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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苍茫夜幕之下盘旋着一只黑羽赤喙的大鸟,俯瞰血腥山野,将遍地横尸收入白瞳之中。
琅山,临界。骇人的嘶吼声打破长夜寂静,幽蓝火光映照出徘徊不去的无数可怖的影子,它们与浓雾中包裹的阴森邪气一同被刻有咒文的青石壁挡在几里之外不得闯入。
摩苏里紧闭双目,在洞中盘腿而坐,似是正经历噩梦,身子不时颤抖。
“你的龙鹰看到了什么?”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便切断术法连结,将脑海中黑白画面快速回顾一遍,旋即睁眼。
年轻人突发咳嗽,缓步走来的女子将手搭在他肩上,抑制了他的痛苦。
摩苏里俯身道谢:“多谢大人。”接着回答:“北荒人击败了敌军,不少犬戎逃往山里。”
“那是一个时辰以前,现在呢?”弗谖在他面前坐下。
“遇上了怪物,差不多死光了。”摩苏里笑着摇摇头,“真应该感谢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暂时填饱了尸狼的肚子。”
弗谖稍低下头,深邃的碧色眸子蒙上一层灰暗。长发垂下半遮她苍白的脸庞,那张僵硬的面孔被落寞所笼罩。
“大人……”摩苏里欲言又止,最终咽下安慰之语,轻轻合上薄唇。
他不敢相信即便拘于这最后的圣地当中,神灵的力量也在不断消失。但事实却不容置疑,弗谖确实已无法再限制那些怪物,而随着远古封印逐渐失效,临界涌出的尸狼只会越来越多。
族人还未获救,留给他的时间不长了……
摩苏里握了握拳,强迫自己不再多想,窥视弗谖一眼,接着道:“姬如轾将犬戎首领射下马,自己身中多刀,还死追着不放。那小子箭很厉害,龙鹰不敢靠太近。他们最后打进了西南洞穴,后面情况如何不得而知。我猜……是姬如轾胜了吧,毕竟是能手撕尸狼的人啊。”
弗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所猜正确。
摩苏里顿时明白过来:“是您、您又救了他一命?”
弗谖没有出声,当是默认。
“也是……那股力量若无压制,他怕是会爆体而亡。大人,我知道您的顾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敛目叹息,担忧道:“您所待时机太过艰险,还请务必当心!”
“嗯。”弗谖刚应了声,双目忽然变为漆黑,身子僵住一动不动,如同失去灵魂。
摩苏里见状,习以为常地向面前人虔诚叩首,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了榻上。
-
姬如轾昏迷许久,终于在阴冷的洞穴深处苏醒过来。除却水声听不到其他动静,眼前一片漆黑。
他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支起身子爬出淤泥,摸了摸身上,发觉伤口已基本愈合,这才放松了些。过去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事与可怕的噩梦搅在一起,短时间内理不清思绪,虚实难辨。他只清楚记得自己一箭射中犬戎头目却不及要害,见其逃走便发疯般追入山里赤手空拳与之搏斗,最后两败俱伤落入洞中。
记忆从那时起开始混乱。他好像狠狠摔在了岩石上,好像被一脚踩进泥里又拼命爬起来,好像死死掐住那人的脖子,哪怕五脏六腑快要因重击而破裂,也不肯放手……
直到浑身麻木习惯了痛楚,直到地上人再无动弹。直到尸体的头颅已被砸碎,他也还是停不下鲜血淋漓的拳头。
再往后,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遇见姬如轩、任原,和父亲。
梦里如轩给他做点心吃,缠着他要听故事。姬如轾说太累了让我睡会儿,如轩霎时神情低落,转身离开。他吓了一跳,伸手要拉她回来,结果抓空,就见倏尔强盛的光亮将女孩的背影淹没,眼前的画面回溯到一年前的那场比试。
梦中姬如轾再次意气风发地登上演武场,突然望见姬岳就站在众多失去面孔的围观者之后。他击败了所有对手,冲下高台拨开一道道陌生的影子,却发现父亲已不在角落里。
“哈哈哈,小兔崽子还真有两下子!”熟悉的笑声响起,他回首,任原一脸灿烂,正张开双臂走来,想给他个拥抱。
可是还未靠近,就被身后飞来的箭射穿了胸膛……
姬如轾一掌砸在嶙峋的山石上,站起身来平复急促的喘息。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那幕像匕首剜去了心头之肉,阵阵发痛。
他拖着快要散架的身子走到得见洞口光亮的地方,失力坐下,狠狠拭去脸上的血污。
原来有一天他也能做个梦被吓得半死。
可如果一切都只是梦,该多好。
如果他背上的人没了呼吸也只是发生在梦里,该多好……
姬如轾沉下心继续往外走,冷不丁踢到个东西,随意一摸便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将它拎在手中,心想总算能给死去的干爹一个交代。
山体外黑夜沉沉,大雾浓重,所感不同于常世。这是那个摩苏里口中的琅山临界。姬如轾环顾四周,不见异样,但他知道有人来过。大簇蓝焰在洞口翻腾,神秘而妖冶。若无此物指引,难以轻易走出。
看来又欠了个人情。罢了,等日后有空再慢慢还吧。
他折返进入林间,嗅到血腥与熟悉的臭味,顿时警惕,加快脚步离开。所幸没遇见什么,一路顺利。
待那满身污泥血迹斑斑的少年出现在玄武营门前,守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姬如轾?你没死啊!”卫兵大哥喜极而泣,连忙开门迎进他,“你差点吓死我们!还以为你追去让犬戎给剁了呢。”
姬如轾对他的兴奋视若无睹,脸色极度阴冷,问:“你们把任原埋了吗?”
“啊?”卫兵一愣。
姬如轾不再理他,转头就冲去大统领的住处,挤开门口围着的一帮人。
“哪个不长眼的撞老子?”
“姬如轾?老天!你活着回来了?”
“喂喂!先别进去,统领还……”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嚷,没拦住那发疯的少年。
姬如轾使劲拉开房门,只见任原脱得光溜溜地趴在榻上,身旁医师正在为其上药。
“……”他僵在了原地。
任原气色恢复不少,被盯地红了脸,骂道:“你瞅个啥?好看啊?”
“你没死?”姬如轾惊得面容扭曲。
“老子命这么大哪那么容易死?”任原一看他脸,登时来气,“你他娘那什么表情?很失望吗?”
姬如轾面上烧灼,胸中怒火熊熊燃烧,反手摔门就走。
“啪”一声巨响把任原吓得怔住,随即暴怒:“娘的这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就盼着老子死呢?!”
周福在大厅代为处理军务,忽然有人掀帘进来。
“姬如轾?你还知道回来?”副统领初次如此疾言厉色,指着他道,“你你你!目无军纪,肆意妄为!简直就是个混蛋!”
“混蛋送你个礼物。”姬如轾把手中东西丢进他怀里,片刻不留拔腿离开。
周福定睛一看,居然是犬戎首领的人头,让生生给拧下来的。
“这……!”副统领立马夺门而出直奔任原卧房。
姬如轾垂头丧气往回走,半道上碰见了苏耐。
“回来了?又没死在外面?恭喜。”
布衣年轻人眼含责备,看得他极为不爽,撇嘴道,“你算错了,什么打仗出事,我这不好好的?”
苏耐冷笑一声,颔首:“失策了,抱歉。”
姬如轾自知理亏,没心情瞎得意,嘴里含糊:“我先去洗洗,回来跟你讲具体情况。”
苏耐点头,二人暂别。
过了半时辰,姬如轾洗好出来,头发还没擦干,听闻前面吵吵嚷嚷的,便停下脚步。
继而他望见任原挣脱周福与几位亲兵的阻拦,凶神恶煞一般抡起根碗口粗大棍子朝这边跑:“我他娘今天就打死那王八蛋!”
姬如轾大惊失色,甩掉手中汗巾扭头就逃,把正与苏耐一同赶来的林群给撞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亲娘!摔死我了!”林群被苏耐扶起来,撑着腰喘气。身后传来大统领的怒吼:“给我抓住他!”
“挡我者死!”
前面不明情况的兄弟们被这两声给整懵了,个个站着都没动,就见姬如轾如疾风掠过眼前,紧接着三步窜上了一颗大树。
林群忍不住对苏耐笑道:“老大是猴变的吧?”
任原追至树下,举着木棍往上捣了半天,实在打不着,顿时没辙,气得火冒三丈:“你给我下来!”
“老子不!”姬如轾扒着树杈与下面人对着吼。
大统领被周福抱住,挣扎着:“下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就不!你有本事上来啊!”
周福被任原甩开,欲哭无泪,冲姬如轾大喊:“闭嘴吧你!想气死他啊?”
姬如轾听见这话虽还气愤,声音却低下许多:“我哪招你了?莫名其妙追我干嘛?”
任原眼珠子快瞪出来,脸颊都在抖动:“老子问你,是不是独自追犬戎去了?”
姬如轾明白过来:“周福你是不是——”
“别他娘管周福!”任原打断他,“问你话呢!人头是你带来的不?”
“是怎么了?老子立了功你至于嫉妒成这样吗?”
“放屁!你这是违抗军令!是犯罪!”任原捂住两眼转了几圈,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六年都白练了吗?军规都不守?老子按这名头能砍了你知道不?”
姬如轾还嘴犟:“这不是功过相抵了吗?再说又没领着部下犯险,要死死我一个又不连累别人。你先搞清楚情况行不?”
“你——”任原还要再说,忽然俯下身去缓了缓。
“您赶紧歇着吧,伤还没好气什么气?”周福搀住大统领抚着他急促起伏的胸口,好言相劝,“回屋去回屋去,这小子交给我收拾!罚他挨二十军棍。”
任原总算平静下来,摆了摆手:“二十不够,四十!”
“任原你大爷的!”树上的姬如轾耐不住气叫道。
周福命人送走统领,转头对树上那位说:“喊谁大爷都没用,赶紧给我下来!”
少年阴着脸盯着他半晌,磨磨叽叽地爬下了树。
不过周福最后还是只打了他二十棍。
“不是四十吗?”姬如轾满脸不悦瞅着他问。
副统领送他出门,嘿嘿地笑着回答:“毕竟立了功嘛。”
“谢了。”
周福在后点点头,他便扬手告别,离开刑堂还勉强能走得顺当。
本想直接回屋的姬如轾在拐入小道前碰巧瞧见任原从他那屋偷偷摸摸走出来,顿时冒火,略一思索又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
任原一直向西走到了演武场下面,四处看了看,然后躲进个隐蔽的角落里,坐在石头上用巴掌遮住了脸。
姬如轾愈发纳闷,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面,发现他上身竟然颤抖着。
他正想莫不是抽风了,就听任原发出极其古怪的声音来:“嘤嘤嘤……”
姬如轾瞠目结舌,这是哭了啊?
老天,任原竟然哭了?还是这声响?
大统领转头看见他,不怎么惊讶:“你上这儿来干嘛?嘤……”
姬如轾无声笑了两下:“我可真开眼了,你怎么哭得像只苍蝇似的?”
“闭上你的臭嘴!”任原瞪他,伸手在石面上拍了拍:“过来!”
姬如轾便踱到他身边轻轻坐下,对泪流满面的人发不出火,憋的脸色铁青:“你不会是被我给气哭的吧?”
任原默不作声。
他忍了半天终于退让:“好,我承认是我冲动,下不为例行吗?”
依旧没得到回应,姬如轾恼怒地偏开目光,自言自语:“我追着那犬戎不放,差点没死在他手上。我知道你想说活该,但我那时候就只想报仇。还以为你死了呢,怎么着也要送个垫背的给你。”
“嘤嘤……”大统领一胳膊勒住他。
“怎么又开始了?你有完没完?”姬如轾听见这声音就烦,心想一壮汉怎么能哭得这么娇气?
任原抹着眼泪止不住啜泣:“你要真是我儿子就好了。”
姬如轾语气柔软了一些:“我不就是吗?”
“假的!”任原哭得更大声了。少年嚯地站起要走,被他揪住:“干嘛去?”
“不是说假的吗?假货和你没关系!”
任原连扯带拽地把姬如轾拉回身边:“陪我坐会儿嘛……呜呜兔崽子气死老子了。嘤——”
最后姬如轾将大统领弄回了屋,总算能清静下来。
落日西沉,林群转悠了一下午才找着他:“老大你躲哪去了?挨了顿打没脸见人了吗?”
姬如轾没把他不计前嫌安慰任原的光辉事迹给抖落出来,只是疲惫道:“老子现在感觉有一百只苍蝇在我脑壳里飞,你知道为啥吗?”
林群向来最喜欢猜谜,闻言立刻来劲,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竖起根指头兴奋地说:“我晓得了!你是掉粪坑里脑袋进屎了对不!”
“给我麻溜儿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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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BObo啃饼干天使的地雷~
不知道亲爱的读者们你们看得如何,我反正写得挺放飞自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