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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
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张府,门楣依旧,心境却已不同往日。中了举人的张明义,在家族中的地位无形中又拔高了一截。父亲张翰虽依旧严肃,但眉宇间难掩欣慰,特意吩咐设下家宴,为他接风洗尘。
宴席不算奢华,却充满温馨。母亲拉着他絮絮叨叨,关心他在北地是否挨冻受饿。弟弟妹妹们也围着他,好奇地问着书院趣闻。张明义一一应答,目光却不时落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妻子李玉可。
她依旧是那般沉静模样,唇角带着得体的浅笑,偶尔与他对视,眼神交汇间,自有几分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关切。席间,她话语不多,却将席面照料得周到,为他布菜添汤,动作自然流畅。
晚宴散去,张明义与李玉可一同回到自己的院落。书房里,烛火早已点亮,书籍笔墨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显然是女主人精心打理过的。
“夫君一路辛苦。”李玉可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声音轻柔。
“有劳夫人打理家中一切,让我在外无后顾之忧。”张明义接过茶盏,指尖无意相触,带来一丝暖意。
他没有隐瞒,将赵文远考场被暗算之事低声告知,也提到了陈望之中举、即将来京的消息。李玉可静静听着,秀眉微蹙,沉吟片刻方道:“赵公子之事,着实令人扼腕。幕后之人如此肆无忌惮,可见其势大且狠辣。夫君在京备考,更需谨言慎行,尤其需注意饮食起居。”她顿了顿,又道,“陈公子将至,是好事。多一位挚友并肩,互相照应,总好过孤军奋战。”
张明义点头称是,心中感慨,有妻如此,实乃大幸。她不仅是生活上的伴侣,更是能理解他抱负、分担他忧虑的知己。这一夜,书房灯火未熄,两人低声探讨着京城局势、会试风向,直至夜深。
接下来的日子,张明义闭门谢客,全身心投入到会试的准备中。有了乡试的经验和长鹿书院的深造,他更加沉稳。每日里,除了研读经史,便是精心打磨策论,力求文章既有锋芒,又不失稳妥,能在众多考卷中脱颖而出。
不久后,陈望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他依旧是那般豪迈模样,入得张府,便给了张明义一个结实的拥抱,声震屋瓦:“明义!可算见到你了!这京城,果然比北地繁华百倍!”
张明义笑着将他迎进书房。陈望之的到来,仿佛给静谧的备考生活注入了一股活水。
两人虽都需苦读,但闲暇时便凑在一处,将张明义整理的时务策论与陈望之带来的北疆最新见闻相互印证,激烈辩论,常常能碰撞出新的火花。
陈望之的实务见解,往往能给张明义的理论框架填补上生动的细节;而张明义的周密思维,也能帮助陈望之将过于跳跃的想法梳理得更有条理。张明义笑着将陈望之迎进书房。陈望之的到来,仿佛给静谧的备考生活注入了一股活水。两人虽都需苦读,但闲暇时便凑在一处。
这日,两人正对着一篇关于边饷筹措的策论草稿争论不休。炭盆里的火偶尔噼啪作响,映照着他们专注的脸庞。
“明义,你看你这里,”陈望之指着稿纸上一段,眉头紧锁,“‘宜仿古制,增辟屯田,以省转输’,道理是没错,可你可知如今九边膏腴之地,十有七八早已被将门、勋贵圈占为私田、牧场?你让兵士去何处屯垦?去戈壁滩上种石头吗?”他语气急切,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直率。
张明义沉吟片刻,用笔杆轻轻敲着桌面:“望之兄所言甚是,此节是我虑之不周。但正因如此,才更应在策论中点破此弊!若不触及根本,只谈在夹缝中如何腾挪,无异于扬汤止沸。”他目光沉静,“即便不能直言‘清丈田亩,抑制兼并’,也当以‘核查军屯旧额,恢复祖制效能’为名,行敲山震虎之实。”
陈望之愣了一下,随即抚掌大笑:“妙啊!明义!还是你脑子转得快!对,就这么写!让那些老大人们看看,咱们不是只会死读书的呆子,也知道问题根子在哪里!”他兴奋地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步,“你是不知道,我在北地亲眼见过,边军为了一口饱饭,不得不偷偷给那些占田的将门老爷们干活,这还练什么兵,打什么仗!”
“所以,屯田之议是引子,真正的用意,是引出对边镇土地、人事积弊的拷问。”张明义提笔,在草稿旁添注数行,字迹清峻有力。“不过,言辞需再斟酌,既要让有心人看懂,又不能授人以‘攻讦勋贵、动摇国本’之柄。”
“这个我晓得分寸。”陈望之凑过来看,“你就写‘军屯不振,非兵之惰,乃地非其地,人非其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他拍着张明义的肩膀,“等我到了兵部……不,哪怕只是个御史,也定要参他几本!”
张明义无奈地笑笑:“望之,慎言。眼下,先过了会试这关。”他拿起另一份关于漕运的手稿,“来,你也帮我看看这个。我拟从‘漕粮改折’(将部分漕粮折成银两征收)之利弊切入,论述如何以此为契机,理顺漕运与边饷之关联……”
陈望之接过,仔细看了半晌,粗犷的眉宇间露出思索之色:“嗯……漕粮改折,若能妥善推行,确可减少实物运输损耗,节省的银两或可直接划拨边镇采买粮草。但这里有个关节——沿途依靠漕运为生的官吏、兵丁、漕工,乃至大小帮会,其生计、其‘常例’收入骤减,必生事端。你这策论里,需有安抚或转圜之策,否则便是空中楼阁。”
张明义眼睛一亮:“正需兄台此等见识!我只虑及钱粮数目,却未深想其中人事牵连。看来,当加入‘以部分折色银两,专项用于漕运人员转岗安置,或补贴漕船修缮,维持基本运转’之条……”
两人便这样,时而激烈争辩,时而抚掌称妙,时而埋头疾书。张明义的周密与陈望之的锐利相互碰撞又相互弥补,将那些原本略显空泛的策论,打磨得既有高度,又接足了地气,字里行间充满了对现实困境的深刻洞察和务实的解决思路。
窗外寒风依旧,书房内却因思想的交锋而暖意融融。直至李玉可亲自端着热腾腾的茶点进来,柔声提醒莫要太过劳累,两人才恍然惊觉,已是深夜。
李玉可对陈望之的到来也表示欢迎,细心安排他的住处,饮食起居一应照顾周到,让这位北地汉子在异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稳固的同盟关系。
春闱之日,转眼即至。
贡院之前,比之乡试更为庄严肃穆,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举子。张明义与陈望之并肩立于人群之中,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与斗志。
“望之,全力以赴。”
“明义,你我榜上再见!”
龙门大开,钟鸣鼎沸。两人随着人流,再次步入了那决定无数士子命运的考场。九天六夜,不仅是对学识的终极考核,更是对意志与心性的极致磨砺。
考场之内,静得只剩下纸笔沙沙之声,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张明义凝神静气,将多年所学、所感、所悟,尽数倾注于笔端。他心中装着北地的风雪,南方的隐忧,家族的期望,妻子的支持,挚友的并肩,更有那未曾忘却的、与远方故人的约定。
这一次,他不仅要金榜题名,更要让自己之名,成为未来撬动时局的一根杠杆。笔墨挥洒间,仿佛能听到命运齿轮缓缓转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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