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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女人走过去扼住少年的脖子,凑近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说“为什么去陵园?”
向欣感觉到自己被扯到了将军面前,他动了动嘴角,喉咙干涸得说不出话,好像喉咙和胸腔也在痛,他分不出具体哪里痛,但唯一能确定的是,身上很疼,火辣辣的伤口烧伤了全身一样,他眯着眼睛,看女人的唇张张合合,在跟我说话吗?
“回答!”
掐着向欣的脖子狠狠晃了一下,少年“咳咳”地干咳起来,几口碎血沫咳了出来,脸上的指痕还浮着,嘴角的血迹也没有干,但唇色苍白如纸。
“你杀了我吧。”
“你很想死吗?”
“谢谢你。”
红涟心中一颤,极力控制着不要去同情可怜他“又谢我什么?”
不知为何向欣气若游丝,发着抖还冲她短暂地笑了一下“所有的,谢谢你的成全,包括死”。
红涟扼住他脖子的手力道松了松,口气依然故作强硬“为什么背叛我?”
“我没有”,少年支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我无愧于心”。
女子手里的鞭子“啪嗒”掉了,她看着渐渐在她面前垂下头的少年,挂在那随麻绳的动荡轻微摇晃着,陷入昏迷。
“欣儿?”
没有人回答,少年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如一块破布一样吊在那,像个被恶童肆意毁坏了的木偶娃娃。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不会成全你!再给我个交代之前不许死!给我醒过来!”
“快把人放下来”,陆文清对不敢轻举妄动的下人们说“找大夫,快,拿药去,纱布,什么都拿来,快点!”
死死抱住双手按在一动不动少年肩上摇晃他的红涟,“先救人,别碰他,他还活着,他会好的,你不要抓他,别晃他。”
“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你别抛下我们啊”,小尘小铭终于推开压住他们的侍卫,扑在向欣身边跟着背他去房间的仆人往明华阁跑。
“不准死!他不能死!”
女人疯了一样嘶吼,冲着一众赶往明华阁卧房的仆人“你们敢让他死了,全都去偿命!全都去!”
她呼吸急促起伏,陆文清抱着她,抚摸她颠簸的背部“没事的,没关系,大夫已经来了,府里有最好的药,他不会有事的。”
“文清”,女人大力抱住他,圈得很紧,抱得他有点疼“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不论怎样你都会在我身边,是吗?嗯?对不对?哪也不会去,不会怪我,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只会陪在我身边。”
“对。”
她看着他,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畏惧,他还没用这样的神情看过她。
红涟身不由己微颤地捧起陆文清的脸,“你别怕,你别怕我,文清,我……是我的错”她慢慢滑在地上“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两个,你别恨我。”
男人看到她眼角的眼泪,默默站着静了一会儿,缓缓蹲下去把她抱得更紧“我永远不会恨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因为我做不到。
可我知道,你爱着他,像爱我一样的爱着他。
向欣做了一个梦,很多梦,久远的过去,他梦见年幼的自己穿着磨破的烂鞋子跌跌撞撞跟随衣衫褴褛的队伍走,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真难走啊,石头会绊倒你,但摔倒了必须马上起来,他本来就在队尾,都快看不见爹娘的身影了,妹妹被母亲父亲和小姨接连背在背上所以很好认。
低头,小孩儿几近赤脚的脚掌斑驳,这是我的吗?向欣想,不是啊,它们昨天还白白嫩嫩的,小铭打了花瓣水给我洗脚,说花露是将军送的,将军?将军是谁?
流放队伍里一个小女孩哭了,喊着她要哥哥,是他妹妹,大家在吃饭,因为饿,他找坐在地上吃馒头的母亲要吃的,凶悍的女人推了他一把,把他推倒在石子土路上,谩骂着你赶紧去死。
可我不想死,他也哭了,路上未完全阖上眼的孩童被饿急的野狗和鸟类撕咬,一定很疼吧?比挨几下拳打脚踢疼多了,我不要被动物吃掉。夜深了,妹妹给他偷偷送来半个窝头,真好吃,虽然窝头表皮干得发硬,而且狼吞虎咽几口就咽下去,没尝出什么味。
有的时候所有人睡了,一个男子会悄悄爬起来进帐篷,里边传来唱曲儿声和调笑,押送流民的军官很喜欢听那男子弹琵琶,相较其他难民,男子白白净净的,向欣想起来了,那男人是他爹,小男孩在梦里看见万人铺中他娘的眼神,阴狠恶毒的眼神,吓得一激灵。
“娘,你别不要我,我帮你干活,娘,求你让我进去。”
他们到发配的地方了,小男孩在一家破旧的门前捶门,嗓子喊到沙哑,他熬过了流放,他的亲人却不想让他熬过这个冬天。
里边曾经家里卖身的家奴都被留下了,为什么不要我?只要不被动物吃掉,我很有力气的,我可以吃很少,他在门口不停捶门,咚咚响,乱糟糟的头发,瘦骨嶙峋,只有一双大眼睛尚且看得出几分灵秀,眼睫也被蒙了灰。
柴米油盐灶火香,那时候家家户户炒个咸菜都能让小男孩流口水,他蹲在自家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嗅着别人家饭香,家人不会不出门,每当她们出门发现他还赖在这儿,总给他一顿好打,后来街坊邻居总在议论,对向家人指指点点,向宁脸上挂不住,她需要在这里落脚,依仗的事情有很多,不能树敌。
他被粗暴地揪进屋子,劈头盖脸抽了一顿,“你是不是要我们穷得揭不开锅才甘心?你这个讨债来的,赔钱货!”
妹妹蹲在他身边抱住他“哥哥你别死啊,蓉儿不要你死。”
不会的,我还不想死,即使这样我还不想死,我想活得体面一点,如果我有出息了,母亲就不会讨厌我了。
“肩要平,目视前方,目视前,你看哪里!”
竹条打在身上钻心地疼,他娘又从哪儿削的竹子?不知道泡了几天,总之麻痹了好一会儿。
抬头,镜子里的半大孩子显露出年少初长成,退去幼稚的模样,这是我吗?镜子里整洁干净的小男孩头梳着简单两个发苞,齐腰的头发散着,他脸圆了些,鲜嫩得可爱,握笔默写古诗词,突然。
“我叫你坐不好!我叫你写得难看!”
“啊!啊啊!别打,我改,啊!”
按在桌子上狠狠挨着戒尺,单薄肩膀一颤一颤,身后的板子仍一下一下挥下来。
“不准喊!跪下!忘了怎么受罚了是吧?”
这是他刚开始学规矩的那两年,怕他娘怕到极点,光想一下就浑身哆嗦。
一只纤盈的手捏住他的脸颊,然后用力一拧“啊——”,杨其宣柔媚的脸变得可怖起来。
“嚷什么?弹错弹错,再给我弹错一次我撕了你的皮!”
手指头弹琴的指尖破皮出血包了纸巾,殷虹渗出来,杨其宣一遍遍地骂他出错,戒尺在身上断掉不知第几根了,“哭!还敢哭”,杨其宣把他提起来按住,继续责打,哭喊声引来了向氏姐妹“烦死了,小兔崽子吵什么吵?”
语罢挽起袖子拿着鸡毛掸子和竹板,左一下右一下地打他,他哭得筋疲力尽,翻动挣脱的力气都没。
吃饭了,并不好吃,省油少盐不放什么作料的白水煮肉片和鸡蛋摆在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其他人可以动的盘子里的炒菜,哪怕是素菜配白饭也津津有味,咽了口口水。
“干什么?怎么吃饭不是教过你吗?不长记性的东西!给我过来!”
伸手挨了几下木棍,揉揉红肿的手心,保持坐姿,食不知味地把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咽下去,他想尝一口榨菜,哪怕一口也好,有时候父母给妹妹买一块糖糕,芝麻馅撒着花生碎,馋得他目不转睛,结果又受罚。
在井边举着水盆边背诵边罚跪,背错了背慢了,母亲,父亲和小姨总有一个出来从后边抽他,别是三个一起来就好,邻居有时串门,或路过外边听见里边动静,总要唉声叹气,实在受不了了推门会进来。
“你们这样打会把孩子打死的,不是什么大错,算了。”
“真不愿意养,卖了,送了,不能这么打呀,你看看这身上。”
向宁叉着腰用鸡毛掸子捣地“我的儿子我怎么对待是我的事,他又不是个丫头,打死还闹了人命官司了?”
邻居们只得怜悯地看向欣一眼,摇摇头走了。
没人救他,好像只要牵扯到性别,所有残酷的事都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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