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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三十清早,家庭医生来方宅给方世乾做检查,虞然他们到时医生正要离开。
过后不久,虞然看到虞闻声和医生在葡萄架下谈话,紧接着变成方兰歆和医生谈。
葡萄架长廊靠近庄园大门,地处开阔,一眼就能望见,像是特意不避着人。
他倚着门柱正琢磨,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条胳膊,他回头看到眯眼笑的青年。
方頔摸了把他的脑袋,“在这呢,外公正找你。”
虞然喊声舅舅,把他胳膊从后颈移开,问道:“医生怎么说?”
“老样子,最近精神不错,这会儿在茶室呢,”方頔仍旧挂着笑,再度搭上他的肩亲昵道,“今年不常来宅子,跟小舅都生疏了。”
鼻息间涌动着很淡的木质香,虞然的视线从青年熨得没有一丝褶的黑色衬衣领上扫过,是个挺讲究的人。
眼神相遇,他邀请对方一起。
方頔手肘抬他下巴,好笑地说:“看吧,在自个儿外公家都找不着南北了。”
虞然瞬间站直,拉开两人的距离,无所谓道:“不去算了。”
上次方世乾过寿他来过一次,只在正厅待了会儿,其余时间都在外头。
他不知道茶室在哪,准备误打误撞,刚进门方頔就追上来了,继续勾着他肩膀。
庄园门口一起送走医生的虞闻声夫妇回头看到这幕,虞闻声说:“他们俩……”
他忘记提醒虞然,阿瑾极少和方頔凑一起。
话没说完被方兰歆冷冰冰地打断:“野种之间有共同话题不奇怪。”
虞闻声蹙眉,不悦道:“你的恶意毁了一个孩子还不够吗?”
方兰歆蓦地停下,转头看向指责自己的男人,早已貌合神离的丈夫。
似乎很久没见过般,她提着一口气,看得尤其认真。
等呼吸渐渐平息下来,她抓着手臂上的披肩,紧紧拢住自己,嘴角牵出无力的笑。
两人关系破裂后,见惯妻子以往咄咄逼人的模样,虞闻声被她这副不屑相争的态度刺了一下,一把钳住她手臂。
方兰歆回头跟他对视,无奈叹道:“你终于心虚了。”
虞闻声登时脸色铁青,方兰歆忍着痛,说:“我有部分责任,我认了,你呢?他病况还未明朗,你却早盘算着找来人替代他。”
“我不这样做,根本瞒不住老头子。没了阿瑾,纵是方頔无心,老头子也不会多看我们一眼。”
“所以,阿瑾是因为我昏迷不醒,你无奈找个替代品,你都是为了‘我们好’。”
多可笑的洗脑包,他恐怕装着装着,把自己都糊弄过去了,可不论于哪一头,他都是负心人。
方兰歆点破丈夫的虚伪:“对阿瑾,你不觉得有愧,这孩子呢?你再维护,也掩盖不了你十七年不教不养,不管不问的事实。”
阿瑾的日记成为她的每日读物,总要翻一翻才能睡得着,效果比在庵堂日夜静修和看心理医生都要好。
她也想过,彻底没良心就好了,但没能做到。
泯灭天良这种事,还是他们男人们做起来擅长,也狠绝。
可以为了名利,精心编织长达十余年的谎言,如她丈夫者。也能为了所谓的继承,毫不犹豫地背叛发妻,如父亲。
方兰歆眨着眼驱散眼眶里的湿意,哽道:“你们这样的人……”
佛经百卷难填恨海,她黯然自省。
随后,她闭了闭眼,诅咒似的喃喃:“终有一天,你们也会尝到果报,一定会的。”
虞闻声看着她的面容从扭曲渐渐归于平和,拨开了他的手,步伐从容地往前走。
方兰歆去庵里之后,这是虞闻声第二次见到她,她似乎获益匪浅。
果报么,好像已经在领受了,虞闻声无言地站立半晌,直至雾沾一身湿才动身。
二楼茶室,虞然跟着收回目光,按照方世乾教授的步骤点茶,建盏内的沫浡溅出去好几次。
方世乾看得摇头,从他手里接下来,说了句:“心浮气躁。”
虞然望进老人的眼里,他嘴上这么说,其实眼里并没有责怪之意。
“姐姐怎么没一起来?”方世乾突然问起虞靖云。
虞然随口应道:“她忙,晚点到。”
老爷子不满地说:“都忙到这个年纪了,终身大事还没个着落。”
虞然说:“是配得上她的人少。”
老爷子意外地看着他,“你对她的评价很高。”
“您的外孙女很优秀。”
“再优秀也得嫁人,而她们一旦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
虞然因略抬眼,看古董般的眼神看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老爷子搅弄着茶筅,在一阵沉默后问:“你不同意这说法?”
虞然仍旧不作声,方世乾忽然笑了一下,“认为我是老顽固,好吧,我是。”
“不指望你理解,但夫妻同心你总听说过,”方世乾微笑,“就像你父母那样。”
心头咯噔一惊,老头怕是一语双关,虞然看着他,想从他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不一会儿手里被塞进温暖的茶盏。
方世乾慈爱的目光瞧着他,说:“喝完茶去房间看看新年礼物喜不喜欢。”
“好长时间不见了,外公摸不准你的喜好变没变,你们这样大的孩子,喜好总是变来变去的,所以多准备了一些。”
方世乾说完朝门口望了一眼,管家立马走进来,说要领他去看。
虞然跟着老管家,问他:“我的房间换了?”
老管家回头笑着说:“是,先生说你们爷孙俩太久没见,太想您,前天让人把您的房间从二楼换到他隔壁了。”
房间主灰蓝色调,风格简洁,地毯中央色彩斑斓的礼盒堆积如山。
他在路过时看了一眼,没打算拆,直接趴倒在床上,摸出耳机磨耳朵。
傍晚,四少群消息频繁,虞然虽然回得不多,但一直观屏,看他们胡侃。
聊了很久,他率先在群里发了红包,最佳手气接龙几轮后便催他们出门玩。
他们打算去烟火大会,这个点大家都跟赶集似的往集会点涌,再不出发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三人约好出门时间,末了,常灏提了一嘴陈实,说他不知怎么被人打折了胳膊,成天吊着手臂坐在天台墙头。
学校天台一直是开放的,陈实早成了孤儿,发生意外也不会闹不大,因此学校警告过几次也就不管了。
孙意临说他倒见过陈实妈找校领导,偶尔守在学校门口,好像陈实从不见她。
天添:【多半是破大防,疯魔了】
常灏:【你又知道了】
天添:【漫画里都这么画】
常灏:【他就不能是想跳楼?】
天添:【家暴都挺过来了,不会轻易想不开吧】
天添:【他要真想跳,那也要找一陪葬的,没准儿正找着呢】
孙意临:【还别说,天台视野好】
常灏:【你就宠他吧】
结束聊天,外面渐次有烟花升空作响,落地窗面光影闪烁,虞然失神地盯看片刻,忽然扫了眼地毯那堆礼物。
他数了数,有十八个。
骤然间头皮发麻,先前一闪而过的猜想被证实了。
老头绕着弯儿说起“夫妻同心”,又特意让人带他来新房间,还有眼前这堆暗示性过于强烈的礼物。
他一个个拆开,腕表、篮球、衣服等,挺全乎,压在最底下的是一把长命金锁。
这么陈列开来,好像是照年龄准备的。
方世乾在向他表明自己心如明镜,矛盾的是,这里每件礼物里都伴有毛笔手写的贺卡,戳着老头个人章印,又足显其诚心。
或许老头是想拉拢他,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毫无吸引力。
它们甚至比不上封晋送他的数学讲义页脚上的火柴人动画。
虞然重新把这些东西装好,快装完的时候,房门从外面敲了两声,虞靖云在门口问能不能进来。
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直长发烫成了大卷,搭配浅杏色羊毛长裙,柔软而知性。
“新年礼物和红包,提前给你,”虞靖云两只手都没空着,“双人份。”
不喜过年时阖家团聚的氛围,她成年起,吃过年夜饭就飞到国外独自旅行一周。
“谢谢。”虞然只接下木盒子,看见里面躺着两张佛牌,再次说谢谢。
虞靖云把红包放床上,“过年的习俗而已,不用有负担,东西放好,出来吃饭了。”
虞然跟上去问她:“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日记本的?”
虞靖云说阿瑾是敏感多思的人,笔记本这么私密的物件,一定放得很隐蔽。
“你房间被拆的那天,”虞靖云回头望他,“吓到了吧?”
虞然犹豫几秒,说:“吓到的可能是她,抱歉。”
方兰歆能去疗养院给阿瑾读童话,她对阿瑾应该抱有愧疚之心,可见,如果她对阿瑾曾有五分厌恶,那对他大概有十分。
“该抱歉的是我们,”虞靖云由衷地说,“她把你教得蛮好。”
她说:“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还有阿瑾,他对母亲来说,是很复杂的存在,控制不住厌恶,又不得不容纳。
而阿瑾从小被母亲忽视,知道身世后也不曾声张报复,仍然如母亲所愿,扮演外公喜爱的聪慧外孙。
他对母亲的目光有多渴望,虞靖云看在眼里,就像她母亲对外公一样,近乎偏执。
日久年深,母亲的渴望化成了消散不去的怨恨。
虞靖云可怜阿瑾,也可怜她,她执着的东西她也得帮着争一争。
“方頔,你最好不要跟他走近。”她神色严肃地警告虞然。
虞然轻点头,朝她走近半步,快速捻起她手臂后方将落未落的一根发丝,在她疑惑前给她看。
等虞靖云离他几米远,他鼻翼翕动数下,空气中留下的淡香,他确定前不久在方頔身上闻到过。
不可能吧,他原地怔住,他们可是舅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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