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合影
晓星尘认真的态度把薛洋问懵了,是真的懵了,愣怔地微微张开了嘴,却没有一个字被说出来。
晓星尘看薛洋的样子,想着是不是自己没说清楚,又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我们,一起回去吧,好么?”
“回去哪里?”薛洋的思绪被他努力地拉回了一点,有些执拗地明知故问了一句。
可晓星尘却出乎意料的失了声,他没有说出薛洋预想的那个答案,他倒不是像薛洋那样吃惊,只是被这个问题泄了底气。其实问题出口后晓星尘就后悔了,觉得自己鲁莽了。这里毕竟是谢牧的家,他从小到大长在这里,真的能放下一切跟自己走么?说到底这具躯体并不只是一个薛洋,对于谢牧的感情,即使说得再真切,晓星尘再感动之下还是隐隐地埋着一层不敢信的。除了这一点,这个问题还意外地点醒了晓星尘,就像薛洋问的那样,回哪去,就算真的能回去,又到哪里去找个落脚之处呢,薛洋的名声有多坏,仇家有多少,眼前这个人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但晓星尘清清楚楚,如果真的回去了,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么?晓星尘想到这里,心中翻涌上无法抑制的悲伤。天大地大,何以为家。
但饶是如此,晓星尘还是不甘心地开了口:“回去义庄。回去义城。回去……回去……”
——回去那个我只是晓星尘你只是薛洋的世界里去。在那里,即使颠沛流离,即使食不果腹,但我不用再去想谢牧对我有几分,不用再去想我欠陈星杨又有几分。
可这句话晓星尘终于没有说出口,他僵硬又尴尬地收了声,低着头,两只眼睛只盯着脚上那双软皮的拖鞋,紧并一起,踩在长毛地毯里,像是冻在雪里的一块树根。
薛洋感受到晓星尘的不安,他害怕这种情绪蔓延转变成失望,他站起来,蹲在晓星尘的腿边,把下巴放在晓星尘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自下而上地望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放软了语气:“晓道长,等回去以后,你可要保护我啊,你那些法术,我可是什么都不会。”
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可以让你上天入地,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可是在那个世界里,我所会的一切也只够活在片尾曲里。薛洋在心里暗暗地想象了一下,失去对一切的控制,这不是轻易就能放下的。
可为了晓星尘,他愿意。
“我…我可以保护你”,晓星尘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变得有些结巴,他没想到薛洋回答的如此干脆,“但你的父母,谢牧的父母,怎么办呢?”
“哎,我说,为什么你有这么多顾虑呢?”薛洋颓然地坐在了地毯上,化身大型犬抱住了晓星尘的小腿,“要不然你把我爸妈也带上吧,我妈还能做个饭,虽然做的不好吃吧,不过我爸会什么呢,大概跟我一样只能活在片尾曲里。”
“活在片尾曲里?片尾曲里是哪里?”晓星尘没听懂,以为是个去处。
薛洋这才想起来晓星尘来了这里这么久,都没有看过电视剧,客厅的电视只用来打游戏了。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晓星尘还有好多东西没有见识过,就这么离开了,似乎还有点遗憾。
“哎,我说,咱俩还没合影过呢。”薛洋站起来,把晓星尘也拉了起来,两个人回到薛洋的书房,薛洋从架子上挑了个相机,又从柜子里把三脚架拿出来,选了博古架做背景,叫人搬了两把椅子上来,又推着晓星尘去换了常服,自己也换了件衬衫,折腾一通后,两个人在椅子前坐定。
左边的人穿了件休利灰的正装衬衫,虽然没打领带,但肩袖板正,看起来利落干练,挽到手肘的衣袖又掺了着一丝慵散意味。右边的人穿了件锈桔梗银丝暗云纹的外袍,除却华贵的布料外,一点装饰也无,唯一的亮点是银色里衣的襟上沿了一圈绀色的松竹绣纹,衬得整个人面色如玉、文雅秀气。
晓星尘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温和,薛洋眉眼高高挑着,笑得恣意,书房没有主灯,房顶上遍布的内置筒灯把整个房间打得恍若白昼,一古一今的衣着,打破了时空壁垒的相逢,本是两个人第一次的合影,可两个人都像是在和这个世界告别,要留下最后的样子。
纠缠几世,一朝重逢,你非你,我非我。
兜兜转转,风浪尽过,你仍是你,我仍是我。
只要是你就好,不论是不是错付终身。
晓星尘摩挲着照片上薛洋的笑容,没来由地打乱了脑子里的各路信号,复杂不明的情绪冲上心头,像是晴朗海上突如其来的一场狂暴雨,掀起移山填海的巨浪,激出歇斯底里的眼泪。薛洋没有像往常那样捧着人的脸去哄,他只是用怀抱把人密不透风地围拥起来,似乎人生已经穷途末路,再向前,徒有万丈悬崖,跟着怀里的人跳下去,粉身碎骨,心甘情愿。
“走吧。”薛洋看着墙上时钟的指针指向太阳即将升起的时间,松了松手臂,捧起晓星尘的脸,“走吧,带着哭肿的核桃眼,回到我们来的地方去。”
“讨厌。”晓星尘被薛洋打趣地羞红了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现在样子已经变了,就算回去了,也不会有人认出来,所以那些恩恩怨怨,即使我记不全,也不碍事儿,谁能认出我来呢?至于谢牧的家人,你不要觉得对不起他们,看到照片,他们就都明白了,或许,很早前,他们就想到有这一天了呢,好在我不是生在寻常人家,父母不会把所有重心都放在我身上,所以,没事的。”薛洋猜晓星尘最顾虑的应该就是这两点,贴心地细细说了,晓星尘没有回话,但也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回去呢,这太玄幻了,我真的想不出来。”抛开烦忧,薛洋开始激动,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时空旅行,还是去一个鲜为人知的朝代。
晓星尘看着薛洋跃跃欲试的样子,抿着嘴笑起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儿:“这个法子你以前用的很顺手的,传送符。”
“传送符?”薛洋搜肠刮肚地想这个词,却没有丁点结果,他茫然地看着晓星尘,“你确定我用过?还很顺手?”
“不是你,也不是,不是现在的你”,晓星尘摇头晃脑地边说边笑,“你以前有很多邪门歪道的小招数,越是旁门左道的东西,你用的越好,也不知是该说你聪敏,还是说你怪异。”
“诶,反正我不记得,我只记得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那这符怎么用,要给你拿纸笔么?”薛洋表情认真起来,脑子里满是林正英的黄袍子。
“不用”,晓星尘盈盈一笑,“但是因为不在同一个世界,所以还需要借助外物。之前我也不敢想还能回去,但是现在有了霜华剑鞘的碎片,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晓星尘说着习惯性地朝袖袋探去,却空无一物。他脸色一变,又仔细摸了摸,左右都是空的。“碎片呢?”晓星尘声音都抖了。
“你别着急,我想想”,薛洋明显也有点慌了,他左右看了看四周,一拍脑门儿,“在楼下呢,我刚才放在楼下桌子上了,我现在去拿。”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书房朝着楼下跑去,落地窗前的三角椅和方桌都还在那个位置,可跑到前一看,桌面上空空如也。
灰色绒布袋不在。银色的剑鞘碎片也不在。
薛洋忙跪在地上来回看,掀起地毯,左右挪动桌椅,前后翻找,却哪里都没见到。
“王妈!齐叔!所有人都过来!”薛洋大声吼着,值夜的佣人忙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大家零零散散地聚了过来,凌晨时分,却还没到起床的时间,来的匆忙,虽衣着整齐,却眼见的每个人都还有睡意在脸上。
“少爷。”齐叔打头问候了一句,少爷黑着脸看着他们,眼底却泄了一丝慌张。
“这里,我在这桌子上放了个东西,银色的,雕着花儿的,谁看见了?”薛洋指着桌子,又比划了一下大小。在等待大家过来的几分钟里,薛洋定了定神,他自信家里的人是不敢拿不敢动的,语气里没了刚才那声大吼的戾气,但他也想不明白怎么就不见了。
佣人们面面相觑,都摇着头说没有见到过。确实,两人说这件事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园丁厨娘清扫都已经回房休息了,只有齐叔和王妈还在等着看薛洋还有什么吩咐,可后来两人要上楼去拍照片,就让齐叔和王妈去睡了,宅子里除了外面的保镖就只有值夜在门厅的偏房里。值夜是谢家的老人了,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来有什么不一样。薛洋叹了口气,吩咐厨娘现在去做早饭,其他所有人都散开去找。
佣人们下去了,薛洋脱力地坐在三角椅上,重重叹了口气。他头痛欲裂,整晚未睡又来了这么个惊吓,薛洋觉得手指有些微微发抖,他要喝杯水,想问问晓星尘要不要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跪伏在几步外的地板上,脸白的像是被抽干了血。
薛洋走近他,伸手扶着后背,抄起双腿把人抱了起来,走到沙发旁,就着抱着的姿势坐了下去。晓星尘窝在薛洋怀里,双眼失神地扫着周遭,浑身都在抖。薛洋想说句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么,还是自责。此时此刻,实在是没有一个字合适被说出来。两个人就这样抱拥着,深深地陷在沙发里。薛洋能感觉到晓星尘又哭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总是在哭,每件事都能惹出他的泪来,大声嚎啕,小声啜泣,或者想此刻,悄无声息地默默流泪,薛洋不记得那一世的晓星尘竟然有这么多的眼泪,心脏像是被用力地攥了一把,薛洋低下头蹭着晓星尘的脸,柔声说道:“别哭了。”声音太低太浅,生出醇厚的哑来。
晓星尘半边脸紧贴着薛洋的胸膛,额头被薛洋的脸压着,他觉得薛洋变成了缭绕不绝的丝,把他整个人严丝合缝的包裹起来,空气好稀薄,就要晕过去,借着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晓星尘抓着薛洋的衬衣领子,心如死灰地吐了几个字。
再也回不去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