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凡记

作者:宋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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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乐事美不足


      新婚三日按规矩新娘要回门,锦娘在娘家远在南京,便依成婚时的礼节到张奶奶家去。

      卫虎早早雇了两顶轿在门口候着他们起身,锦姐到了门首一见那轿,就不心喜,问:“家中没有车马吗?”

      卫虎说:“奶奶要坐车,我叫去。”就回了轿子,重叫了车来,在门口等车这阵那附近的人都纷纷探头来看他们,朱秉杭和锦姐都是见惯人的,也不怕人看,朱秉杭还同邻人点头打招呼,邻人都不敢应声只干笑笑又各自走开了去。只有几个妇女盯着锦姐的打扮满眼都是惊羡,锦姐没来得及同她们招呼,卫虎叫了车来,两个登车一路往张府去了。

      张奶奶和张大人一大早就等着了,喜滋滋请了进去,家下早摆好了茶盘果品,见过礼说了几句家务事上的话,张奶奶借口去督厨叫了锦姐一道,两人到了内房里,张奶奶拉近了问:“好孩子你是通事的人,你也别怕羞,你同我讲讲我那傻儿可晓事吗?”

      锦姐噙着笑点点头,“姨母多虑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担心他成婚是个虚幌子。”一面让人去柜中取了一大包药,叮嘱锦姐道:“这是我请王府太医开得坐胎药,你一天两副喝下去,不出半年肯定能有好消息。”

      锦姐让子铃接过去,嘴里答应着,心中不以为然,想怀孕是缘的事儿,我是进门做奶奶的,

      又不是配种的急什么?张奶奶又絮叨了半日,叹说:“我一生没能生养,杭儿就是我亲儿一样的了,你们早生贵子我就算抱上孙了。”

      锦姐由此想起自已的姨母来,想必也盼着自己早得贵子呢,一时对张奶奶的想法也抱以理解,说:“姨母放心,我们身体好年纪轻,子嗣不用愁的。”张奶奶听了眉欢眼笑,搂着锦姐不撒手,

      用过了饭,张奶奶本要留他们住一夜,不料卫虎来报说,“山上的师父来了,城中的沈大人也来了,都在家中坐着等给公子贺喜的。”

      两人便急急赶将回来,广宁子在正上坐着,宜风同沈澄要左边坐着,幻境在右边坐着,卫嫂进出待茶。

      朱秉杭一进门就向师父和师兄行礼,锦姐也跟着见了礼,广宁子说:“公子已是还俗了不必行这样大的礼。”一边说一边扶起来,叫宜风送上礼物,朱秉杭打开一看是几本经书,笑说:“这书来得好,我在家这几日正愁没书看呢。”

      宜风说:“你身在俗世还看这书做什么?”

      朱秉杭说:“随便看看,身在俗世难免迷惑。“

      宜风看着他嗟叹了一声。

      朱秉杭又跟沈澄叙礼,锦姐问:“你怎么今日才来?”

      沈澄说:“前两日在件案子,我下乡去了,今日才回城,。“说着也递上礼物,打开是一对玉如意,朱秉杭说“这个意头好极了,谢大人厚赐。”

      锦姐摸着东西也没道谢,夫妻俩又到幻境面前,刚要见礼,幻境就躲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受什么礼。”

      朱秉杭说:‘来者是客自然受礼。“

      锦姐拉住她的手,打趣说:“你该受媒人的礼才对,没你引见我们能相识吗?这玉泉观中的弟子以后就仗着您了。“

      幻境嗔了她一眼,当着人脸也羞红了,“让你胡说,我要掐你的嘴!“两人围着椅子打闹起来,宜风在一旁看不下去,对朱秉杭道:”你带我和师父去家中转转。“

      “哦。“朱秉杭领了他们前去,沈澄是个精细人为避嫌也跟着去了。

      锦姐和幻境坐在厅里说说笑笑,大吃大嚼,无话不谈一丝忌讳也没有,说郭五爷,问韩里正,又牵带上朱秉杭和沈澄来,铃儿一人姑娘家在旁听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卫嫂添水听了几句也觉着不堪入耳,心道,我家是宗府高门怎生娶进这样一位奶奶?以后若出了丑事面上怎么过去?这不是娶亲倒是招祸。心中想着面上就露出态度来,换盘子放得重了一点,添水也洒漫了一片,锦姐倒不多心,还恐她是连日来累了,说:“嫂子,你也不必伺候了,幻师父不是外人,你坐着歇歇去,晚间来洒扫就是了。”

      卫嫂应说:“那我忙饭去了。”

      “转来。“锦姐吩咐道:“今日有客来,也不用你张罗,少油少盐没糖没盐的,你让卫虎去酒楼叫桌席来,有南边的金华酒或惠泉酒买两坛回来,我见天要喝的。”

      卫嫂笑回:“奶奶糊涂了,来了四位客,三位都是师父,吃什么席呢?我整一桌素菜,两壶米酒就得了。”问幻境,“师父是吃饼还是吃馍?”

      幻境看向锦姐,锦姐发话,“我与这师父还有沈大人都是不吃斋的,你只让卫虎去办吧!”

      卫嫂心想这又得几两银子出去了,但她也不敢违锦姐的话,答应着出去了。

      幻境见卫嫂走了,与锦姐说:“我看你家这仆妇是个有主意的,不大调停。”

      锦姐笑道:“没主意的人也不好理家,凭她去吧,她和男人几年来守着这个家也不容易是顶顶忠厚的家下了。”

      朱秉杭带着众人在亭中坐了,亭下也有方清池,养着几条锦鲤,亭中挂着琉璃灯,不远处梅树边有彩绳结的秋千架,沈澄看着比自家衙里那窄瘪瘪的地方不知整阔了多少,遂真心为锦姐高兴。宜风看着这精致的地方,处处透着繁俗,又见朱秉杭骨秀神清还是与以前一样,心中堵得慌不住的叹息。只广宁子神色如常,点评了一番风景,又说了说匾联,直至红日西沉,也将园子细细观赏了一回。

      晚间大家在厅上围坐,半桌是荦半桌是素,广宁子用了杯米酒,吃两个白馍,便起身告辞,朱秉杭说:“天色已晚走到哪里去,师父难得家来,千万多留两日。“

      广宁子说:“八仙宫的郑西约我好几次了,此次进程我与宜风且会他去,你在此人间好好享用,咱师徒日后再见。“

      朱秉杭便让卫虎去雇车,广宁子推辞说:“我与你师兄走得路,不用劳动管家了。“

      朱秉杭一直步送至巷口,沈澄与锦姐说,“这个所在甚好,妹妹在此我很放心,别的话儿也没有,只愿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锦姐听来也是他老生常谈的话了,彼此心知只是微笑,让沈澄等一会子。自家回房取了个小包趁着眼前没外人塞到他袖中,沈澄觉得沉甸甸的纳闷,“这是什么?”

      锦姐推着他说:“没什么?你家去再看吧!有空常来看我!”也不等朱秉杭送人回来就让卫虎送他,沈澄坐着来时的官轿走了,不几步遇见朱秉杭匆匆在轿中照了个面说了声留步,出了巷口打开包裹一看白花花几个大银锭也有百十两,沈澄想起前事不自觉又滴下泪来。

      朱秉杭进门就问,“你怎么让沈大人走了,我也没能说上话。”

      锦姐说:“有什么好说的,早早让他家去,我们收拾了睡觉。”

      幻境在旁边听得没忍住房“扑哧”一声笑,锦姐朝她挤眼说:”你也上房安歇吧!明日我们再说话。“

      卫嫂进来收拾碗筷,锦姐让子铃留下帮忙,自己同朱秉杭回房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朱秉杭早先起来在园中散了一回步,又到书房将师父送得经书翻开,一时又入了定。

      锦姐照旧睡到日头高高,起床同幻境吃了饭,唤卫虎来吩咐说:“你先雇辆车来,我同幻师父也游游西安府,我听闻曲江雁塔都是好景致。你把昨日的酒打上两壶,白馍我不要吃,油饼和腊肉带上一篮,到时游到林间怕没有酒家哩。”

      “敢问奶奶自个儿去,还是同公子去?”

      “公子他自幼见多了,不要去,我自已去。“

      卫虎就为难说:“奶奶,这景致虽好却没有女人家携酒观游的理,等元宵节放夜,让公子带着奶奶去吧!”

      “你这话差矣,我大白天不去,摸黑去干什么?我游过南京,逛过济南,如今到了西安有什么走不得?你莫多话,你今日先给我雇车,这几日我再交个差给你,你去买辆马车家里,不然也怪不方便的。”

      卫虎迟疑着不敢答应,跪下道:“奶奶,这买马车少说百两银子,一时买来日日要口料,一月少说三两,一年就是几十两,不如雇着车使吧!”

      锦姐说:“包一天车也要一两银子,我日后用车的地方多,为何不买?咱们这样的人家时不时出去雇车像话吗?”

      卫虎也不好强辩,锦姐安抚他说:“若是银钱的事,我还有几样旧首饰,回头当了家中使用。”

      卫虎慌称,“不敢动奶奶的梯已,等我禀过公子,该买就买。“

      “既如此你们在家慢慢商量,你先雇车,备东西去吧!“

      卫虎叹了口气,没奈何低着头出去了,先寻到书房与朱秉杭详实说了,本想公子立个主意,谁知朱秉杭听完,平常道:“奶奶既说了你照办就是了。“

      卫虎急得跌脚,“好公子,你在山上几年难道是呆了,这买车马只是钱罢了,咱家也不是应承不起,那游曲江赏花坪的是什么女人您不知道吗?哪个良家女子混到那地方去?”

      朱秉杭是有大见识的人,岂会拘泥于这些,丝毫不介意道:“不妨事,你让她去。”

      卫虎没了主意,只得到厨下让卫嫂打酒装饭,卫嫂听得这个事故,惊得碗都打碎了,“不成事,不成事,没有这样做奶奶的人。”

      卫虎让她别嚷,“公子点了头,我们不同意有什么用?为今之计只有我近跟着不让出差池了。”

      卫嫂将东西都装好了,秋风黑脸地送上了车。

      锦姐同幻境先到了曲江,因是冬天那水面都结了冰,两岸的柳树光着枝丫倍显疏落,天高云淡西风萧瑟,时不时有几只寒鸦掠过叫声凄惶,锦姐是喜热闹好繁华的人,看到这副冬景只觉怆然,又想起在华山上担柴种菜的日子,同幻境说:“你我从山东相识到现在虽才三年,我觉得竟过了半世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成了朱奶奶。”

      幻境也有感道:“奶奶你是有福气,有造化的人,济南凤翔两回落难都是我经见的,如今苦尽甘来我打心里为奶奶高兴。”

      锦姐问:“你瞧着我这日子能过多久?”

      “夫妻的日子自然是天长地久喽!奶奶怕不是还有别心?我昨日看你给沈大人东西,你到底顾念他不能忘情吗?“幻境疑惑。

      锦姐摇摇头:“我要顾念他当初也不上华阴找你了,我与他的情多了,有的情能忘,有的情不能忘。朱家虽好我到底有些恍惚,病中许了他梦中嫁了他。“又面向东南极目远眺只见隐隐群山,开口道:“人说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今日我东南望建康,也只见群山,指望将来携夫带子也能回去一趟,不枉家人养我一场。”

      “奶奶能这样想就好极了。”

      两人在岸边走了一圈,也没见几个人,听着前头大雁塔人声熙嚷,便也跟着过去了,慈恩寺前摆满了各色摊子。有卖茶的,卖酒的,卖麻花馓子的,还有卖绢花手绢的,更多的是卖香烛的,锦姐和幻境径直走到塔前,抬头看七层高十丈宽真是巍峨雄伟,刚要进去一个胖和尚拦住要香钱,卫虎上前给了几十个钱,那和尚便放他们进去了,塔内光线暗暗的,青砖铺地,顶平底阔,两边黑漆漆竖着书法碑刻,还有个老头是卖拓文,见他们一行两个女人倒没上来招揽生意。东边塔壁有木梯,经年磨损积了一层包浆,滑而有光,那红漆只剩斑驳了,上得第二层还是顶平底阔,四面多了窗口,那冷风呼呼的朝内灌,接着上三屋,上四层,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风越来越大,塔内空空,四壁粉墙都掉落了,有些墨色不一字迹,有诗文有白话,还有涂鸦乱笔。锦姐看了一回那诗要么是写自已怀才不遇,要么是写自已到此一游,偶尔也有思乡感怀的,多半是些打油诗,锦姐登到顶楼只听四面风响,探头想看看景色,风吹得眼都难睁开,近处全是错落的黑黄屋顶,远处就是曲江了,锦姐看了一会儿被冷风吹得头晕,回身缓了一会儿才下楼去,心中觉得大没意思,跟幻境说:“这西安虽是大城到底厚沉,看着悲重重的,不像南京济南水色明朗。”

      幻境说:“西北地方是这样的。”

      卫虎说:“奶奶来得不是时候,这严冬时节有什么好看呢,等开年三月桃红柳绿,曲池春宴,数不尽的风致,您再上塔四面风景美不胜收。”

      “真的呀?”锦姐喜说:“那我开春再来。”

      卫虎听了悔之不迭,恨不得自己抽嘴巴。

      到了门口,锦姐买了两包糖炒栗子,找了个茶摊坐着,把自家带的酒水油饼给摊主去炉上热了,也要了壶枣茶,说明了多给茶钱。锦姐连吃了三碗热酒才热过身来,又同幻境卷着饼吃,一面看来往的行人,各色的生意,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行人也有看她们的,锦姐和幻境都是老辣的人,也不怕人看反而对着人评头论足,也有几个光棍想上来搭话,被卫虎在旁边眼睛一瞪都住了脚不敢上前。

      锦姐吃得顶饱喝得醺然同幻境相扶着上车回家,卫嫂接着进了门,见锦姐这样一副情怀放浪的样子着实愕然,锦姐嘻笑着与她打招呼,带醉上房中去了,朱秉杭见她回来放下书,没一声见怪,还问逛得哪里?买得什么?锦姐打着嗝说:“看得曲池和雁塔,不曾买什么,有包栗子忘车上了。”又把在塔里看得些歪诗讲与朱秉杭听了,朱秉杭惊喜她还能解诗,夫妻俩灯下谈了两联诗词。

      卫虎虽提心吊胆跟了一天,但见他们夫妻和美也不生怨,还私下劝解卫嫂。

      这真是往是病愁一笔勾,今后乐事无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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