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仿佛一切都是一个轮回，四季是一个轮回，人生也是一轮回。
　　下雪的日子还没有过去多久，转眼间，就又到了春城无处不飞花的时候。御溪边那棵垂丝海棠重新抽出春华，似乎是时光回溯，葛青又回到了初入宫闱的那一天。
　　就如同她在春日得宠一般，新入宫的新人也在这个天然适合暧昧的季节里，冲撞进皇帝那一颗从一而终的心。
　　不知道长公主是从哪里找来的姑娘，名字叫苏瑶若，说是自己家中的舞女。但是在长公主寿宴之前，谁也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不过过去见没见过不要紧，但这个姑娘在舞台上取下自己欲盖弥彰的白面纱后，便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记住她了。
　　倒不是她长得有多美绝人寰、惊世骇俗，而是皇帝反应太过，当是酒也不喝恭维也不听了，先是看着人姑娘一双玲珑眼好似中了摄魂咒，后来更是不管在场的人是自己叔还是伯，直接将皇家危险随着碰倒的黄汤一般倒掉。他想着是朝思暮想，于是便不管不顾，直接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冲上舞台，抱着人姑娘就要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活似一个下三流的青楼熟客，色中饿鬼。不过，他是皇帝是天子，这万人之上则岂会是市井狂徒可论，所以这也不过变成一段艳史罢了。
　　只不过，在皇帝将这位苏美人带回后宫之后，陈静淑还平白受了一个无妄之灾。
　　主要是太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为自己找找存在感，找找皇母的威严了，所以她想出来活动活动，拼着那一把老骨头骂人什么的。而她被权利边缘化，重要的事情摸不上边，于是便只能憋着在儿子的小妾身上做文章，以此来给儿子大老婆找不痛快。
　　所以几乎是苏瑶若被临幸的同一时间，太后老人家一声亲令，明摆着要皇后去宁寿宫找骂。
　　皇后去吗？当然是不去了，不但不去还懒得找什么正经理由，使得派过去传话的丫鬟自己也云里雾里，无论别人怎么挖空心思问，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皇后娘娘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要说，这苏瑶若异军突起，后宫里谁最首当其冲受其祸害。
　　那显然是前一个受宠的人，也就是葛青了，并且还好死不死的，两人走的同一种替身情人路线，而且还是后来这个像些。后来这个何止是像啊，简直就是谁把魏清荷的脸倒模给苏瑶若扣了上去，就是一言不发眉眼不抬也都像得栩栩如生，当然也是这不言不语时才是最像的。由此一来，葛青似乎就注定要被炮灰。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一夜之后，苏瑶若直接从无名无分变成正五品贵人。不仅差点将一辈子不能翻身的妃嫔们气哭，还差点把为儿子操碎了心的太后老人家气咽气。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苦这还是一飞冲天的正五品贵人。葛青虽是正四品青嫔，份位在苏瑶若之上，但怎奈何如此境地，皇帝才是决定命运的关键。于是看起来就理所当然的，这三把火把把烧给了葛青。
　　葛青的日子不好过，十分不好过，尤其是今天格外不好过。
　　好似这后宫的女人都对罚跪这一项体罚都情有独钟，也好似人在自己面前这么一跪，就是将志气啊、尊严什么的都交给自己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总有人相信，谁要是跪了就输了，翻不了身了。
　　现在，葛青又跪上了。不过要她跪的当然不是差辈的苏贵人，而是女人背后的男人，除了在黄天之下以外无人能在其上的皇帝陛下。
　　君心难测果然不假，前日你侬我侬、浓情蜜意，恨不得生死相随载入青史册。今日就是沟水东西流，君已有他意。而且移情别恋还不算，还要为新欢逞凶来叫这旧人哭一哭。
　　这一次，是真的无人给葛青留一个面子。她不过是擦到苏瑶若肩膀，就被以御前失仪这个玄之又玄的罪名罚跪在了御花园。
　　半个时辰，比起之前已经是少了不少，但重点在于这个地方着实不好。御花园，人来人往，就不说是后宫妃嫔，就算是一个小丫鬟小太监，只要是闲得慌都可以来这里逛一去圈。由此，葛青这么一跪，几乎是跪给大家当笑话的。
　　明显的、不明显的也好，今日御花园的闲杂人等是来了一茬又一茬，摆明就是来参观吉祥物的。
　　葛青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不好看。她不免想起了上一次这么跪的时候，那一天连气氛都透露着惨，风雨雷电，万千广厦俱默。回忆起来，在惨中还有一丝丝感觉不错的悲壮，十分具有激励自己的价值。
　　可是今天，云淡天青温度适宜，不但不热，而且还有小风吹。说实话，如果不是跪着的，葛青身处这么一个莺歌燕舞的环境，还可能会觉得心旷神怡。可惜，她偏偏逃不开是跪着的。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和议论声，她真的是一点也不想听一点也不想看，就是特意来嘲讽她的周昭仪、良妃之流，她也低着头置若罔闻。
　　葛青现在难以分辨自己到底是觉得可笑多一些，还是可悲多一些。一种无力的感觉随着温暖的春风拍打着她的身体，她也没有感觉有多难过或者受辱，她只是觉得特别特别的散。对，就是散字，人散魂散，什么都荒空无一物，什么都懒得想懒得动。
　　说白了，就是觉得没意思。受宠没意思，失宠也没意思，好似这人生也没有意思了。
　　偏偏就是她这个想着，这让她有意思的人就过来了。
　　葛青不清楚，是喜欢的人会在无形中多一些味道，还是冥冥之中天地人感，她垮背跪着正百无聊赖间福灵心至将头一转，就见海棠树下，一大队人向这边来。其他人都是背景，姓甚名谁她不关心，她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厚云之下也明亮如昭阳光芒万丈。
　　最重要的是，她向她走来，目光看向了她，没有绕过她。管她来的目的是同他人一样的嘲讽，还是无意中路过，葛青都将曲成歪脖子树的背挺直，力求跪如金钟般等待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陈静淑走到了葛青面前，并且还停了下来。
　　葛青追随着她的目光抬起，灼灼以待。
　　“娘娘。”葛青先开口，见对方脸上挂着一丝淡笑，所以也将眉眼弯弯，“今日春光明媚，天气不错。”
　　“是啊，天气不错。”陈静淑点头，因为看葛青而目光微垂。她打量着葛青跪地的模样，细长的眉梢挑了挑，笑着问：“怎么你看上去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莫非是这跪还跪出好事来了？”
　　“娘娘说得对。”葛青闭眼笑，许是春风太暖，她做不出太过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在睁眼之后，心情无端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洒脱，她咧着两边嘴角诚实的告诉：“被罚跪不是好事，但是如果被罚跪就能遇到你，还能与你说话的话，那么就是好事。”
　　“呵呵。”陈静淑闻言轻笑了一声，她今日心情不错，连笑容都是肉眼可以分辨的真。她向葛青伸出手，问：“要不来吗？”
　　葛青没有去拉这手，而是眨了眨眼，告诉陈静淑：“娘娘这个时候对我伸出手，是不是代表我将有机可乘？”
　　陈静淑果断收回手。
　　葛青也轻笑了一声，既然陈静淑刚才那么一说，那她也就真站起来了。虽是没有跪多久，但膝盖着实有一些僵，葛青心里有小九九，装模作样走一步之后就做作的往陈静淑方向倒。恰如心有灵犀，陈静淑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在她要倒的一瞬间撤了一步。不过她倒是心情不错没有太绝情，还伸手拉了一下要栽倒的人。
　　“怎么这么长时间还贼心不死？”陈静淑笑着问葛青，她的语气太随意太坦荡，以至于除了葛青之外，其他人愣是没有听出这话的意思。
　　“未入黄土，当然不会死心。”葛青也是思想成熟了不少，脸皮厚了不少，如此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就脱口而出，末了还跟着一句玩笑话，“啧。我大概是没有看错，娘娘一来，这御花园的花都开得比刚才多了。”
　　“就该让你继续跪着。”陈静淑嗔她一句，又道：“回你的地方去吧，本宫还有要事。”
　　“娘娘要去哪里？一起去啊。”葛青立即道，脸皮是真的见长。
　　陈静淑扫她一眼，淡声道：“我要去韶华宫，你可要去？”
　　韶华宫，正是新竞苏贵人的住处。
　　闻言，葛青叹了很长一口气，然后苦闷的摇头。
　　“娘娘今日理我是心情不错，我本想着趁热打铁多和娘娘相处段时间，免得娘娘这好心情一过，就再将我拒之门外。”她说着，小心翼翼的掺进去一点点，自以为一点点的委屈。
　　陈静淑唇角的笑容没有下去，不过也将这句话无视。
　　葛青知道她这一不说话就是要走了，于是带着一点小念头，在陈静淑有所动静前说话：“他们都说，那位像极了娘娘故人。那么娘娘是否也会和陛下一样，被容貌蒙蔽，睹物思人呢？”
　　葛青这个问题一出来，陈静淑的脸色就淡了些许，不过也不算差，只是让她难得呲起一边嘴角，笑容有些发邪，她反问葛青：“若我是呢？”
　　“那我一定会是这个世间最难过的人。”葛青的回答，即真诚又虚假。
　　陈静淑道：“画皮容易难画骨。”
　　葛青：“虽是娘娘这么说，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高兴不起来。”
　　“你是否高兴与我何干？”陈静淑转头。
　　“可是娘娘是否高兴却令我牵肠挂肚。”葛青的脸皮进化如城墙。
　　这引得陈静淑都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真实的苦恼道：“或许本宫就不该走这一条路。”
　　“我是一点也不想听你的油嘴滑舌。你若是无事就自己回去，我即让你起来，便自会向陛下表明。当然，你若是想继续跪，就赶紧跪下去。”
　　葛青当然不跪，向欲离开的陈静淑欠身，发至内心的开口：“恭送娘娘，愿娘娘以后每一日都如今日这般开心。”
　　陈静淑刺她，“与其祝愿我，倒不如祝愿祝愿你自己。”
　　“现在是春天呢。”并且，陈静淑还忽然冒出了这句话。
　　葛青问：“何意？”
　　“万物复生，是序幕的开始，过去的轮回。”
　　葛青凝视着艳压花丛的背影，细细将这句别有深意的话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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