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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
实验室。
顾舟撑着一边的额角斜坐在椅子上,电脑屏幕上是一组基因测序序列,他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太明白的东西,到最后微微皱着眉头发起呆来。
天花板上有隐约的光影闪过。
几点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顾舟有些疲倦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前睡着了,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准备起身出去接一杯咖啡。
“船儿,还不回去睡觉,不听哥的话啦?”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顾舟一下子僵在原地。
我这是还在做梦?
顾舟猛地转身,只见实验室里面的墙边,一个痞痞的身影随意地坐在一个转椅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看见顾舟转过来,那人摸了摸下巴,然后说道:“哥不管着你,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吗?”
一切都和记忆中完美地重合,恍惚间,顾舟迟疑地开口:“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柏钺起身,带起一片光影。
顾舟一下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眉心,有些心力交瘁地说道:“所长,变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调用柏钺的形象和声音数据。”
“好的,顾中校。”
光影变幻,痞痞的柏钺又变回了一脸温和的所长。
“但是顾中校,我有必要提醒您,您最近一周的工作时长远超正常值,您需要休息。”
顾舟随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拿着杯子正准备出去,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道:“所长,小叶在干什么?”
所长抬了抬手,不远处,另一道光影出现,只见小叶医生正抱着抱枕窝在活动室的沙发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升降梯的大门,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
咖啡杯被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顾舟叹了口气,说道:“所长,关灯吧,我回去了。”
实验室的灯光一层层暗下,只剩下黑暗中一个个蛰伏的巨大黑影和墙边电脑显示器的盈盈闪光。
……
就这样,顾舟重新过上了朝九晚九的规律生活,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每周,他还会给自己放一天假,带上小叶医生,将居住区的资料放映室改造成了一个影音室,当作小型电影院,吃着所长烤的爆米花,和小叶一起看上一场灾难前的电影。
一个人的训练场总是十分空旷的,到后来,顾舟干脆拉上小叶医生一起做起了训练,两个人绕着巨大的训练场跑圈,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一个人,过了一会又变成两个人。
射击场里顾舟拿出一把新式的抗震手.枪,耐心地教了小叶医生一周,然后在比赛中将他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潇洒离去,只剩下小叶医生一个人对着所长大倒苦水。
他甚至学起了做饭。不再是简简单单的煎牛排,而是各种家常小炒和各色料理,有些时候还会拉上小叶医生一起煮一顿火锅,两个人吃得热汗满面,最后看着家政机器人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处理满锅的红油。
除了这些,顾舟每日的工作就是泡在实验室里,用他的话说,他虽说疫苗和抗体遥遥无期,但他不相信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一定会有一种除了人体胚胎细胞以外的方法可以奏效。
一切都在稳中有序地进行,恰如时间在不成不变地前进。
研究所里没有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没有白日黑夜,星移斗转。白炽灯惨白的灯光日复一日,明明灭灭,有些时候甚至让人忘记今夕何夕,忘记时间也是在不断地悄悄溜走。
直到某一天,所长突然叫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准备回房的顾舟,说道:“顾中校,明天是除夕,请问您需要准备什么吗?”
顾舟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他在原地站了良久,然后有些沙哑着声音说道:“所长,关灯,不要说话。”
走廊的灯光尽数熄灭,转而被一片浓郁的黑暗所笼罩。
刚刚还在一片明亮灯光下的双眼并不能立刻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开始出现一阵阵晕眩,仿佛黑暗中有两个巨大的旋涡,吸走了所有的光,也吸住人的眼神。
顾舟摸索了两下,然后扶着墙缓缓坐下。
黑暗中,他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双膝上,突然之间有一些茫然。
哥,你不是说过年就回来的吗?
怎么说话不算话?
你不想回来了吗?
你忘了我还在这里等你吗?
黑暗中一切都悄无声息,但黑暗如果将这条走廊填满,那么走廊就不再是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顾舟的脊背抵住了金属的墙壁,硌得他有些难受。
良久,他终于扶着墙又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回走去。
两条走廊间的隔离门滑开。
雪白的灯光瞬间涌了进来,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几口就吞噬掉走廊里装满的黑色。
小叶医生站在门边,整个人沐浴在灯光下,他将手里的身份卡放进口袋里,似乎还在奇怪为什么自己还没刷卡门就开了。
然后顾舟就从一侧的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换上了一幅随性的表情,揉了揉小叶医生卷卷的头发,然后帮他把眼镜取下来,用衣角随意擦了擦,又戴回去,然后说道:“眼神不好,给你擦擦。”
小叶医生正了正自己的眼镜,然后有些疑惑往门内望了望,疑惑地问道:“舟哥,灯坏了吗?为什么不开灯呢?”
顾舟搭上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个面,说道:“想吓唬你来着,怎么,现在过来找我有事吗?”
小叶医生笑道:“舟哥,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要不要吃火锅?”
顾舟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好,咱们吃火锅,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所长要怎么唠叨你。”
小叶医生:“这次我自己刷碗!”
除夕的清晨。
顾舟今日难得地没有掐着点就跑去实验室,他坐在活动室里,看着小叶进进出出地给几扇常见的大门贴上自己亲手写的对联和福字,然后请教了所长半天,最后又跑到实验室门口去贴上了两个打印出来的老旧的门神,美名其曰能够镇住里面乱七糟八的病毒或者异种。
顾舟捧着一杯咖啡,看着小叶医生消失在升降梯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些,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所长,卫星通讯还是没有连通吗?”
显示屏上出现信号发送到标志,没一会儿,所长的声音响起:“对不起,顾中校,我暂时无法连接任何无线通讯。”
顾舟低低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研究所的蔬菜园顾舟早就熟门熟路了,他无视了一路上所长所有关于未成熟食物吃下去对人体的伤害的硬核科普,径直走进菜园子里,看什么顺眼就摘什么,末了还不忘安慰警报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所长,说他一定会在火锅里煮熟的。
所长对人类的记忆和理解能力感到绝望,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说道:“顾中校,火锅里面大量的牛油对于家政机器人来说处理起来十分困难,很可能在下水道中遇冷凝固,造成堵塞,或者粘结在机器人的表面,引发锈蚀,所以我希望您能够慎重考虑。”
顾舟将一个半青不熟的茄子暴力扯下,说道:“下水道堵了算我的,再说了,今天小叶自告奋勇要刷碗,没你什么事儿,不要瞎操心。”
所长的论点遭到了有力的反驳,终于偃旗息鼓,准备等到火锅结束的时候继续观察。
顾舟从没有觉得哪一天时间如此漫长,他将训练室里的枪全部打没了子弹,又挑出一本陈旧的杂志看了起来,末了又跑去实验室检查了一遍所有培养物的指标……然后才赫然发现终于要吃晚饭了。
硕大的餐厅里只有其中一张长条桌的一端对坐着两个人,桌上放着一个黄铜色的金属圆盆,圆盆的把手上有几个按钮,其中一个正闪烁着红光。
小叶医生眼巴巴地看着闷闷不冒泡的红油,说道:“每次用这锅煮火锅我都要饿死了,好想要把实验室的加热装置偷出来。”
顾舟拿出一瓶红酒,吩咐旁边委屈巴巴看着一锅红油的家政机器人打开,然后又拿出两个高脚杯,一个倒了半杯,想了想,又把自己那杯满上了。
小叶医生酒量奇差,捧过杯子小小地啜了一口,然后就伸出筷子打捞起蔬菜来。
辣椒的味道一直萦绕而上,铺满了整个餐厅。
顾舟突然觉得这锅火锅辛辣异常,让他吃上两口突然就忍不住咳嗽起来,一直咳到鼻尖和眼角通红。
他仰头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小叶,这酒存了这么多,咱们好像还是第一次喝吧,以后还是得常喝,给你柏哥喝完,看他回来的时候还能喝什么。”
明明是威胁的语气,但不知道为什么,顾舟竟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了一股子怨妇的味道,他赶紧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道:“小叶,来,让我们敬这糟糕的一年。”
两人杯口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再让我们敬这勇敢而又伟大的一年。”
……
吃完饭,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于是说要刷碗的人没去刷碗,说要为下水道负责的人也没负责,顾舟仗着自己的权限无视了所长所有的警告,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和小叶医生一起上到了地面。
地面温度零下78度,人类已无法在这个温度下于地面生存。
二十多天前温度稳定在了这个数值,然后一直没有变过。
白楼外的一圈成像式玻璃板退出了掩体模式,转而将全部的能量用来抵抗严寒的侵袭,但即便如此,白楼内的温度依然只有零下三十度左右,每一寸地方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空气里仿佛带上了冰碴,每一次呼吸间都觉得肺部一阵抽动。
顾舟让所长在仓库里翻了整整半天,终于从一个老旧仓库里翻出半盒烟花。
此时,白楼顶楼的大卧室里,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篝火,将密闭的房间映照得一片暖黄,温热的水汽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结,于是屋内是一片水雾,屋外却是一层薄薄的冰花。
沿着热源仔细看去,其实可以发现所谓壁炉里的篝火不过是随风飞扬的红黄交加的布条,再往里面是电热传感片,正不断散发着灼人的热气,配合着飞舞的布条,倒也有些上个世纪围炉夜谈的风情。
小叶医生窝在卧室的大床上,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墙壁上投影的去年的春节联欢晚会,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越发衬得此地一片荒凉。
这四十多天来,他们想要说的,想要做的,差不多都说尽做尽了,再也找不到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聊做安慰了。
小叶医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朋友的角色,没有过多的、强制性地要求参与进顾舟全部的生活。
而顾舟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右手拿着一支未燃的烟花,烟花是一根细细的金属棒,除了手拿的地方,其他位置都包裹着一层灰黑色的物质,顾舟小时候最喜欢这种烟花,燃起来像一颗燃烧的星星,发出一条条细细的火光,围着中间一点小小的火苗,温和而又细腻。
春节联欢晚会里,主持人开始说着年年类似的结束语,等着午夜钟声的敲响。
“我们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只为今日与家人团圆,今夜与友人共饮,除旧迎新,日夜交替,我们与所爱之人步入新的一年。”
顾舟点燃手中的烟火,那一点小小的火苗照亮他黑漆漆的眼眸。
火苗周围细细的光线跳动,顾舟想到:
这个时候,玉兰该开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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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很多年后,当柏钺再次回到戈壁深处,隔着透明的玻璃板,只见白楼前站着一个雪白的人影,人影双目紧闭,却一直朝着来路的方向,手里还拿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花。
柏钺:不要拦我,我要给作者寄刀片!
作者,逃。
(这篇文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