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风

作者: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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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山匪


      李司南靠在轩窗下,被午后的风吹得昏昏欲睡。小银山上虽春花未开,但已有了几抹绿色,枝蔓垂在窗边,衬在她的脸旁。
      半梦半醒中,李司南隐约听见守在院中的长鹰军军士说起了前些日离开广宁府的监军高隆贵,可在她正想睁开眼睛,仔细去听的时候,那两个讲闲话的军士又安静了下来。李司南自讨没趣,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郡主,躺在这里小心吹风。”陆惠香抱着薄毯,见榻上的人没吱声,便兀自俯身将毯子搭在了李司南的身上。
      李司南无奈地支起身,说道:“我还没睡着呢。”
      陆惠香笑了:“是怕您着凉。”
      李司南本就穿得厚,又被薄毯裹出了一身热汗,她拢起头发,趴到了窗边。
      “你知道外面那些军士们在说什么吗?”李司南好奇道。
      “军士?”陆惠香茫然,“我没听到他们讲话。”
      李司南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刚刚明明有人说,那返京的监军被人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陆惠香吃惊道,“高内侍被人劫走了?”
      李司南一摆手:“算了,不听他们说小话了,玄冲道长回来了吗?”
      “今儿一早就回来了,当时看您睡着,就没告诉您。”陆惠香答道。
      李司南眼前一亮,踢掉薄毯跳下软榻,就要往外跑。
      “郡主,您披件衣服啊……”陆惠香追在后面叫道。

      午后山间暖阳充沛,晨雾已徐徐散去,青葱之景所及皆是。
      太清宫的红砖黄瓦隐在郁郁山林之中,屋檐闪烁着金光,犹如琉璃映彩般动于绿荫下。
      玄冲正站在那最为恢宏的正殿门前,他须发皆白,身披金彩,好似个得道仙人。
      “道长!”李司南远远叫道。
      玄冲捋着长须,看着李司南淡淡一笑:“郡主是昨晚到的?”
      李司南扬眉:“天还没黑就到了,可惜道长您不在。”
      玄冲笑了两声:“那还真是可惜,没能下山远迎郡主。”
      “不可惜,我自己上来就行了。”李司南爽朗答道。
      玄冲望着她,笑而不语。
      此时,太清宫的子弟正在殿中习书,廊下空无一人,远近只闻鸟声。
      李司南也觉自己高声喧哗不宜,于是压低声音道:“道长,如果你现在没事,能和我去后山走一走吗?”
      玄冲没有回绝,但却问道:“郡主是有事想要听一听贫道的意见吗?”
      李司南被玄冲点破心思,登时有些脸红:“我是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道长。”
      “和原奉有关?”玄冲又问。
      李司南心中一紧,赶忙答道:“无关,无关!”
      玄冲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抬手一请:“贫道在后山山窝处开了一小块地,弟子们耕种数月,如今已小有规模,现请郡主前去一看。”

      小银山后山山窝中的那片菜地是去年初夏时,玄冲带着太清宫一众弟子开辟的。这地方光照充足,比前山要暖和许多。
      “郡主认得这是什么种子吗?”玄冲捡起一个布兜,摸出了几颗还粘着泥土的小粒,放在了李司南的手中。
      李司南拿起那种子,仔细地看了看:“我不认得。”
      玄冲笑了笑:“这是阿芙萝种子。”
      “阿芙萝?”李司南一愣,觉得手中的种子有些发烫。
      玄冲指向不远处的一片花田,说道:“半年前,贫道在那里种下了几颗南疆淘来的阿芙萝种子,其中不少因耐不了北境严寒而消损于土壤中,但还有不少,竟在今年开春发出了嫩芽。”
      李司南仰着脸,神情认真。
      “今年呢,贫道就将这些能在北境生存的阿芙萝花株留下来,保存好它们的种子,等来年再种下去。如此以往,便能培育出可以耐寒的阿芙萝花来。”玄冲缓缓说道。
      “那北境就能像南疆一样富裕了吗?”李司南问道,“广宁的青壮年就不会想方设法跑到南疆去,长鹰军也不会招不到兵了,对吗?”
      玄冲目光深深,许久没有说话。
      李司南犹豫道:“道长,是我说错了吗?”
      “错了,但也不错。毕竟,若是北境也能产阿芙萝的话,境遇就会好很多。”玄冲答道,“不过……”
      “不过什么?”李司南不解。
      “不过,原将军是绝对不许北境种植阿芙萝的。”玄冲拿过李司南手中的种子,重新放回布兜。
      “为什么?”李司南追问道。
      玄冲没有回答,转而问道:“郡主今日找我,有什么问题想问呢?”
      李司南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阿芙萝花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说来听听。”玄冲道。
      “道长,我想问的是,倘若我此生必须要完成的一件事会伤害到一个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我该怎么办?”李司南轻声问道。
      山谷间一阵风吹过,带走了几缕田间地头的泥土清香,远处林木沙沙,好似风的低语。
      玄冲静静地站着,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眺望山岗。
      “道长……”李司南仰头叫道。
      “郡主如此问我,应当是已经知道答案了。”玄冲开口道,“任何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世间万物于他来说孰轻孰重,自有分辨,无需旁人来解答。”
      “可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孰轻孰重。”李司南答道。
      玄冲看着年纪尚小的女孩笑了笑:“郡主,你说你不知道,不过是一种自我回避罢了,因为你清楚,你要做的事并不符合你的期望。”
      李司南呼吸一顿,她知道,玄冲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是,在做出决定之前,还是要想清楚,这件事会伤害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些人,亦或是无数人。”玄冲继续道,“此生必定要做的事有无数,于你而言重要的人也有无数。所以说,没有什么是必做不可的,同样,也没有什么人是舍弃不掉的。”
      李司南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少顷,她抬起头道:“我明白了。”
      此时,日头正盛,一抹黑影从两人正上掠过。
      玄冲抬头张望,在看清那停在树梢上的苍鹰后,笑道:“郡主,方才说起了原将军,这会儿他的鹰就来了,还真是凑巧。”
      李司南一愣,她回身看去,只见田那边跑来一个小道士,隔着田埂便在喊:“道长,长鹰将军求见!”

      小银山山道狭窄,路却平缓,两边是葱郁的山林,往深处走就很难寻得人影踪迹了。
      这地方接北通南,几十年前曾闹过山匪,从小银山太清宫到山下的商镇无一不遭其屠害。当年原傅隋统领吴锦行手下的北幽兵马,从千瓦山一脉突进偷袭,将大半山匪剿灭林中。
      当然,还有不少侥幸脱逃的。
      只是在这几年间,流年贫困,山匪也劫不到好东西,那帮本以打家劫舍过活的匪徒索性南下,去南疆分“淘金热”的一杯羹。
      原奉想管这事也有心无力,他手下人马不算多,连抵抗鞑克进攻都勉强,更别提抽出兵力来剿匪了。何况一年前,他曾收编吴锦行养的私兵,那帮人大多出身山匪,若是再同流合污,于长鹰军而言得不偿失。
      只是此事没遂原奉想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他早就懒得剿匪了,可匪徒却偏偏要撞到他的门上。

      “将军,你说那伙山匪知道自个儿打劫的是咱们长鹰军的人吗?”蔡昇跟在原奉身后,探着脑袋打量林中的打斗痕迹。
      原奉扫了蔡昇一眼:“你以前也当过山匪,你觉得呢?”
      “我……”蔡昇磕巴了一下,尴尬笑道,“将军,我十几岁就入了咱们长鹰军的行伍,还,还真不了解。”
      原奉挑了挑眉,没再言语。
      这地方离小银山不远,是一条能通往前去北幽府官道的小路。当初原奉把边关黑市贸易交给吴锦行去管时,便协定好只走这一条路。那时的他没想到,这样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虽然没遇上官家人,但却遇上了山匪。
      “说实话,将军,我觉得他们是不知道的。”蔡昇琢磨道,“那帮人早就被老将军打怕了,就算是下山,也不敢劫长鹰军的人,顶多抢些商品货物,连人都不会杀。”
      “是吗?”原奉站定脚步,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山路,“那我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蔡昇顿时语塞。

      消息是一早来的,那批本应送到北幽府外的商货没到,吴锦行不敢耽搁,当即便给原奉传了讯。
      两人利用边关黑市谋利划钱已有半年多,虽说至今仍称不上富裕,但已能支撑军务开销并有结余。
      流通于鞑克和北境两地的银子中饱私囊,如水般灌进长鹰军的账务里。
      这种勾当从未出过纰漏,甚至连高隆贵都没查到踪迹。那些个假扮商贩的军士守口如瓶,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去。
      当然,前提是他们得行踪稳定。

      “人是从亲卫营里抽调的,也是你给我送来的,如今不仅丢了货,连自己都一起丢了,你不觉得蹊跷吗?”原奉冷不丁问道。
      蔡昇没反应过来,奇怪道:“有什么蹊跷的?”
      原奉转身看向他,深深地打量了这位出身山匪的亲卫营统领一眼,没有说话。
      蔡昇这才后知后觉,他红着脸叫道:“将军,属下以前是个匪寇没错,但十几年前就不干那行当了。老将军要属下给他做马前卒,那属下就是马前卒,将军您让属下当统领,那属下就是统领。连属下的名字都是老将军起的,属下怎么可能……”
      “行了。”原奉不耐烦地打断了蔡昇的长篇大论。
      “将军,您可不能怀疑属下啊。”蔡昇不甘心道。
      原奉此时心乱如麻,他清楚蔡昇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又忍不住责难,思来想去,又问道:“那你看这些人的手法眼熟吗?”
      “不眼熟。”蔡昇想也没想,便笃定答道。
      原奉狐疑。
      “刚属下也说了,被老将军打怕了的山匪只敢抢劫钱货,不敢杀人灭口。当年,”蔡昇低头盯着鞋尖,“当年属下还是个小匪的时候,就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事,不然老将军为什么不要吴都尉后来养的那帮私兵,反而会允许我留在亲卫营里呢?”
      听到这话,原奉看蔡昇的目光平和了不少。
      “不过,将军,我觉得您还是得怀疑一下吴都尉。”蔡昇那双小眼睛一转,小声道,“您把那事交到了吴都尉手上,吴都尉本就是个贪心不足的人,万一他想私吞呢?”
      “私吞?”原奉冷笑,“收进来的钱货里,他吴锦行本就占大头,半年相安无事,现在他要私吞?怎么,难道是又从朝廷那里听来了什么关于我的风声吗?”
      蔡昇想起了张逑,一时被原奉的阴阳怪气刺得后背发凉,他不由试探道:“没准是吴都尉怕您毁约呢?”
      原奉瞥向蔡昇:“你对吴锦行的意见很大?”
      蔡昇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原奉摇了摇头,转身钻出那片被山匪搅得一团乱的山林,吩咐等在外面的何今道:“去,你先上山,和太清宫的小道士说一声,我要见玄冲。”

      太清宫偏殿茶香袅袅,云炉烟雾飘飘。玄冲已在其中端坐许久,等候原奉多时了。
      门吱呀一响,一位小道士领着还束着黑甲的将军进了屋。玄冲挥了挥手,示意小道士关好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坐吧。”玄冲没看原奉,只低头拿蒲扇温火。
      “我说完就走。”原奉直挺挺地站着。
      玄冲推去一茶盏:“雨后新叶。”
      “小银山山匪劫了我的手下,这事你知道吗?”原奉问道。
      玄冲拿着蒲扇的手一顿:“山匪?”
      “你们太清宫日日往返上下山,难道没有遇上过吗?”原奉皱起了眉。
      玄冲答道:“没有。”
      “一次都没?连踪影都没见过?”原奉不信。
      “确实没有,”玄冲放下蒲扇,看着原奉道,“当年原傅隋将军剿匪有奇效,那帮歹徒已有多年不敢明目张胆地打劫了。”
      原奉眉头蹙得更深了。
      “贫道等人都无比感谢原傅隋将军,至少做了件安邦利民的好事。”玄冲随口说道。
      这话让原奉听去只觉如芒在背,他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行,既然这样,那就烦请道长让太清宫的人多留意,如果有什么消息,知会我一声。”
      说完,他扭头就要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将军啊,你现在担心自己做的事被人知道,可不管用了。”玄冲笑着说道。
      原奉身形一滞,站在了门边。
      “你不是蠢人,自然清楚那帮劫持‘假商队’的人大概不会是普通山匪,而我也料想,你决定以此谋利的那一天也能猜到将来会有出现疏漏的时候,所以,为什么如此不择手段?”玄冲的话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原奉猛地转身,大步走到玄冲的面前,俯身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玄冲悠然道。
      原奉的表情愈发难看了,他质问道:“所以,道长是清楚我的人被劫持了,对吗?”
      “在你说之前,我不清楚,在你说之后,我便知道那些军士不是普通的长鹰军士兵,而是给你谋私利的亲卫。”玄冲答道。
      “私利?”原奉气笑了,“你觉得我需要私利?我要钱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千疮百孔的长鹰军和北境吗?”
      玄冲不置可否。
      “所以,道长您是怎么知道的?”原奉一撩衣摆,坐到了玄冲的对面,“方便给我讲讲吗?”
      玄冲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没答这话。
      “我身边有你的人?是谁?梅竹青还是何今?”原奉越问越急,“难不成是肖立吧?他是肖统领的孙子,和你还有我祖父都熟络得很。再不成,就是李司南了。”
      “她是郡主。”玄冲放下茶盏,凛声道。
      原奉一挑眉,反而笑了:“郡主?你既然什么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个……”
      “住嘴!”玄冲突然一拍桌子。
      他不常发火,更难有大声讲话的时候,此时这一下倒把原奉吓了一跳。
      “出去。”玄冲沉着脸说道。
      原奉坐着没动:“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鹰还给我?”
      “我让你出去。”玄冲重复道。
      “在你眼中,不论是谁都要比我强,对吗?尤其是他们姓李的,哪怕是你差点死在那个人手里。”原奉狠狠道。
      玄冲不说话了。
      “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在我祖父眼中,我就是个杂种,在你眼中,大概也是一样吧。”原奉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玄冲,“不过可惜了,你们没得选,我也没得选。”
      茶盏里的茶已经凉到混浊,原奉却端起来一饮而尽。他随手一丢,把那茶盏摔到了地上。
      “前几日,我这里的弟子见到过一些关外回来的走马商贩,他们在林中闲荡许久,复又离去。其中有中原人,也有鞑克人,队伍庞大,不似普通商贩。观其行踪,也略有疑处。”玄冲默默捡起茶盏,说道。
      原奉听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个不停往里灌着凉风的敞门。
      玄冲握着茶盏,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时,他身后的屏风轻轻一动,李司南从其中走出。
      “道长,”李司南的声音有些发颤,“原来您早就知道,我不是真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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