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笔

　　第50章
　　回到自个宫殿的时候天刚有些擦黑，三人都没什么心思吃饭。小宫女贴心的准备了粥和小菜，然后就去门口守着了。

　　姜祁看了眼一动不动的小宫女，忽然说：“你们说书世界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他身体后仰，将头搭在椅背上，双臂环胸，两条长腿交叠着，耷拉着眼睛道：“我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世界，书世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在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后，这些鲜活的NPC会怎样？是就此灰飞烟灭了，还是等待着下一批闯关者？现实世界中还有其他到过书世界的人么？他们又有着怎样的经历……”

　　喻星麟捏着莹白的汤匙将粥送入口中，他说：“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超自然的现象已经远远超出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

　　“但一件事物的存在势必有迹可循。”姜祁看着喻星麟的手指，在汤匙的映衬下，他感觉他的指尖在发光。

　　不止一次，喻星麟总会给姜祁一种感觉，这个人仿佛从光里走出来一样，带着某种神圣的使命，和他们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如同神祗，目光悲悯。而自己只是凡俗之中披着人皮内里却不知人鬼的东西。

　　喻星麟放下汤匙认真的看了眼姜祁，似乎在思考姜祁的话。

　　这一眼让姜祁有些慌乱，他眼神闪躲了一下，匆匆理了理思绪，继续道：“……我相信存在即合理，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理。书世界虽然虚无，但死亡却是真实的。它可以直接影响到现实世界的死亡，这种力量你不觉得很可怕么？我们应该想办法摆脱它。”

　　“摆脱它，就像摆脱命运的桎梏一样。”喻星麟微微蹙了蹙眉，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一次涌了出来，无始无终，让人摸不着头脑。
　　“姜祁，给我点时间，我会弄清楚的。”

　　姜祁见他蹙眉烦忧，忙“嗐”了一声，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我就是……我就是今天看到孙大志的死，心里不舒服，发发牢骚罢了，你不用搭理我。我这人就这样，什么事儿说出来就好了。”

　　喻星麟盛了碗粥递给姜祁：“我知道，任谁遇到这种事儿都会控制不住的，更何况这个世界有种鲜活的真实。红墙黄瓦下掩埋的残忍真相，透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悲凉，我们很容易被这种情绪影响。别想太多。”

　　姜祁乖乖的应了一声，吃了口粥，道：“白粥也挺好吃的哈！”

　　陆恒看了看喻星麟，又看了看姜祁，总感觉自己有点儿多余。他愤愤的将碗里的粥一干而尽，不拘小节的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天黑了，吃完赶紧回去睡觉。”

　　……

　　熟悉的黑夜再一次降临，也许知道了这个世界大概发生的事情，喻星麟对黑夜已没有多少恐惧了。他平静的躺在床上，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发现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任何用处，当黑夜想对你做什么的时候，你的身心完全不可能属于自己。幻象突如其来，全无防备。

　　喻星麟端坐在铜镜前梳头，然而镜中映着的却是另一张陌生女人的脸。那个女人怆然惨笑。

　　“一入宫门永无尽头，可叹我命如蜉蝣，苦苦挣扎也难撼动天地。那高高在上的人，只凭一句话便能拿走我的心，夺走我的生命。我认命，但我不甘。生如蝼蚁，就理当被作践么？”

　　“凭什么呢……”女人低低倾诉着，一字一句都仿佛在往喻星麟心口扎刀子。他疼痛不止，难以自抑，恨不得立刻将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剜出去……

　　突然，一声惨叫打破黑暗诡异的安静。一股鲜血乍然喷溅在铜镜上，他似乎听到了心脏跳动的怦怦声。铜镜中的女人似乎看到什么，她面容狰狞，眼中俱是恨意。

　　喻星麟艰难的扭过头，就见昨夜那个小鬼孩儿低着头，用那根断笔在胸口捣了几下，然后将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掏了掏，掏出一颗鲜活的人心来。

　　它用异常严肃认真的神情对喻星麟说：“喻采女，你的心，还给你。”

　　喻星麟脸色煞白，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我的心会在你的身体里？”喻星麟试探着问。

　　小鬼孩儿皱了皱眉，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只说：“娘娘给的。”

　　他往前伸了伸手，掌心托着比他手掌还大的心脏道：“拿着，你把胸口划开，把心脏塞回去就好了。”

　　喻星麟盯着小鬼孩儿空荡荡的胸口，胃里翻涌着浓烈的酸水。他下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强硬的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闭上眼刚要摇头，就听小鬼孩儿说：“你是好人，你陪我玩，我不想害你。”

　　他好像又往前走了一步，腥臭味愈发浓烈了。喻星麟犹豫着睁开眼，就看到小鬼孩儿瞪着那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他看，这眼神并没有让他觉得不舒服。他又将视线落在那颗跳动的心脏上，忽然就想到陆恒那颗被剜走的心。

　　“用了别人的心，那么活着的人到底还是不是自己呢？”

　　小鬼孩儿不明白喻星麟的意思，它歪了歪头，说：“每个人都有一颗心，一颗心就是一个人。”

　　喻星麟伸出手掌接过小鬼孩儿的心，滚烫的心脏在他掌心怦怦跳动着，仿佛托起的并不是一个器官，而是一个生命。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破裂，化骨的枯手从铜镜中伸出，夺走了那颗心脏。枯手缩回的瞬间，心脏在铜镜的左侧留下一块印记。而自己身上那种心脏不适的感觉也慢慢消散了，就好像被掏空的心复又归了位。

　　铜镜中妖冶的女人的脸也慢慢发生了变化，褪去摄人的猩红，那原本是一张清秀的脸，像还没有熟透的葡萄，透着几分青涩。

　　喻星麟恍惚了一瞬，那张脸便消失不见了，连同铜镜上的血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鬼魅的昏黄光线下，喻星麟发现小鬼孩儿似乎在融化。大团大团的鲜血从空洞的胸口涌出，顺着它瘦小的身体流到青石地板上。血液流淌过的地方，它的皮肉也在跟着融化，随波逐流一般被血液的浪潮冲刷走。像冰天雪地里的雪人骤然被挪进暖烘烘的房子里，结局只能化为一滩血水。

　　在血水的中间，断笔静静躺着。

　　天亮了。

　　喻星麟手握断笔，推开门的瞬间，幽暗的光照了进来，灰蒙蒙的。这光线比往日要黯淡许多，像漫漫长夜即将得见天光，却在最后黎明到来前戛然而止，永远定格在这一片混沌的灰上。

　　“咯吱”一声，姜祁推门而出，他抬头看了看黑白交融的天，诧异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书世界还有变天的时候。”

　　喻星麟目光深沉的看着天，沉声说道：“太压抑了。”

　　姜祁看了喻星麟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觉得，被掏空的心用另一颗心来填，活着的究竟是人还是心。”

　　“人，不过是躯壳罢了。心之所在，才是生命之所在。”喻星麟这样答道。

　　姜祁抬手摸了摸后脖颈，展颜一笑：“你说得对，心在哪儿，命就在哪儿。”

　　陆恒推开房门。听到声音，二人齐齐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就见他捧着心脏踉跄着从房间里走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如同覆上一层薄霜。

　　姜祁快步上前将人扶住，有些担忧的问：“你怎么样？”

　　陆恒摆摆手：“还，还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应。”他微垂着头，手指在胸口画了一个圆圈，道：“我被挖了心，但是在昨夜，空荡的胸口又被塞了一颗心。我不知道这颗心是属于谁的，但我似乎对它并不排斥。可是……”

　　“可是……”他脸色纠结，放低了声音道：“人没了心，怎么可能还活着？我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这不是幻觉祁哥，我是真的可以感觉到心脏挖走时血淋淋的疼痛，还有心脏被装回时那种不自然却又拼了命想要适应的别扭感。我……”

　　“你是陆恒么？”姜祁忽然问。

　　陆恒懵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儿么？”

　　陆恒又点了点头。

　　姜祁就道：“那就成了。”

　　他把自己在前一个世界的经历告诉了陆恒：“你没心我没皮，你用了不知道是谁的心，我披着不知道是谁的皮。但我们不是也好好活着么，扎在人堆儿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们还是我们。”

　　陆恒豁然开朗：“是了是了，我们依然是我们。我还可以感受到心脏在跳动，可以感受这个世界压抑着的悲凉，心中还有对自由空气的渴望，我是一个正常人！”

　　姜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对了。把心装回肚子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身上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答案的。”

　　陆恒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心脏，轻舒口气，这才发现今天似乎和往日不同。他眯着眼四处看了看，惊奇道：“怎么还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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