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长安里（重生）

　　小二端上了酒菜，隔壁的说话声音也停了，几人慢悠悠地享用过美酒佳肴。
　　庞娇虽喝了酒但神色清明，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角，扬声道：“小二，再拿一壶桂花酿，我要带走。”

　　“好嘞，您稍等。”
　　小二走后，庞娇叹了口气，忽然有些低落地说：“也不知道下回来临水镇，来云水楼，会是什么时候？”
　　“娇娇，你要走？”姜鸾问。
　　姜鸾愕然抬眸望着庞娇，蹙了下眉，她还以为自己会错意了，娇娇刚从长安回来清河，怎么又要走？

　　庞娇极缓地点了点头，“阿茴，其实这次回长安，爹娘便不让我再来清河了，但我想着，我还未向你和先生辞行，所以这一趟，我是特意来辞别先生，还有你。”

　　见她苦闷着一张脸，姜鸾朝着慕光点了点头，慕光带着钟灵和知意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姜鸾这才问：“是出了什么事？将军和夫人为何不让你来清河了？”

　　庞娇摇摇头：“阿茴，我虽比你来清河晚些，但也两年多了，这次回长安，爹娘便要我嫁人，可你知道的，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我爹娘知道后，怎么也不同意，便起了争执，我爹还要拿砚台砸我。”
　　说完她似是怕姜鸾担心，朝着她挑眉一笑，“不过他最后还是舍不得，没有砸到我。”

　　姜鸾还是有些担忧，眉心微凝，“那之后呢？”

　　“之后他们便不让我来清河了，我说我还未向先生辞行，不告而别，对不起我这两年来受先生的教诲。”

　　“这样我就来清河了，不过要不了几日，又要离开了。”
　　庞娇拖着腮，说得随意，但姜鸾却听了出来，她这是不打算回长安。
　　姜鸾静默想了瞬，她没有同庞将军和夫人相处过，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但他们既能允许娇娇自幼学武，又教出来了她这样的性子，想必二老也并非是顽固之人。

　　她问：“娇娇，你不是有父皇的旨意，可以婚嫁自定吗？”

　　庞娇说到这儿就气，“我向皇上求了婚嫁自定的圣旨，也只是能自己决定嫁给谁，而不是不嫁人，早知道我就直接求不婚不嫁的圣旨了，我当初怎么没想到呢？”

　　“失策了，失策了。”她吐了吐舌，说得有些口干，倒了杯水来喝。

　　姜鸾见她也只是烦闷了片刻，便将此事揭过，看来心里早就已经想了清楚。
　　“你打算去何处？”

　　庞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方才的话，任谁都会想到她是要回长安，果然阿茴还是懂她，只有她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自然知道姜鸾的本名，只是在清河这两年都习惯喊她崔茴这个名字，唤得久了，便难以改过来了。

　　她道：“留在清河，爹娘一定会派人来抓我，至于去哪儿，天大地大，自有我容身之处，不过就是不能陪着你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记得想我。”
　　庞娇自幼学武，寻常的人为难不了她，姜鸾倒是不担心她会遇到危险，只是怕她这样的性子，会吃亏。

　　从雅间出来，庞娇的手上提着两壶桂花酿，几人往楼下走时，正巧遇上了云水楼的说书先生在说书。
　　姜鸾来过云水楼多回，自然也碰到过几回说书，若是天色还早，她便会在二楼悠闲地听上一阵。

　　只听醒木一拍，楼上楼下的宾客都止住了喧哗声，将目光聚向那穿着青灰长衫的说书人，他道：“各位小友，今日咱们来说一说太子殿下。”

　　姜鸾倏地停下了步子，看向那说书先生，又将目光瞥过楼下的众人，顿时明白他们所说的太子殿下是何人。

　　“好。”众人捧场。
　　“话说三年前，太子殿下还在大魏做质子，眼瞧着快要及冠，皇上一封国书送到大魏天子手中，魏帝感念大殿下的于两国百姓安定有功，便允了大殿下回梁。”

　　他醒木又一落，掌声哄响。
　　有人高声道：“好，大殿下早该回宫了，当年梁魏交战非是大皇子的错，却让一个五岁稚子来承担后果。”

　　说书人又道：“诸位肃静，且听我继续说来，转眼大皇子已经回到梁都一年，他深居简出，从不掺和过问朝堂之事，只等到了冠礼当日，大皇子竟以血祭生母先皇后，原来先皇后之死竟是被人谋害，而谋害先皇后的人，竟是冯氏中人。”

　　一阵唏嘘传来，冯氏乃是大梁有名世家望族，竟做出了谋害皇后的事来，让人可笑地是，新后竟还出身冯氏。
　　“你说的这能不能信啊，我们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下面有人提出质疑。

　　说书人气定神闲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不信，也不用再继续听我讲下去。”

　　“继续说，继续说，我们还想听。”
　　有人不耐被打断了，气愤看向质疑的人，质疑的那人只好藏入人群，不再出声。

　　说书人便继续道：“冠礼过后，恰逢岭南虫灾，皇上派大皇子前往岭南治理虫患，大皇子不仅成功治理了虫患，还驱逐海寇，收复被海寇占领多年的失地，不曾想大皇子回梁这短短三年，竟已数道功名在身，此次皇上病重，百官请封大皇子为太子，由太子监国，亦是民心所向。”

　　“说得好，有这样的太子，是我大梁之福。”众人应和。
　　听到百姓言辞之间皆是对他的拥护，姜鸾微不可察觉笑了下，其实他做的这些事，姜鸾前世便都知道了，但知道归知道，还是免不得担心。
　　如今也能彻底放心了。

　　她记得，他在回梁第一年，便找到了新后与冯氏谋害先皇后的罪证，以及数次对他实施暗杀的罪证，在冠礼上亲手斩杀了新后的兄长冯时颂，先斩后奏逼得梁帝不得不发落了冯氏一族，但还是将新后和二皇子从中摘了出来，没有受到牵连。

　　而梁帝派他治理虫患，并非是给他立功的机会，而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打压他办事不利，却没想到会让他乘风而起，不仅收服了海寇，还从此有了兵力。

　　说书人神秘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朝着姜鸾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去。
　　姜鸾也在打量着他。

　　“阿茴，你在看什么？”
　　庞娇的声音响起。
　　姜鸾淡淡收回视线。

　　庞娇微一挑眉，道：“没想到这昭殿下还挺厉害，可惜了，当时在长安没机会见上这样的人物，以后只怕也难得一见，我记得当初他可还给你挡过一箭。”

　　姜鸾知道她说得是禁苑后山遇刺的那回，便点头应下了。
　　庞娇点点头，道：“还不错，倒是个讲义气的人，不过我们出来得有些时辰了，先生的讲学也该结束了，阿茴，我们快回去吧，莫要迟了。”

　　姜鸾算了算时辰，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便任由庞娇拉着她走出云水楼，几人又坐着小船，划到清水河的对岸。

　　**
　　“主上，九公主还在清河，几日前公主去了云水楼，云水楼的人也将主上的近况传到了九公主耳中。”一袭黑衣的牧九说道。
　　三年过去，牧九虽还是少年模样，但说话做事显然沉稳了许多，当初他到大魏长安时，也尚不过十五的年岁。

　　如今云水楼的幕后东家是李昭，而说书人也是他们的人，李昭原只是想让人告诉姜鸾一切顺利，让她安心，不必再为他担忧。
　　至于说书人口中的那些，便是由他自行添了上去，既然是要说出来，自然要让更多人知道主上这些年为大梁做了什么。

　　四周敞阔的东宫长秋殿，是大梁太子李昭的书房，殿内灯火通明，陈设雅致，一袭太子常服的李昭端坐在书案前，听着牧九打探来的有关姜鸾的消息，他长睫半垂，掩住了眸中闪过的柔情。
　　如今李昭也该唤作李长渊，两年前他在冠礼亲手杀了冯时颂，在先皇后的墓前，自取表字为长渊。

　　只是听到她安好，李长渊便没有任何忧虑，他道：“她喜欢桃花酒，让云水楼备上些，下回来拿给她。”

　　“是，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李长渊淡淡地撇了他一眼。
　　“属下这就去传信到云水楼。”牧九忙拱手，随后退了出去。

　　李长渊从怀中摸出荷包，轻轻抚着上头的针脚凌乱的刺绣。

　　我的鸾鸟。
　　三年之约要到了，他该先去清河见她一面，还是去长安求娶？
　　这三年他没有一日不在思念着她，他让人买下了云水楼，也是想知道她过得是否安好。

　　听到她游山玩水，十分惬意，像答应他的那般，过得快活肆意，他即便再累，也能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累到极致的身体也像是得到了暂时的休憩。
　　鸾鸟既已飞，非良木不栖。
　　他要做那棵独一无二的良木。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他也可以重新站到她的面前，堂堂正正的求娶她。
　　阿鸾，等我。

　　**
　　“快让庞娇出来，告诉她，她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庞娇走后半个月，长安果然来了人寻她，听到她已经离开了清河，来人不信，还来到了她们住的小院。
　　姜鸾听到外头的闹声，走了出来。

　　“九公主？”
　　看到姜鸾的一瞬间，来人怔住，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九公主。

　　姜鸾并不认识眼前这人，她打量了这人几眼，见他面上与庞娇有几分相似，猜到他是庞娇的哥哥。
　　她问：“你是，娇娇的哥哥？”

　　庞朔这才反应过来，忙退后几步拱手作揖，歉声道：“在下庞朔，是娇娇的三哥，我以为这里只住着小妹，不甚冒犯了九公主，请九公主见谅，我这就离开。”

　　姜鸾看他转身就走，半点不停留，与庞娇性子倒是很像，不由好笑地说：“庞公子留步，娇娇日前已经离开了清河，但她给你们留了书信，我让人去取来，还请庞公子稍等片刻。”

　　庞朔这才停下脚步，候在一旁，一袭月白长衫，看上去有些清瘦，不像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倒像是文人。
　　姜鸾记得庞娇说过，她三哥自小身子不好，家里几个孩子，就三哥庞朔没有学武，是个文弱书生。

　　她鸾抿了抿唇，想到庞娇离开时的决然，还是想替她说句话，遂望着庞朔道：“庞公子是不是也认为，娇娇必须要嫁人？”

　　庞朔抬眼与她对视，她的目光带着询问，让他下意识答道：“回九公主，小妹嫁不嫁人，是她自己的事，我不会干涉，即便她不嫁人，我们府里也养得起她。”

　　姜鸾蹙眉，“可娇娇说，她是因为将军和夫人逼她嫁人，才不得已要离开清河。”

　　“是这样的。”庞朔道。
　　他看着姜鸾有些不解的神情，解释道：“家父和家母想让小妹嫁人也有苦衷，毕竟九公主也知道，三年前小妹不过是得了婚嫁自定的圣旨，便被人议论了许久，她若是不嫁人，日后只怕会被更多人指指点点。”

　　姜鸾也知道那段日子，她在宫里都听说了，更何况外头。

　　这时，钟灵从屋内走出来，她将庞娇留下的书信呈了上来。
　　庞朔接过书信后，朝着姜鸾作揖：“多谢九公主替小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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