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无月明

作者:慕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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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


      “师父。“月桉站定,他午时入了睡,此时身上着着内衫白袍,远远望着心境的另一端。殷言眉目端凝,有枯灰之色,看上去受了不少苦。这人灵力高深,又获得十三临别相赠,自然受不了什么欺负。月黯寻着这不痛快,估计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于是他看着,也没有说出来。
      “师父往何处?便是方主,也全无消息。“月桉随手化了一盏茶,端坐在蒲团之上。
      殷言瞧着,没有说话。
      月桉淡笑:“也罢,师父不可说。徒儿抵不住方主的盘查。”
      殷言犹豫几番,终于开口:“我信你。”他坦言,“过不了多时,我就得回去了。”殷言还是化着青碧的袍子穿着,月桉发觉心境周遭缓缓变化,竟化成了阡陌山原来的样子。这里是山尾,远远还能望见山顶的小径。
      月桉算是能问出:“十……那位,我很抱歉,方主并没有下击杀令。”
      殷言淡淡说:“杀人方式很多种,何必拘泥。”他品了品茶,手微微一蜷,拢回了袖中,“还道山泉解口,怎得换口味?”
      月桉沉默,他方才随手一化,凭的是术法,源头便是记忆。此番他有了凡界记忆,此时便疏忽了,竟是随手一盏碧螺春,怪的殷言觉得陌生。但想来他也不会想到这一卦,便寻了由头搪塞:“方主所赐,觉得味道清艳,想来应是北边的茶。”
      殷言没再问,他搁了茶。月桉看他没再开口的意思,也便没说话。这心境变化万端,这二人是恒常不变的。想来心契还未有完全剔除,留着那一份隐约的牵绊,成全这份奇妙的机缘。月桉其实很享受在心境里的每一刻,七情六欲仿佛封印起来,但感官却无限衍生,好像通过面前阡陌山,可以感受四海八荒的呼吸。
      这种秘术原来定然是用作修炼的,月桉感觉身上的魔息和殷言的相调和,有了清淡闲逸的味道。
      殷言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月桉赶紧上前扶住他,殷言嗓子哑透了,仿佛方才那茶藏了毒一般,整咳了有半碗血的样子。月桉再拉手覆脉,魔息竟是已经紊乱不堪,彼此冲撞。他想起往前时殷言随口提过,他自被囚在阡陌山便已经震碎经脉,全靠十三帮他续接,竹元恒独独留了殷家法门给一个残废之人,不过是给一条上了栓的狗留肉罢了。此番看魔息,加上殷言自毁,过不了多时,恐是连殷家的咒术也使不出了。
      “方主……”开始月桉甚至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殷言又猛地咳喘,好歹可以辨认,“方主怎会放过我……”他痛苦地眯上眼睛,“我到底还是殷家人……可以从他手下逃生。”殷言笑了笑,似在高兴。
      “我……即是废去一身魔息,也不会去救。”殷言沉下脸来,“他不配……方主不会放过任何人,徒儿,趁早离开是好……”他又抬头看月桉,像是将他看穿,“你要留,我劝不住。”
      月桉低头,默默向他输着魔息,果不其然被殷言自封经脉,抵挡在外;“我活不了,你不是月央,魔人半种体质殊异,即便学了月央刚强之息,也可与咒术形同有物相通。如今心契过了而你尚在,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机缘……”
      月桉隐隐知晓他要说什么,沉默,虔敬地听着。“杀掉方主,取而代之。”殷言淡淡抛下这句话。
      殷言依然是那份静静的样子,上挑的眼角添了几分冷寂,端坐在案前。月桉早有感知,心境之中殷言的魔息愈发薄弱,而他便觉得感知愈发充盈,咒术之潜流,变化之雄奇,自他心生,汇聚入体。最后的契约像交易,月桉如若此刻拒绝,咒术的一切技法和灵息也无法回流。
      但殷言便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知他不会拒绝。
      月桉无奈地笑了笑,他收回扶住殷言的手:“师父算计徒儿,这回两清了。”
      他定了定神:“那我若做不到,又该被心契束着往黄泉走一遭?”
      殷言笑了,月桉从他几分讥讽的笑中没品出任何善意来,他闭眼不看月桉:“月央早前资质天然,性情刚毅,深受竹元恒器重。”
      月桉的愣了一下,然后感到血一点点凉下,他似乎想到了先前藏着的端倪,草灰蛇线般聚在了殷言娓娓的话上。
      “你可知,他是怎么变作后来那样的?”
      月桉浑浑噩噩地醒来,倒是没有迟疑多久便回了月央旧宅坐落之处,月悬正中,凄光映着这一片荒草地,便是炎炎走后,这一处好歹也有些模样,等到一些魔修扫荡来,原来一些断壁残垣也彻底不见影踪。不远处便是小山,他望见了最上头的红布,此刻在暗黑之中,倒像是招魂幡。年与不在,从前小心罩在他身上的结界也不见,月桉披着个深蓝的外衫,上面是暗金的龙身纹饰,想来还是从前的习惯作祟,还以为自己是个天家。但这习惯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吸引了林中几声虎啸。
      月桉沉默地用手拂去了身上散着淡光的纹饰,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踮脚飞身向洞穴而去,他记得此前分明是封住了的,此刻结界也如往常散着月色一样的白。月桉没有注意,靠近时便突然感觉到滔天的阻力,他急急停下咒,近乎狼狈地落在树梢,这才避免了撞得一身伤的下场。
      洞穴里不仅有月央一生的心血,还有冲天的怨气和徘徊的死灵。月桉才明白上次的无恙不过是有那人留下的结界庇佑罢了。这样一想,他神色又是一凛,这精怪果真早早回了,那估计自己也被魔息蚀得不轻。
      想起自己记起一切后问过他,这龙墟究竟算什么。
      年与的眸子细长却好看,转着人间红尘的流光溢彩。那时月桉便想捂住他的眼睛,仿佛便可祛除龙墟这不合时宜的万千芜杂。年与淡淡揭开他的手,月桉刹那才意识到,他愿意纳入眼中的万千芜杂,也含着一个他。
      “不过是人的虚妄罢了。”他的眼神倒不似从前作乐的神仙,像个活了数千年的人。
      月桉回神,才觉他耽搁了许久。月央的老巢有些许奇怪,他分明已经荡尽月央的魔息,但此刻洞口隐隐透着幽光,月桉捻着指腹,他莫名有些躁意,好像距洞穴越近,他受到的影响越大。
      月桉想停下,但是殷言的话还在耳畔。他想去探探,迎来他预感中的终局,也是为了找寻解决的办法。
      他远远借着咒术之力站在与洞穴持平的天端,望进了洞穴结界中的一缕残魂。
      月桉愣住了。
      那缕残魂很柔和,只剩下一个光点,在洞穴口一跳一跳的,像是想突破结界。月桉才朦朦胧胧回想起,原来炎炎也是死在这座山上。
      现在人已经入了轮回,如果残魂此刻不追,恐怕生下来也是个残缺不全的人。月桉觉得很讽刺,那些生来就有些缺陷的人,反倒是上一世死时执念太强,留了一分魂,想看顾着后世人。
      所以当那个白衣的神仙消失了,他这缕残魂登不了天,也就没了去处。
      “粗心大意,还要留我送你。”月桉轻声说。
      他学了一些破阵的杂术,收回结界后,洞穴中的怨念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月桉压指,尽力止住了一些。剩下的他力所不逮,不能留,便只能杀。他自诩不是什么善人,也从不会碍着别人的轮回,但若是伤到他自己,那便另作别论了。
      好在那些死去的人大多修为不高,他尚能抵抗,还有许多魔人,月桉挥手便制住了。剁人轮回定然要记入业障,月桉思考不了这么多——再晚一点,那缕残魂就要在怨气的侵蚀下消散了。
      怨气向来是化形所修的领域,月央习术法就像吃杂事,竟是这些细末的怨气也化成了刀刃,道道割人。他也记得一切怨气若想化形,必得附着于一物方可化作此番洪流,若寻着了那个附着之物,挑破了这怨气也就四散了。
      按规矩来说,月桉想这怨气怎该也是在怨气最大的身上。
      他的身上都是伤痕,月桉封住了血流和呼吸,这支撑不了多久,否则心脏无法承受。他好歹进过洞穴,那时月央为了方便使唤,会肆意封住他心脉,这样痛意也会无限放大。月央每次看他的眼神,像是他死了才好。
      煞气最重的倒也不是难寻,月桉封了经脉,透过殷言平日教授的感知咒术穿了这黑障,很快将这洞穴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若是此刻有外人来定然惊讶,因为一个能将化形,咒术和阵法同时摸清的人,除却大魔,世间难有。
      月桉瞧见了,奇怪的是,那最深处竟是像有了形体,模糊的影子。不像别的怨气那般冲撞,反倒安安静静地站在里面,像是在等他。
      月桉此刻已经为强压怨气受了伤,身上的魔息也有些不稳。他暗骂月央一声,翻跃进洞穴,身上的血气漫出来,他的魔息竟然一瞬间散去,让他生生着了地。
      危险。月桉立马起身往后一退,手中凝出一个结界。他的魔息是月光一样的颜色,刹那照亮了黑暗的洞穴。
      洞穴里周遭都是空空的,有零星的鸦鹊飞过,光芒闪动着,让他看清了洞穴最深处的那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个女人的脸,却只有一个头颅,眼睛处只剩漆黑的洞,右耳被割掉了一半,血顺着脸侧留下来。月桉走近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全部嵌入了石缝中。她维持着生前大张着嘴的姿势,但是舌头已经被人拔掉,所以那里像是一个漆黑的洞。
      月桉愣愣看了许久,他维持结界的灵力不由得卸去了半分。这是个极其美艳的女人,他从她的脸型,骨型可以看出来,还有便是莫名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很久以前,久到还是一个孩子,要踮脚去牵她的手。她的白玉簪上有雕一只鎏金的凤,耳畔的红珠一晃一晃。
      月桉有些犹疑,他试探出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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