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

　　洛知卿微怔，却并没有如洛长墨预期的那般失望或是难过，她只是有些无奈和好笑。
　　好笑于程西顾与洛长墨对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幅如临大敌的态度。

　　她弯了弯嘴角，反问：“我与程侯爷非亲非故，他也并没有非要救我的理由罢？”
　　洛长墨眉心微蹙，“可他曾亲口告知于我，你于他有恩。”

　　这下洛知卿是真困惑了。
　　哪里来的恩情，怎么她不记得？

　　......虽然她记性确实差，但也不至于连和谁是否有过施以援手这般的交集都忘却了罢？

　　洛知卿：“他何时与你说的？”
　　“前世宫内一次偶遇，他曾无意中提到此事。”洛长墨道，“况且他拒绝我时的语气，分明是带着愧疚与抱歉的。”
　　洛知卿细细回想许久，最终仍是摇了摇头：“......可我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洛长墨看着她苦恼的模样，又觉得那股心气不知何时消退了许多，此刻他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抵唇轻咳一声，想要压下面上浮现出的莫名笑意，却实在没忍住，摇了摇头，打趣道：“若人人都如卿儿这般，这世上也便没什么报恩与否的故事，想来倒是能简单不少。”

　　洛知卿听出他话里打趣的意思，也不恼，顺势接道：“也可，若真是如此，大哥也不会成日里拿我的记性开玩笑了。”

　　洛长墨怕玩笑开得太多惹对方生气，忙又将话头拉了回来，对她道：“我已将此事告之于你，我知晓卿儿一向是个有主见的，想来对此事也有自己的看法，但无论如何，对于他的拒绝，我永远不会原谅。”

　　说完这句，他便起身离开了。

　　洛知卿从窗边目送对方的身影走出听竹苑，低眸陷入了沉思。

　　其实对于那人的做法，她似乎，也并非不能理解呢......

　　--

　　鸦林军离开后洛知卿便与程西顾断了联系，她摸不准对方到底如何想的，也就暂且将南疆一事放了下来。

　　从四皇子府附近紧盯着的乞丐身上搜集到的信息是，这位四殿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简直比闺阁小姐还要安静，平日里除了府内的小厮出门采买之外，整个王府如同没有人似的，交友往来也趋近于无，这倒是与上一世她嫁过去后的情形相差无几。
　　那时虽然她“病”倒了，但仍旧有小幅度活动的余地，也未曾看到宇文翊出门或是与旁人往来的迹象。

　　如今想来，甚是疑惑，这样一个与外界毫无联系的皇帝，到底是怎样一步登天的？

　　让弄舟调查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得到完整的消息，依斓那边也是毫无所得。

　　似乎所有都陷入了停滞。

　　直到柯念念生辰宴的到来。

　　女子十五岁及笄的宴席，要风光隆重，这是一贯的习俗。
　　上一世的洛知卿此时在筹办婚礼，但一应事务都有周氏代为打点，她百无聊赖之下也参加了对方的及笄礼，却没想到，那次参加因为意外撞破了琼罗公主与人私会，而直接引起这位公主对她的敌视。
　　虽然一见面的冷嘲热讽无关痛痒，但积少成多，终归是有些令人难受。

　　这也是她原本并不想应邀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来了。

　　毕竟是尚书嫡女的生辰宴，各家就算不愿来，但也会为了巴结柯望，在这一日遣家中子女为柯府送上一份生辰礼。
　　因此今日的柯府人来人往，极为热闹，要比平常公子或小姐的赏花会应邀人数多出一倍有余。

　　依斓将礼物送至门口迎着的小厮手中，旁边的人随之唱礼，便有丫鬟领着她与洛云瑶朝里走去，未走两步，迎面遇到柯府的管家，不过看对方神情，倒不像是碰巧。

　　“洛大小姐日安。”管家向她行了一礼，洛知卿点了点头，听对方吩咐小厮之后由他接手领路，她便道：“不必劳烦，直接告诉我七殿下或是平家大小姐的位置便好，我自行前去。”
　　管家看模样有些惶恐：“这怎么好，您毕竟是大小姐的恩人......”

　　洛知卿此时才有些明白了这位柯府管家对她如此周到的原因，原本她只以为是洛珩于朝中无党派而柯府与二皇子交情颇深的缘故，没想到柯念念还是个执着于报恩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她仍是道：“无妨，于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今日柯府来客众多，您应当事务繁忙，这些小事便不必劳烦您了。”

　　听闻柯念念同胞兄长柯成杰并非入仕，而在亲妹的及笄礼上外院也未曾发现这位的身影，想来是对这个妹妹无甚关心了，由此可知，这个管家今日的担子有多么沉重。

　　大抵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对方“这个......”“那个......”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七殿下尚未至，平大小姐在府中后院”这个答案。
　　问清楚了平婉的具体位置，谢过管家后，洛知卿便带着洛云瑶和依斓离开了。

　　途中洛云瑶似乎发现了与她较好的官家小姐，向洛知卿说明后，她也就由着对方去了。

　　许是因为掌管工部的原因，柯望于建造一事颇有研究，这柯府内的花草山石虽然不多，但无论行至何处，入目所及，皆令人感到万分舒适自然，停留得时间久了，胸腔之内郁气也渐消散，阳光洒在排布得当的园景中，放眼望去，不由心旷神怡。
　　这一路上，依斓一直在不停地说着这府中什么十分好看，什么看着便很昂贵，回去定然要给洛府也整一个，洛知卿听着，打趣她说，等她找了好人家，便按照她说的这些给她自己府中添置罢。

　　依斓瞬间收声，等洛知卿瞧过去，便只看见一个红透了的番茄了。

　　洛知卿抵唇轻笑，声音未落，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形一晃，在依斓的惊呼声中被人报了个满怀。
　　依斓的惊呼声更大了。

　　大魏民风开放，这种宴会上男女也可同院相处，但毕竟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因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总是相同性别的少年少女，洛知卿这一路走来，打探的目光从未停过，但许是因为人多，这些目光中大多带有顾忌，只敢暗地里偷窥。
　　但这道目光不同。

　　头顶的视线大胆而直接，带着灼热的温度，似要将她从头到脚全部看透。
　　洛知卿能够听到周遭的议论声大了些，她稳住身形，将将从对方怀中退出来，便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出门便有美人投怀送抱，看来本公子今日艳福不浅。”

　　这话实在太过轻佻，依斓一个没忍住，迈步上前直接挡在了洛知卿身前，“哪来的浪荡子无礼之极，也不睁大你的——眼看看我家小姐是谁！”
　　想到今日到柯府的或许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依斓嘴快之下还不忘将“狗”字咽了回去，吞得太快险些闪了舌头。

　　没想到对方听了这话反而笑意更深，折扇抵唇，薄唇微掀：“本公子当然知晓，这位就是京中第一美人，洛知卿洛大小姐啊~”
　　依斓简直要被气冒烟，洛知卿伸手将她拦下，徐徐看过去。

　　这位公子的长相无疑极为俊美，目若朗星，鼻如悬胆，披散的长发不显凌乱，反而更衬得他似有魏晋风采，一举一动皆为风流。

　　洛知卿大致能猜出这位是谁，她无视了周遭各种看戏的视线，微微一笑，“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她话音顿了顿，又低头看向脚下那个罪魁祸首，笑意便有些假了，“但向人所在投掷石子非君子所为，还望公子莫要再行此事。”

　　对方眨了眨眼，而后折扇一打，挡住下半张脸，眉眼弯弯的模样显然笑得更欢了：“哎呀，没想到被你发现了，即使如此，也并不生气么？”
　　洛知卿礼貌地弯了弯唇，不欲作答，带着依斓绕过他便要离开。

　　那人却似乎还没闹够，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的刹那，出声问道：
　　“洛大小姐，你可知晓我是谁么？”

　　洛知卿眸光一动，停了下来。
　　她半侧过身，看向对方未曾被折扇遮挡的眼。

　　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算不上魅惑，却足够吸引人。不笑时已像是深情，一笑便如繁花盛开，未曾着色的世界便于瞬间有了缤纷的色彩。

　　只可惜，那眼眸深处，却似乎常年荒芜。

　　洛知卿笑意浅浅：“公子既在此地与众人玩乐，想来亦是客人中的一员罢。”
　　语毕，带着依斓飘然离去。

　　留在原地的人心里暗自发笑。
　　临走还不忘嘲讽他，这美人好生有趣。

　　“她猜错了啊，没想到第一美人也不过是个傻子。”
　　“就是就是，柯公子算什么客人？”

　　随着嫉妒而来的讥讽从来不算少数，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未曾出口抨击旁人眼中的美好，便将暴露自己内心的自卑。
　　殊不知——

　　——你们才是傻子。
　　心里的话紧随其后，柯成杰将折扇一收，携着一身风流气步入人群，面上笑得缱绻深情，不留一丝嫌恶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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