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分

　　这是一片幽蓝的花海，花影重重叠叠铺满了整个空间，交错相映。苏长里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什么花，只知道每一片柔软舒展开来的花瓣上都蒙着一层荧光，好像升腾起的氤氲薄雾。

　　有一点风过，卷起落下的花瓣，飘散在空中，苏长里看清了站在花海中间的那人。

　　黑色外衣衣角上绣着金色的祥云，坠着金色的流苏，自然垂下，随风轻轻摆动。袖口宽大，同样是金色的祥云栩栩如生，风灌进袖子里，把袖子撑得鼓起，更显得金云流动。

　　——那是苏一。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种强烈到从灵魂中迸发而出的情感与熟悉不可忽视，那就是苏一！

　　苏长里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整个梦境却突生异变：

　　脚下泛着莹莹蓝光的土地一瞬之间变成猩红色，嫣红的鲜血从地下汩汩地冒出，花朵失去水分迅速枯萎，好似那鲜血是从它体内抽出。

　　有恶鬼从底下钻出，骷髅浸血的五指摁在地上，扭曲着向苏长里爬来，尖啸着要去抓他的脚踝。

　　再看远处，恶鬼排山倒海向苏一扑去，苏一却没有躲。恶鬼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衣裳，缠抱着他的身躯，蜿蜒的符文舒展着猩红的纹路，一直爬到苏一的脖颈。

　　“——苏一！”

　　苏长里张开嘴，嗓子哑了半天，才艰难地蹦出两个字，歇斯底里。

　　苏一回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凄惨的浅笑，随后完全被鬼海吞没。

　　动作干脆利落，好似事先排练了几百遍。

　　“苏一！苏一！”苏长里顾不得脚下的鬼群，踉踉跄跄向前扑去，却被拖住脚，只能无力地挥舞着双手。

　　“呼——”

　　大风乍起，宛若实体地卷来，神奇的是，暗影鲜红交错相叠的地方一碰到这风就轰然消散，露出原本干干净净的幽蓝花海。

　　“苏一……”

　　苏一又出现在了花海中央。

　　全部清零，重新开始。

　　苏长里脑中一震，恍然就忘了刚刚发生的“生离死别”。

　　也忘了漱玉，忘了聻。

　　忘了他从何而来，将要从何而去。

　　此刻他只是苏长里。

　　余光中瞥到一边还站着两个人，苏长里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那是两个女孩子，一人扎着马尾，发丝随风轻起，另一人最好辨认，背后那一对巨大的翅膀让人实难忽视。

　　翅膀正呈展开的趋势——刚刚的风就是它掀起的。

　　“小玉……”苏长里喃喃。

　　是了，那个普通女孩儿是苏玉度。

　　只见苏玉度与青阳牵着手，静静站在花海的另一边，注视着苏长里与苏一。

　　苏长里见到久别的妹妹，下意识跑过去要抓住苏玉度不让她再离开，谁知青阳察觉到了苏长里的意图，翅膀卷曲到身前，将苏玉度牢牢地圈在了怀里。两人握着的手分开，翅人揽住苏玉度的腰，苏玉度自觉地揽住翅人的脖子，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十足的默契。

　　青阳大翅一扇，将两人带离地面。与此同时，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两人稳稳地落在粗壮的枝干上。

　　不待苏长里做出什么反应，苏一就已经来到了他身前。

　　“殿下，我……”说话一向利索的苏一头一回吞吞吐吐了起来。

　　因为是在梦里，苏长里看不清苏一是什么神情，只知道他支吾一阵后直接把手里的幽蓝色花束塞到了自己手里。

　　随后苏一轻轻拉住苏长里空着的另一只手，缓慢而坚定地单膝下跪，将苏长里的手背微微抬起，微凉的唇瓣覆在了手背上，温柔且虔诚。

　　一点花瓣被清风卷起，在两人身旁打着旋儿，幽幽荧光衬得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烟霭。

　　“……我们，在一起吧。”苏一抬头，认真地盯着苏长里。

　　苏长里看不清苏一的神情，可苏长里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无时无刻不在显示着他的触动。

　　那种强烈的共鸣，就好像……

　　他们真正的故事，早就在上辈子，上辈子就约定好了的。

　　也许是上辈子，他许诺要护着他。

　　又也许，是上辈子，他许诺要陪他在一起。

　　苏长里突然觉得自己的无名指指根处有些微微发烫，那一圈淡褐色的痕迹，那像是伤口结痂，伤痂脱落后又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正在发热，热度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底，热烘烘暖洋洋的。

　　一根红线悄然缠上无名指。

　　苏一又吻了吻缠在苏长里手指上的红线，珍重道：“殿下。”

　　苏长里愣住了，一时间似乎整个时空都凝滞了，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两人重叠的心跳声，正在向苏长里传递不可违逆的指令：

　　回应他。

　　苏长里在脑中大肆搜索，想要找出一句能配得上苏一这般虔诚的句子，然而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握住了苏一的手。

　　那一瞬，似乎天光乍泄，缱绻的网将两人兜住。

　　“苏一。”苏长里喊出声，却睁开了眼。

　　屋内陈设和睡前一模一样，床上也只有他一人，苏一不知所踪。

　　他坐起身，下意识摸索着左手无名指，却再没摸到那一圈淡褐色的伤痕。

　　找到苏一时他正在苏玉度的书房里，埋头不知写着什么。

　　苏玉度和青阳不在，想是苏一找苏玉度借了这间书房的使用权。

　　苏长里隐匿身形的功夫十分了得，他在门前站了半晌，苏一也丝毫没有察觉。

　　晴朗的阳光一点一点踱进书房，铺到纸上，铺到苏一身上，模糊了他的侧颜。

　　苏长里看着，恍惚间想起上辈子苏一把他的名字写了千万遍，宣纸铺满整个房间，然而他却小心翼翼从未喊过那三个字。

　　不知道现在又在写什么。

　　苏长里想着。

　　但看那笔走龙蛇的架势，绝不会只是三个单调重复的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风从身后轻轻吹过，苏长里回头，就见苏玉度和青阳站在不远处，青阳的翅膀还在缓慢收拢。

　　“哥，”苏玉度走上前，“查到了，他们最主要的阳寿来源是阴婚。”

　　听到动静，苏一也抬起头，猝不及防看见门口的苏长里，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动作极快地将书案上一沓纸叠起来装进衣服口袋里，而后低着头，不敢看苏长里。

　　苏长里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状也只好往外走去。

　　苏玉度见苏长里走过来，便继续解释：“有些假漱玉成员主持活人与死人结亲的仪式，暗中将活人的阳寿转移到假漱玉。

　　“而且阴婚的范围特别广，下至偏远地区的村民，上至家财万贯的富人，各个阶层都有需求。这也是假漱玉最大的阳寿来源了。

　　“离现在时间最近的一场阴婚，就在五天后，是假漱玉的人，只要找到一个，找到其他的就好办了，可以直接让青阳读取记忆。”

　　苏玉度说着。

　　苏一安静地走到苏长里身侧稍后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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