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内卷之城

　　心根突然一阵刺痛，少年低下头，木讷的双眼盯着自己的手指，那里被锐利的蔷薇花刺破，正在溢出鲜红的血珠。
　　他眨了眨眼，抬手，张嘴把手指含进嘴里。
　　“……这种特别的感觉，到底该怎么表现呢？”
　　……

　　白天要拍摄欧阳落新歌MV的内景，需要有飞在空中的镜头。其他人化妆换好衣服，落座观众席等待时，林宴就一直有种奇怪的预感。
　　看着舞台上被工作人员包围，正在穿戴吊索的欧阳落，他想起了那首《五个小木偶》。偏头往后看，于蔚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双眼呆滞地盯着舞台，谈不上有什么表情。
　　绳索一点点往上拉，欧阳落在灯光下升到高空，林宴的视线落在他服饰的胸口，丝绸面料的黑衣点缀精致的铃兰花串，略浓艳的眼影搭配荧紫色的美瞳。欧阳落等待音乐，把弄手里的道具枪。
　　“3，2，1，Action！”
　　摄像机一开，林宴就做好了进入虚拟场景的准备，但周围的npc都没有消失，这仍然是个正常的拍摄现场？

　　“从此之后，Never，Never……”
　　“悲歌回响，Never，Never……”
　　……

　　欧阳落录好的歌声在拍摄现场播放，少年投入地表演起来，漂亮的眼睛里竟自然地流下合情的眼泪。
　　也是在歌曲进入副歌，吊威亚升到最高处时，林宴听到了身后的异动。
　　“哒，哒，哒……”
　　他侧目看去，于蔚挨着轮椅，面带微笑，放在扶栏上的手指跟着音乐节奏敲打着。他张开嘴：
　　“3，2，1——”
　　“碰！”
　　刹那砸落在地面上的欧阳落惊动了所有拍摄人员，他们一拥而上，乱作一团。
　　林宴和其他几个记录者默默靠过去。血迹漫开了很大一片，少年的身体还在抽搐，腥红色从他的眼眶，嘴角里流出。
　　蒋宣咽了咽喉咙，不忍再看。手指被身旁的林宴碰了碰，然后缓缓握住。

　　“小落……”
　　“快！叫救护车！”
　　“小落，坚持住……”
　　他们悲哀地唏嘘着，片刻，轮椅声响起，从人群让出的地方靠来的于蔚在欧阳落身边停下。
　　他垂眸注视这番惨状，却神情平静，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物，一时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蔚蔚……”面目狰狞的欧阳落看向他，颤抖地伸出手。
　　“……不对，还是不行。”于蔚突然说话了，他皱紧眉头，“我要的不是这样的效果……”
　　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他突然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气若游丝地喃道：“到底要怎么做……我不要这样……不要！”
　　一声刺耳的尖叫，林宴眼前亮起至盲的白光，随后是被嘈杂乱音蒙蔽了听觉，再过不久，喧嚣逐渐安宁，只有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

　　“正在中断测试……”

　　“返回进度：0/7”

　　“返回进行中……”

　　“已完成全部返回任务。”
　　……

　　“我不满意。”
　　“休息一下，来，喝杯水。”
　　“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没关系，剧情还可以修改。”
　　“我好累。”
　　“小落说待会他放假，回来接你。”
　　“……我不想见他。”
　　“……”
　　“刚才设计的剧情他死得很惨……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只是这个游戏里的虚拟形象。”
　　“……”

　　朦胧中，两个声音熟悉的人在对话，音量逐渐清晰。林宴睁开眼睛，晶蓝色带着科技质感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他偏头看了看自己。和其他五个人一样，他们都躺在被仪器环绕的躺椅上，一些数据线沾着他们的手指和太阳穴，现在这些东西正在自动脱离。
　　“这是……什么情况？”揉着脑门的乔凛坐起来，四处打量这个地方。
　　“你们都醒了。”那两个人停下交流，其中之一的一个女生走过来。
　　“……”六个人沉默地看着面前一身整齐制服的佟瑶瑶。她抱着一个数据板，气质和那个小演员截然不同。
　　至于另外一个人，当然是坐在轮椅上的于蔚。只是他看起来更憔悴，并且骨瘦如柴的胳膊上还戴着一对固定在轮椅上的手铐。
　　佟瑶瑶见他们都不说话：“刚才的测试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配合。半个小时内如果没有出现身体不适，就可以离开了。”
　　六人：“……”
　　安子初挠挠自己的头发：“什么……测试？”
　　佟瑶瑶叹了一口气，向上看了一眼，一副无奈模样：“概率性记忆缺失……这问题果然无法避免。”
　　她清了清嗓子，重新对他们露出微笑：“各位尊敬的志愿者，感谢你们经过筛选，参与到我们的测试当中。我们的项目名为《鸢尾花告白》沉浸式通关游戏内部测验。”
　　蒋宣嘴巴微张：“也就是说……我们这几天的经历，都是游戏？……”

　　“找到秘密（3/3）”

　　林宴忍不住发出嗤笑，看了一眼面色无语的乔氏兄弟。
　　佟瑶瑶点点头：“这是我们正在开发的大型项目，因此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测试，其间因为特殊设备问题，可能会导致各位出现失忆状况，比如现在这样，各位把游戏世界当成了现实。”
　　林宴看向那边一直沉默握着水杯的于蔚：“他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测试者？”
　　佟瑶瑶摇头：“他是游戏的情节设计师，但也会和你们一起参与到测试里。”
　　乔礼生：“所以现实里和游戏里的剧情完全相同吗？”
　　“于蔚只会根据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进行剧情改编，不会完全相同。”佟瑶瑶扶了扶自己的马尾，“比如现实中并不存在名叫【佟瑶瑶】的女演员，我只是这个项目的技术人员之一罢了。”
　　蒋宣怯怯地看她：“那你很有做演员的天赋……”
　　“谢谢。”佟瑶瑶对他“微笑”，吓得蒋宣不敢噤声。
　　这时，佟瑶瑶取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转头对于蔚说：“小落到了。我送你下去？”
　　于蔚没说话，自顾自地拨弄胳膊上的镣铐并不搭理她。
　　几个记录者跟着他们坐上电梯，经过走廊时，林宴看到了镶嵌在墙壁上的水晶灯牌：“欧容科技”。

　　佟瑶瑶推着于蔚从一楼后门出去，那里人少，停着一辆保姆车，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他们出来，立刻跑到跟前。
　　“蔚蔚，我明天放假，可以在家里陪你。”欧阳落戴着一只黑色口罩，却难掩出众气质。
　　于蔚缓缓抬眼，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欧阳落深呼一口气，起身对佟瑶瑶道谢：“辛苦你了佟小姐。”
　　佟瑶瑶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今天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欧阳落愣了一下，随后低头叹了口气：“嗯，慢慢来。”
　　然后他终于看向六个事外人：“各位，麻烦你们，我需要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们要去的是那座熟悉的别墅。一模一样的后花园，一模一样的秋千，林宴抬头仰望高窗，这次里面没有幸福的孩子，和疼爱他的母亲。
　　欧阳落推着于蔚刚进院子，于蔚突然像回了魂般，自己扶住把手开始往另一个地方去。
　　“蔚蔚，不先吃点东西吗？”
　　于蔚没回答，自顾自去他想去的地方，好像根本听不到别人说话。
　　欧阳落抿了抿唇：“那我待会去花房找你。”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欧阳落低下头叹气，暮色掩映他精致明媚的五官，少年看起来生机勃勃，全无游戏剧情里那种表里不一的阴鹫。
　　当然这也只是看到的表象。
　　林宴摸着自己的下颚：“为什么要给他戴着手铐？”
　　欧阳落：“蔚蔚他有精神病。不是很严重，但父母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这么做。”
　　林宴露出微妙的笑意：“父母？还是欧阳先生和慕容女士？”
　　欧阳落苦笑无言。
　　少年邀请他们走进别墅，为他们准备茶点的时候，平静地陈述着这个现实世界发生的过往。

　　幼年时代，他和于蔚是被抛弃到雁北孤儿院的双胞胎，在陌生的环境里，他一直保护着天生瘦弱的弟弟不被欺负。
　　直到那天欧阳夫妇来寻找所谓“好苗子”。
　　欧阳启言一眼就看中了于落，并且很爽快地答应买下他。
　　那时的于落满心欢喜，告诉于蔚他们会有新的家庭，一个很大很美的花园。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家人脸上的异样。
　　慕容舒棠握着自己的手：“小落，我们只想要你，只要你就够了。”
　　“……”笑容僵在于落脸上，他松开未来姐姐的手，回身搂住茫然的于蔚，“那我不会和你们走的……”
　　慕容舒棠和慕容思敏看了看家主，这个面色平静的男人当时没有任何表态。

　　那天夜晚，于蔚有些发烧，躺在于落帮他裹好的被子里，乖巧地听哥哥唱歌。
　　“哥哥，你唱的真好听。他们是因为你唱歌好听，才想带你回家吗？”于蔚微眯着眼，握着于落的手。
　　于落眨了眨眼：“就算这样，不能和蔚蔚一起走，我哪也不会去。”
　　于蔚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哥哥……好耀眼，像……向日葵一样。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唱歌。”
　　小孩子带着混沌的意识睡去，于落抱住他，哑声说：“嗯，我们一起唱歌。”

　　第二日，那辆轿车又停在孤儿院门口，这次只有欧阳启言一人前来。他的目的也干脆，决定买下于氏双胞胎。
　　兄弟俩手牵手，满怀憧憬踏进华丽的别墅，而还未等他们一起走遍这里的各个角落，于蔚握着的手突然脱开了。
　　他抬头，不敢直视高大的男人。这个男人从来不表露出愤怒的神色，但于蔚只要站在他面前，就会让他产生无形的恐惧。
　　“这个时间，该护理花朵了。”欧阳启言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拉着于落走开了。
　　“……”
　　很多年后，于蔚仍然记得那一幕，他甚至连那时天边的云朵是什么形状，都能一清二楚地画下来。

　　“那是……哥哥成为向日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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