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如菟

　　采菱穿着半旧的袄裙，装束朴素整洁，朝项灵犀恭敬行叩首礼：“拜见贵妃殿下！”
　　项灵犀点头道：“起来吧。我找你来有两件事想问，一是你说过我阿娘是你救命恩人，你对我阿娘进楚宫之前的事了解多少？在南越皇宫的事你已经说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采菱回道：“奴婢不知了。”
　　项灵犀本来就未抱希望，便问起第二件事：“你可知道曾经的来仪殿宫女尺素？其人如何？”
　　采菱想了想，回道：“奴婢只远远见过尺素宫女一次，她容貌寻常，在宫人中并不起眼。奴婢知道她和画屏宫女原本是姐妹，进宫后被分进了来仪殿。先皇后病逝后，来仪殿的宫人被分派别处，只留了数人值守空殿，尺素便在其中。陛下和贵妃殿下在宫外时，奴婢听说尺素擅自离宫下落不明，后来陛下回宫，画屏受罚，再没听说尺素的消息。”
　　她话语有条有理，内容和阿葵说的也大体不差，应当可信。项灵犀又道：“依你看，尺素为何要告密？你直说，无论有什么想法，我不会怪你。”
　　采菱低头道：“奴婢认为有人在背后指使尺素，至于背后人的身份，奴婢愚钝不知……”
　　项灵犀记得以前采菱不知分寸，被她斥责过几次，如今她言辞谨慎也算是好事，便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她说着叫小萦取一只卷草纹银香囊赏赐下去。
　　采菱似乎愣了下，谢恩后抬头坚定道：“若贵妃殿下需要，奴婢愿全力探查，必不教殿下失望！”
　　项灵犀有些诧异：“你要如何探查？”
　　采菱双眸明亮，话语掷地有声：“请贵妃殿下将奴婢逐出春和殿！”

　　项灵犀短暂一怔，明白了她的意图：“你愿暗中为我耳目？这可不是美差。”
　　采菱拜伏在地：“能做贵妃耳目，是奴婢的福气！”
　　项灵犀见她忠心耿耿的模样着实意外，但这是个好机会，若采菱当真忠心，便是可用之才，如不然，正好将她逐出春和殿，总之有利无弊，于是点头道：好，我明日放出消息，你便离开春和殿。”
　　采菱反倒愣了愣：“殿下不对奴婢施刑么？”
　　项灵犀有些迟疑，要用苦肉计？亏她想得周到，只是……
　　“你不怕遭罪吗？”
　　采菱绽开笑容：“奴婢微贱之躯，承蒙殿下不弃，请殿下赐奴婢笞刑！”
　　她未免对自己太狠，项灵犀有些狐疑，也有些不忍：“那就笞三十吧。”说着对小萦道：“将动静闹大些，施刑不必过重。”
　　采菱伏地谢恩。

　　次日春和殿传出消息，宫女采菱言行无状，触怒项贵妃，笞五十，贬为粗使洒扫宫女，逐出春和殿。
　　项贵妃素来待下宽慈，这是春和殿第一次大阵仗处罚宫女，皇宫内各处当值的宫女内侍皆有所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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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傍晚卫漆来到春和殿，项灵犀支开小萦，向卫漆道：“小萦跟了我十二年了，年纪也不小了，我想问问三郎，高侍卫可有意中人？若已有了就罢了，若没有，我倒有点想法。”
　　卫漆明白她意思，说道：“前几天高凌和我提过一句，他看中了小萦，小萦似乎也不恶他，待时机成熟他就向你我求恩典。”
　　高凌便是高侍卫本名。项灵犀欣喜道：“果真？我也看他二人甚好！小萦的奴籍我早就烧了，出宫便作良籍，不过……”
　　卫漆接口道：“眼下时机不对。”
　　项灵犀低头道：“正是，小萦正满心欢喜围着我转，这时候让她出宫便如当头一盆冷水，还是略等一等。高侍卫既然有心，想必也不急于一时吧？等我这稳定下来，我好好问一问小萦。”
　　卫漆点头，顺着她目光看向她腹部，问道：“这两天胃口如何？”
　　项灵犀心愿得偿，笑盈盈道：“还不错，最近突然念起酸梅滋味，阿葵选好了梅子替我一一尝过，酸得她，圆圆小脸皱成了一颗酸梅……”

　　酸梅还未制好，项灵犀自觉食欲差了许多，从早晨起来就恹恹的，见不得荤腥，闻见就反胃。

　　来春和殿的卫婧看见她却松了口气：“陛下特地下令说你身子娇弱，免去长青殿晨昏定省，我听说还吓了一跳，看你模样尚好，只是脸色瞧着白了点，身子无碍吧？”
　　项灵犀微笑道：“并无大碍，只是刚从南方回来不大适应……阿婧恐怕不知，我在南越睡了足足三年，一寸地也未挪，身子都睡木了。”
　　卫婧有些吃惊：“竟睡了这么久？难怪这几年陛下总是面若冰霜，又什么都不肯说。”
　　项灵犀道：“若不是亲身经历，我也难以相信，我在沉睡中梦见一些奇事……”

　　她说着将梦中故事细讲了一遍，末了道：“这虚诞长梦除了陛下和小萦，就只有阿婧你知道了。”
　　卫婧面色几变，深感奇异，最终道：“你放心，我不会教别人知道……你梦见的那些，倒不能说是虚妄。怎么说呢，有些事情，当真发生过。”
　　项灵犀望向她，双目澄如水。郭太后是阿婧母亲，血浓于水，她和阿婧又隔了这么久不曾见面，说不生分是不可能的，但她相信阿婧的品格，阿婧不会拿她的秘密去讨好郭太后。只是阿婧是否愿意将殷皇宫往事告诉她知道，愿意告诉多少，她却拿不准。
　　卫婧理了理思绪道：“从朵瓶说起吧，她是归德九年来的，朵家绕过了朵母妃，先请拜见先帝，先帝未召见，把人交给了母亲……朵瓶不懂规矩，母亲不喜她，谁知她为讨母亲欢心竟污蔑陛下！”
　　她说着眉头蹙起，叹了声道：“正如你梦中所见，朵瓶在先帝跟前证言上巳那天陛下当着太子阿兄的面踏破鞠球，随后太子阿兄发病，先帝听了震怒。当时我还不甚懂，如今想来，朵瓶虽生了一张好面皮，却帮着朵氏那起人害人，实在糊涂可恨……太子阿兄病故后，朵瓶被母亲罚到望秋原守墓，这也是事实。”
　　项灵犀接话道：“难怪当初朵瓶在南海出现，誓要追随陛下，陛下问她，太后殿下可知她离开望秋原后来了南海么，朵瓶听了神色有些慌乱。”
　　卫婧道：“还有这事？她当初诬告陛下，过几年就装没事人了，以为人人看见美色就昏了头么，真是可笑！”
　　项灵犀心道怀敏太子和裴皇后的事算是秘辛，不可追问过急，便放下往事，拣了琐事说道：“最终是陛下寝殿的一扇石屏风令我醒来，我梦里记得那是先帝五皇子、当今宁陵王献给陛下的，上面雕刻的是封狼居胥图，若果真有这屏风，我倒想亲眼看一看。”她从进宫以来还不曾去过卫漆的寝殿北辰殿。
　　卫婧忍不住又露出惊异的神色：“北辰殿的确有这样一扇石屏风，等你身子大好了，去看便知。若不是听你说，我绝不敢相信——魂魄竟能在睡梦中溯洄过往，这样离奇，堪比倩娘离魂的故事……”
　　“我又何尝不是？”项灵犀说着吩咐了小萦一句，转头又道，“我小时候有一枚水晶环很是喜欢，可惜后来不见了，前些天我让人雕了一枚一样的送给腓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份心意罢了。”
　　无论宫里还是民间，都有小儿佩环得平安的说法。卫婧听她这样说，遂道谢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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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灵犀以为春和殿不会有别的客人来，当她听说宁陵王妃来访很是意外。
　　她本不想见人，但宁陵王妃三次登门，她不好坚持不见，毕竟郭太后寿宴上宁陵王夫妇曾替她解过围。
　　宁陵王妃杜氏梳倭堕髻，穿鸭卵青折枝兰花绫袄，缟白同花暗纹绫裙，装束素雅，眉目静婉，对更衣来到正殿的项灵犀道万福礼。
　　项灵犀穿着橙黄鹦鹉绫袄和翠蓝织成裙，一身应景的绚烂秋色，亦道了万福，请宁陵王妃坐下，让了饮品点心道：“近来身子疲倦，怠慢了王妃，非是有心，十分抱歉！”
　　宁陵王妃礼貌微笑了一下，肃容道：“是妾冒昧叨扰，贵妃肯相见，妾感激不已。妾为一事困扰已久，素闻贵妃多智，盼贵妃能提点一二。”
　　她说着直入主题道：“平城上月发生了一事，有一戴着黑纱帷帽的年轻女子跪在长治县衙外伸冤，自称是今年春天刚放出宫的宫女，曾受命于裴家，暗中刺探宫闱秘事，出宫后被裴家派人追杀，为求生不得已自毁容貌，并当众取下帷帽露出被毁面容，以证所言是真。县令审理结果称该女诬告裴家，身份可疑，并非今年放出宫的宫女。该女鸣不平，大闹县衙，被暂时收押。过了一日，那女子忽然在县牢里没了。”
　　“此事一时引起民愤，妾亦有所关注，打听得知收押那女子时发现她身上藏了一张画，是一幅明月图，有朱印‘云淡无心’，怀疑是其偷盗得来。妾听说后深感不安，因宁陵王善画月，曾画过一幅中秋玩月图给义阳长公主作为芳诞贺礼，落款印鉴正是‘云淡无心’。宁陵王性子恬淡，宽慰妾顺其自然，但妾实在不安，做梦都怕那画沾了血色，毁了清白干净。”
　　“大殷律例严明，规定皇亲不得干涉诉讼审判，宁陵王府合府上下皆不敢违背律例。妾有心向义阳长公主求证，又怕那画并不曾转赠遗失，惹长公主见怪，因此踌躇两难。依贵妃所见，妾该如何是好？”

　　项灵犀仔细听完后道：“长公主性情疏阔大方，何况此事涉及人命官司，长公主想必更不会见怪，王妃何不直言？”
　　宁陵王妃点头道：“贵妃说的是，是妾小人之心了。若蒙贵妃不弃，能否请贵妃在旁做个见证？因身份缘故，妾在王府这些年在外走动甚少，怕一时举止失当弄巧成拙……妾又唐突了，若贵妃不便，全当妾不曾说过，贵妃勿以为虑！”
　　这请求确实唐突，又事关裴家，项灵犀不愿牵扯过多，于是婉拒道：“妾的身份王妃也知道，恐怕非但于事无补，还会给王妃添麻烦……”
　　宁陵王妃忙道：“贵妃好意，妾知晓！贵妃回归大殷，妾今日才进宫问候，实属失礼！听闻贵妃滞留南越三年，想必对大殷冬日气候略感不适，妾偶得暖玉香囊一枚，正愁不知何处安置，在贵妃这里正是物尽其用，望贵妃万莫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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