颜梓的大学很近。

　　他偷偷去学校看过她，发现那货对谁都冷漠极了，以前凡事都想和自己比一比的人，现在连给别人讲题都觉得浪费时间，一下课就没了影。

　　时间就是这样，总过得很快，只不过她不瞌睡了，也没人敢掐她的腰。
　　那些任性不得放置。

　　日子挺充实，傅子安偶尔去瞧她，偶尔翻看她微博，新的微博是一张酒吧的图片，没拍全，但是傅子安知道在哪。

　　他和她狭路相逢，见她抄起酒瓶，不像个好学生。
　　更像是流氓无赖。

　　吓跑了调戏其他姑娘的混混，并且叫来了管理人员，当场把混混们拉进了黑名单。

　　随后到厕所里吐的时候又极其狼狈。
　　刚才有多飒爽，现在就有多狼狈。

　　“这酒好难喝，路叔骗我。”又呕了一声，扑了满脸的水，拍了拍脸蛋，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形象太糟糕。

　　傅子安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担心她有危险，想着悄咪咪保护她。
　　结果被发现了。

　　“傅子安，你干嘛偷看我，别不承认，你还躲，我都看到你了。”颜梓醉鬼一样走不直路，冲着他扑过来，仰着头望他眼睛，往后退了半步，张开双手撒着娇：“抱我回家吧，我头疼。”

　　傅子安接住她：“你家在哪？”
　　颜梓不高兴了，用脑袋顶轻轻撞了撞他的下巴，不怎么满意道：“你砸我窗户，你还不知道我家在哪？别以为我喝醉了你就可以忽悠我，我告诉你，没门。”

　　她重复：“没门。”

　　傅子安一路上进行了艰难的套话，他就这样知道了她的家，也是这样知道了她醉酒不记事。

　　颜梓喜欢蹲一个地方，他也成了酒吧常客，只不过他藏的很好，只在她喝醉后出现。
　　保护她。

　　这治安竟然有一天松懈了，遇到了小混混，还好人少，他只是被揍了一拳，第二天还被导师嘲笑，说他年轻气盛。

　　黄梁大梦，婆娑不断。

　　颜梓按了一串数字，拨了出去。

　　“喂。”对面说。

　　“傅子安，我是颜梓，”她顿了顿，天空晴朗，仿佛有一道光亮照在她身上，“来见我吧。”

　　她说的是来见我吧，而不是我想见你，因为她确定了一点，她于傅子安而言，是命中注定的劫。

　　理直气壮地要求另一个人，只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无限包容她，有时候爱真的很没有道理。

　　唐瑶曾经找过颜梓，反复问她是不是喜欢傅子安。

　　“怎么？我不喜欢的话你就去追，如果我喜欢呢，你就放手？其实你知道的，唐瑶，在我这里你占不到任何便宜，更不可能得到什么。”

　　“我喜欢了他五年。你才来到他身边多久。”唐瑶说。

　　“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情感不与时间绝对挂钩。”那时的颜梓不懂的给予安慰。

　　唐瑶又扯上别人：“傅源呢，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吗？”

　　颜梓想起傅子安那句话：揣着不同心思当朋友，我做不到。

　　她把这句话说给唐瑶听。

　　唐瑶的目光暗淡过一瞬，“就因为喜欢你，连成为朋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这句话指意不明，看似是在为傅源打抱不平，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句委屈，是为唐瑶自己。

　　“唐瑶，日子还长。”她说。
　　你总会走出来的。

　　日子还长，傅子安真的就只喜欢颜梓一个人。

　　童话镇真的有童话，她的愿望实现了，她爱的那个少年就在她面前，单手捧着一束花向她走来。

　　“怎么还带花了？”颜梓看着眼前的人，鼻尖微酸。

　　她想象不出来重逢的场景，更不知道梦里的那个人已经陪在她身边两年多了，没有震惊，没有失措，没有试探，也没有见面无言。

　　简简单单地，颜梓就问出来了，你怎么还带花了？就像是他只离开了她几分钟，去买了一束花回来。

　　傅子安把花送到她手里，揉了揉她的脑袋，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揽腰，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将她摁在自己怀中。

　　声音从上空传来，说不出的熟悉，染上丝丝笑意，他不在意离散年岁，仿佛彼此并未挥手告别。

　　“见你，总不好空着手来。”

　　只是，他再也不想看到颜梓的背影了，他不要她留给自己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再也不要。

　　傅子安是勇敢的，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幸好，万物皆可期，故人归时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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